蓬莱岛上，四周污浊肮脏的妖气简直令人作呕。
桔梗挽弓持箭，与修罗背靠背而立，目光警惕看向四周。
“怎么办？没有船了，这下我们要怎么回去？”铁碎牙瞅着被海浪推到岛边的小船碎片，有些发愁，“游回去吗？”
“当然是他们怎么给我弄坏的，就怎么还我一只。”修罗理所当然道。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迷雾中传来一声轻蔑冷笑。
“区区半妖，竟然也敢大言不惭……”
修罗脸色一凝。
不等对方没有说完，她手中长舌快如闪电挥出，狠狠砸到身侧，只听得重物落地声，而同一时刻，桔梗手中蕴满破魔之力的箭矢，也随之射出。
修罗视力很好，那妖怪动作远比她想象的要更快一些，即使被击倒，依旧护住了要害，是折损了一条手臂而已。
“比不得你。”
修罗将恶心的舌头丢到他跟前，拍了拍手，上下量他，表情说不出的鄙夷，“身为完全的妖怪，只会偷袭不说，如今跟我们一个照面，就丢胳膊的丢胳膊，断舌头的断舌头。如此不自量力，宛若井底之蛙的蠢货，我还是头一次见。”
“可真是狠狠丢了妖怪的脸！”
青发龙形铠甲的妖怪捂着左臂断处，瞪向她的目光恐怖至极。
修罗目光冰寒：“再用这种恶心的目光看我，我会挖出你眼睛，塞到你脑子里。”
那妖怪悚然一震。
然而，对他的语言攻击，并不止于此。
铁碎牙也在上下量着他，神情复杂：“明明主人在世时，盘踞一方的妖怪们或多或少都有可取之处，我才百余年没现世而已，怎么妖怪们都变得如此不堪了？”
“如果杀生丸遇到的都是这种低级妖怪，他要怎么磨炼自己？这种没用的垃圾妖怪，可是不管杀多少，都无法让自己有所成长的。”
妖怪的不成器，让铁碎牙不由担心起自己主人的长子。
修罗猛地从生气状态回过神，脸色焦急起来：“不会吧？当初我们同行，那些妖怪虽然找起来麻烦，但他们实力如何，身为的刀子，你比我更清楚。没道理，只是过了百余年时间，妖怪们就蜕化成不堪入目的废物！”
铁碎牙冥思苦想，半晌，才道：“是这样没错……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修罗紧张看他。
时刻保持警戒的桔梗，也不由余光瞄向铁碎牙。
虽然妖怪之间的纠纷与她无关，但她还是有些好奇。
“盘踞一旁的妖怪，都是从尸山尸海中爬上去的强者。永远不会停止的争斗，让站在最顶端的，永远是当世最强。而在这片狭小无名的海域，结界将他们与正常妖怪世界割裂开来，没有了不休的争斗，没了优胜劣汰，他们自然而然陷入停滞，能保持当初进入蓬莱岛的实力就已经侥幸，更不要提变得更强了。”
铁碎牙手指指向青发妖怪，神情逐渐笃定，“不是妖怪们变废物了，而是他们被困在这里，过与世无争的日子过成了废物！”
闻言，修罗立刻拍拍心口：“那我就放心了！父亲大人想要变强，势必需要强有力的试刀石，如果妖怪们突然都变成了废物，让父亲大人为此不高兴的话，我也会很难过的！”
桔梗唇角抽抽，突然不知该作何表情。
心中暗自沉吟：“试刀石？同类对他们来说，只是试刀石吗？这就是妖怪的世界？总感觉比我想象的还要残酷的样子……”
另一厢。
一口一个“废物”，直叫得青发妖怪怒发冲冠。
他双目猩红，仅存的右手从身后抽出他的雷刃牙，直直指向修罗：“好，很好，你们的性命，我们四斗神收下了！”
“凶罗、兽罗、刚罗，该现身了，好好招待我们的贵客吧！”
话音落地，迷雾笼罩的林间走出一红一白两个身影。
而原本受伤沉于海底的乌龟巨妖，也浮出海面，露出狰狞庞大的模样。
“龙罗大哥，是这个半妖小丫头伤了你吗？”说着，红发红铠的凶罗狠狠睇向修罗。
修罗最听不得这种话，一鞭子抽到他脸上：“不过是个废物，竟然也敢拿着我半妖身份说话。真是既没眼力见又没礼数……”
龙罗一直警惕着她，见势不妙挥刀斩向她指尖如电射出的莹莹光鞭，然而，明明已经断裂的光鞭却倏然延长，以更凶猛的架势，将他们二人一起贯穿。
不给他们反应的时机，妖力与灵力交织成的鞭子瞬间在他们身体中炸开花。
血腥味逐渐浓郁起来。
然而，就算失去半边身子，妖怪们也没有那么轻易死去。
桔梗对此并不惊讶，依旧站在修罗的身后，并没有因为她突如其来展露出无情的一面，而对她心生芥蒂。
在发色黑白相间的兽罗怒发冲冠拎着拳头扑向修罗时，桔梗指尖箭矢离弦而出，精准阻断他的攻击。
相比于心性简单的修罗，桔梗更厌恶眼前这些散发着浓烈邪气的污秽妖怪。
他们手上沾染了无数无辜之人的性命，灵魂已经完全堕入黑暗。
修罗轻描淡写甩了甩光鞭，黏腻的血色溅到沙地：“不过是一群没脑子的垃圾，竟然也好意思自诩为神？”
就连我父亲大人都被其母亲斥责狂妄，眼前这些妖怪。又怎么敢在我眼前装大头？
修罗越想越气，指骨攥得咔咔响，刚刚平息下去怒意眼见又要爆发。
对此，铁碎牙一点也不在意。
修罗并不是莽撞的主儿，如今有妖怪让她不痛快，那么就尽情发泄出来好了。反正只要她不生气了，很快就会恢复成温柔可爱的样子。
铁碎牙眼神胡乱瞟着，目光落在海面上那只嚎叫的巨龟妖怪时，他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拍了一下额头，对着修罗大声道：“啊，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他！”
他直直指向海面。
“见过？”修罗一愣。
“你应该记得，那时候，杀生丸刚刚得到我，咱们一起来到海边，你去看海，而我则跟杀生丸去试刀，当时我们挑选的第一个试刀妖怪——就是这只巨龟。”
铁碎牙小大人一般眯着眼，眼底闪过一丝与杀生丸如出一辙的冷酷，“他的能力并不强，然而就是很奇怪，我明明彻底将他身体摧毁，却并没有彻底杀死他。我察觉到了，杀生丸自然也察觉到，所以，那次我们才会在海边停留那么久。”
“只不过，确定他并不强大，只是善于隐藏后，杀生丸便不跟他纠缠，想着将我交给你后，便让你拿这家伙试手。也怪我，因为他太弱小，转眼就把他就忘在脑后，以至于直到现在，我才突然想起来。”
“只是没想到，明明杀生丸没来记得交代你，可你们竟然还是相遇了。冥冥中，也许真的存在什么缘分吧……”
修罗眼前一亮：“他是父亲大人留给我处理的妖怪？”
铁碎牙点头：“不过你要小心了。他虽然看起来能力一般，但不知为何总能逃出一命。”
修罗却笑道：“没关系，不管他到底有多少保命法门，只要破坏掉他的身体，我就有法子送他下地狱！”
“这可是父亲大人准备交给我任务啊，无论如何我都会完成，绝对不让他失望！”
“等我们相见时，就拿这个当伴手礼好了，想必父亲大人一定会喜欢。”
修罗笑罢，表情肉眼可见的认真起来。
她走向海边，嘱咐道：“铁碎牙，留在桔梗身边，无论如何，保护好她。”
铁碎牙瞪大眼：“那你呢？难道你要赤手空拳去对付那样一个庞然大物？别开玩笑了！修罗，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快使用我！”
修罗走向海边的脚步一顿，旋即回头：“我是没有，可对付这种庞大的怪物，可并不是一定得用刀子，或者妖怪本相。很多时候，阴阳道法要更适合我。”
说着，她掐诀起势，一条通体银白的漂亮巨犬从她手中一跃而出，凶猛扑向海中巨龟，长满利齿的狰狞巨口猛地啃住巨龟脑袋，用力撕扯！
“刚罗！”
妖怪们吼着乌龟巨兽的名字，想上前帮忙，被桔梗几箭阻在原地。
桔梗的灵力高深莫测，一手弓箭之术使得出神入化，箭矢所到之处，妖邪无不退避三舍。
而她身为人类，自然也有弱点。
就比如她无法直面妖怪的近身攻击，虽有灵力结界防身，可很容易陷入被动。
这时候，铁碎牙的作用就显示出来了。
别看他只是七八岁孩子大小，可他原型乃是用犬大将獠牙铸就，远比普通妖怪要强大。
铁碎牙随手一挥，旋风一般可怖的风之伤，不仅能满天火鸟撕碎，更差点将发出妖气的凶罗斩成碎块！
即使保持着孩童躯体，在面对以肉搏战擅长的兽罗时，都丝毫不逊色。
有他的加入，极大缓解了桔梗这边的压力。
桔梗松了口气的同时，瞬间望向修罗，目露忧切。
刚刚，那只叫龙罗的妖怪冲破她与铁碎牙的封锁，从背后扑向了认真施术的修罗。
第68章
不过, 修罗远比桔梗想象的还要从容不迫。
即使身处战局，一人兼顾龙罗与刚罗，她仍旧稳稳占据上风。
最后, 在爆开的血雨中，她垂眸静立, 拔出腰间的天生牙，以慈悲之态, 挥刀诛灭其灵魂, 使他们失去再度复活的可能。
就连被她净化的凶罗与兽罗，也不例外。
——纯良又冷酷。
桔梗再一次从修罗身上, 清楚感受到那股毫无掩饰的狰狞妖性。
“修罗，你师承何处？”她忍不住问道。
能教养出她这种心存悲悯却又妖性十足的阴阳师，究竟是谁呢？
桔梗按捺不住好奇心。
修罗收刀回鞘：“他没有名字。”
桔梗一愣，随即神情窘迫起来。
正当她想要开口致歉, 修罗却冲她微微一笑：“并不是出于什么顾虑不想告诉你, 而是因为他已经摆脱名字束缚, 成为纯粹自由的存在, 就连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叫什么。不过……在他以人类身份，生活在这世上时，大家都叫他‘晴明公’。”
“晴明公……”桔梗惊愕出不已。
修罗食指落在唇瓣上, 做出“噤声”姿势, 笑着眨眨眼：“千万保密, 师父他并不想重新出现在人类中。”
桔梗下意识点头。
海边上的打斗, 惊动了在岛上生活的普通人。
桔梗与修罗交谈之际, 一群小孩子相互依偎着，哆哆嗦嗦从森林中走出来。
那是一群还没长大的半妖孩童。
最小的，看起来不过是人类孩童两三岁模样。
修罗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半妖孩子,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桔梗愣了愣，不过她很快回神，对着那些惶惶不安的半妖孩子们轻声安慰道：“不要害怕，已经没事了。”
“是两位巫女大人……退治了四斗神吗？”
半妖孩子们惧怕不已，紧紧依偎在一起，声音颤抖，“他们……终于死了吗？”
桔梗：“嗯，他们再也无法伤害你们了。”
得到再三保证，孩子们终于从梦一般的恍惚中回神，又哭又笑地抱作一团，宣泄着死里逃生的激动。
“就连奏姬大人都敌不过的四斗神，终于死了！”
“是真的，他们印刻在我身后的印记没了！。”
“啊，我的印记也没了！”
“哈哈哈，我们自由了！”
“几百年了……我们终于得救了。”
“父亲、母亲，我们活下来了！”
……
……
看着孩子们单纯快乐的样子，桔梗也抿唇而笑，眼神温柔。
孩子们死里逃生的欢呼，惊动了隐没林中的碧色萤光，无数萤火虫光幕般从林中飞出，围在众人身边上下翩飞，似乎也在他们感到高兴。
修罗抬起手，指腹上停驻一只碧色光点：“这个……好像并不是普通萤火虫。”
桔梗抬头注视着漫天萤火，秀眉蹙起：“……是残留的灵魂之光。”
“这些都是村民跳进鸣动之釜，痛苦死去后留下的灵魂。”
“本来这座岛上生活着很多人，可自从四斗神来到这里，大家就都死了，只剩下我们几个孩子。”
“不过，这并不需要悲伤。我们的父亲、母亲、哥哥，姐姐，都在这里，他们虽然已经变作萤火虫，却一直默默陪伴并守护着大家。”
“如果这次不是你们来到这里，不久之后，我们也会变成萤火虫，继续守护着弟弟妹妹……”
说起生死，这群半妖孩子有种认命般淡然。
桔梗注视着漫天萤火，心脏被不轻不重次了下，眼底闪过一丝悲悯。
即使在死后，他们依旧挂念着孩子。
可如今，孩子们已经得到了拯救，他们何时才能从这座岛上得解脱？
修罗敏锐地从孩子们的话语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你们口中的鸣动之釜，在哪里？”
半妖孩子们立时噤声，小心翼翼觑着她。
桔梗也疑惑看向她。
修罗：“其实，我此番前来，乃是听从师命，为了取回鸣动之釜。”
收拾四斗神只是顺手。
“……可只凭你一人之力，恐怕很难。”
半妖孩子面面相觑，犹豫半天，小声嘟囔。
修罗不解其意。
难道取回鸣动之釜，会比诛杀四斗神更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