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样子的我，配回到父亲大人身边吗？
一时间，修罗茫然极了。
她的情绪是如此外露，以至于杀生丸一眼就看穿。
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只隐隐想要叹气。
杀生丸静静看她：“我并不是在指责你。”
“我也从来没觉得你弱小，过去不会，以后也不会。不过是在交锋中将衣服弄湿而已，你要做的，应该是尽早换过衣服，而不是因为我而意气消沉。”
“另外，有些事情，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
修罗疑惑看他。
杀生丸拍了拍她鸦羽发顶：“邪见一直在等你回来。”
修罗先是一愣，随即，眼前猛然绽放出绚烂的烟火。
她死死按捺住不停上扬的唇角，什么“我太弱了”，什么“配不配”，一切考量踌躇，都被那近乎实质化的欢喜冲散，只余下无法言明的欢喜。
她的手指从杀生丸掌心挣脱，没有离开，只是顺着指缝，一点点缠扣住杀生丸的手指，十指交缠，再也不放。
杀生丸没有拒绝她的亲近。
修罗眨也不眨地看他，眼中无数星芒璀璨：“其实……我也很想念邪见大人，等我们离开这座岛，就去见他，好不好？”
杀生丸微微颔首。
修罗也笑了。
难以言说的欣喜，占据她整个心灵，让她眼中再也容不下任何人，全然忘记洞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相比于她，杀生丸却冷静许多。
杀生丸扫了一眼被困在术法中的黑死牟：“他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气味，是那只曾经从我手中逃走的鬼，来找你麻烦吗？”
黑死牟：“……”
他一出生就被当做下一任家主培养，接受的是传统教育和贵族礼仪，即使变作鬼，昔日养成的作风，依旧让他保持矜持的贵族仪态。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见他们终于不再自己面前黏黏糊糊，哪怕是被那样一双危险的金瞳盯着，黑死牟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杀生丸瞥他一眼。
修罗毫无察觉，或者说，即使察觉到也不会在意。
她眼中只看见杀生丸。
听到问话，修罗乖乖点头：“猫猫……不，应该叫他鬼舞辻无惨才对。他觉得当初受到了欺骗，就想拿我泄愤。只是他太过胆小，又非常畏惧您的猛毒，即使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也不敢与我相斗，只敢用些偷偷摸摸的法子。”
“眼前这人叫继国严胜，便是无惨思量后，差遣过来的打手。”
“虽然已经抛弃了人类底线，却依旧有着令人欣赏的品质，是个让人说不清感觉的男人。”
有杀生丸在身边，修罗才能冷静评价继国严胜。
“说起来，是我太鲁莽了。”
修罗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撒娇般晃晃杀生丸的手臂，“才会轻易就被挑动情绪。如果不是父亲大人您来得及时，我恐怕已经做下错事。”
已经恢复柔软温驯的目光，重新落在黑死牟身上，“虽然他为了变强，不惜变化为鬼，甚至抛妻弃子，但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做下恶事。”
“我可以讨厌他，却不能杀了他。”
“我不能仅凭自己喜恶，就平白无故夺去女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第74章
“失去父母至亲, 对孩子来说，是很糟糕的经历。”
“如果可以，我不想任何人品尝我曾经历过的痛苦。”
“那种感觉……糟糕透了。”
杀生丸不由握紧她的手：“……他们对你不好吗？”
修罗被问了一愣, 旋即反应过来，摇摇头：“一色城待我很好, 可那终究是不一样的。他们对我的好，是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加倍还回去的, 即使我也会害怕, 也会恐惧，可有些事情我也必须去做。”
“这不是可以用好坏衡量的东西, 如果非要说出一点缘由的话，那大概就是不安吧。”
“如果不够懂事知趣，总觉得不知何时就会被厌烦、被抛弃。因为他们不是我的父母，没必要容忍我的任性、霸道和坏脾气。”
“不仅仅是我, 很多失去父母的孩子, 都会有这种心情。”
“父亲大人, 您不要露出这种好像很抱歉的表情。在遇到您之前, 我过得并不差，甚至，远比很多人类活得还要养尊处优些。再说,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说着, 修罗仰头注视着他, 笑得眉眼弯弯, “这世上, 可不是所有人都可会跟我一样幸运。”
“我失去了很多，但是我还有您。父亲大人，您找到了我, 让我可以重新做回一个孩子，是您拯救了我。”
杀生丸金瞳望进那双满是依恋的纯净眸子，定定看了许久，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修罗并不在意他的沉默。
父亲大人并不是多话之人，之前一口气说这么多，就已经足够让她感到来自父亲大人的关注、爱重。
她是发自内心觉得满足又幸福。
即使鸣动之釜已经成了碎片，即使她对继国严胜看走了眼，也不能破坏她的好心情。
修罗瞅着黑死牟：“继国严胜，这次是你输了，怎么样，要不要愿赌服输？”
黑死牟无声默认。
看在他还算识相的份上，修罗也不准备来硬的，她抬手指向碎裂一地的鸣动之釜：“看到祭台上面的那一堆碎裂的东西了吗？那是鸣动之釜，我跟桔梗好不容易才把它净化干净，可一眨眼就被你打碎了。现在，将碎片捡出来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跟父亲大人在山下等你。”
说完，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拉着杀生丸就走。
她兴致勃勃地同杀生丸分享自己最近见遇：“父亲大人，我在来岛上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灵力强大的巫女，叫桔梗，长得也非常好看。您看到了，肯定也会喜欢！”
杀生丸瞧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心下思量。
巫女？
是刚刚闯入山洞，随即避嫌离开的那个女子吗？
回到村子。
修罗先为他们做了介绍，自己则去里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后就发现他们似乎并没有闲谈的兴致，一东一西隔得很远。
桔梗在地炉后方，在她身后，是已经睡着的半妖孩子。
杀生丸则盘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右腿屈起，右肘搁在膝头，目光落在自然垂落的指尖上，不知在想什么。
修罗左瞧瞧又看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只是现在时间太晚，而她身上的衣服又过于柔软温暖，浓浓倦意上涌，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跟桔梗道了声“晚安”，就蹑手蹑脚来到杀生丸身边，像过去一样，依偎在他身边，抱着他毛绒绒尾巴，满足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她突然想明白为何他们之间气氛怪怪的。
修罗猛地坐直身子。
杀生丸微阖的金瞳也随即睁开，伸手替她按下翘起的鬓发：“怎么了？”
修罗扭头看了看桔梗，她背靠着墙壁，头枕在膝头，以一副不太舒服的姿势入睡，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她小心挪到杀生丸，小声道：“父亲大人，我是不是又做错了？我莽撞地介绍你们认识，却忘了妖怪与巫女是仇敌这回事。不仅如此，我还让您跟巫女以及那么多半妖同处一室……”
杀生丸拍拍她鸦羽发顶，“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而她……也不单单是防备我。庇护岛屿的结界已经消失，这里随时都可能被外面妖怪袭击，身为守护巫女，她自然要更谨慎。”
修罗松了口气，身体重新软了下去，头埋在杀生丸温暖的腰腹中。
正当杀生丸以为她又睡过去时，就听她闷声道：“父亲大人，桔梗也才十几岁而已，可她不仅灵力强大，为人处世更是周全体贴，而我呢，明明年长她那么多岁，却还是无法像她那样完美……”
“我……是不是很没用？”
杀生丸低头看着缩在自己身上的少女，金瞳动了动，平静道：“别说傻话。”
他想说，你已经很好，没必要跟其他人比，可话到嘴边却变成：“再睡一会儿吧，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修罗“唔”了应声，手指揪住他衣角，听话睡去。
杀生丸手臂虚虚搁在她身上，听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声，金瞳看向屋外。
东方既白，鸣鸟啁啾。
浮动的云朵逐渐染上朝日的胭脂红，残存的几颗星子，也逐渐被灼灼金光掩去光芒。
邪见骑着阿哞来到岛上，四处呼唤着杀生丸的名字，嗓子都已经喊哑，依旧无人回应，正当他以为杀生丸不在这里，准备离开时，就看见杀生丸正在破旧的房子的休憩。
他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哭得梨花带雨：“杀生丸少爷，您明明就在这里，为什么不回应小的哇？您知不知道，小的好担心您！”
“海面上突然传来不妙的气息，小的担心您会出事，跟着阿哞在海上找了您半宿！”
邪见越说越难过，心碎了一地，“好过分……明明您没有在休息，为什么回答小的啊？”
杀生丸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手掌就捂住修罗耳朵。
邪见哭得情难自已，不停抹泪，丝毫没注意杀生丸逐渐冷下来目光。
正当杀生丸忍耐到极限，手指蠢蠢欲动时，修罗揉着揉着惺忪睡眼，从他怀里爬起来。
“唔……邪见大人？”修罗打了个哈欠。
邪见哭声一滞，呆呆抬起头，就见杀生丸毛绒绒的尾巴里钻出一个眉眼熟悉的少女。
她从杀生丸身边抬起头，鸦羽般浓密的长发顺着耳颊滑落，露出一张珠玉般柔美的面容
点漆的眸子盛满夏夜璀璨星芒，此刻正笑吟吟望着他
“修、修罗大人？”邪见瞳孔地震。
修罗抿唇直笑：“没想到，一百多年没见，邪见大人居然也能一眼认出来，我好高兴呀！”
邪见喜不自胜，大颗大颗激动的泪水从他圆溜溜的大眼睛止不住地流：“这是自然了，自从您离开，我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您。虽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但是您的容貌，从没有一刻从我的心中淡去。”
“呜呜呜……”
他捂着嘴巴直哭，满是泪水的眼中却流露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修罗大人，您已经长大了，比小时候更漂亮了。如果不是杀生丸少爷就在您身边，我肯定不敢直接同您相认……”
邪见的话真诚又好听，夸得修罗脸热。
她从杀生丸身边爬起来，来到邪见身边，蹲下，抱抱他：“我也从没有一刻忘记过父亲大人跟您的脸。”
邪见泪如雨下：“这次回来，您不会再走了？”
修罗摇摇头：“不会。只要我顺利完成师父交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就可以顺利出师了。”
“是什么任务？”邪见担忧问。
“取回这座岛的鸣动之釜，那似乎是师父的东西，是很简单的任务。”
“这真是太好了！”邪见又哭又笑，“也算他还有良心，没有为难您。之前他一声不吭就带走您，以至于我们这么多年都未曾得见，让您在我们关注不到的地方，一点点长大。我一直很遗憾，无法亲自照顾您长大……”
修罗半跪在他身前，拍拍他脑袋：“别难过邪见大人，以后，我们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在一起。”
邪见抹着眼泪，哽咽应是。
修罗目光从他身上移开，重新落到檐下的杀生丸身上，此时，他已经站起身，垂眸看着他们抱作一团玩闹。
修罗对他粲然一笑，随即又瞅向邪见：“这些年里，我变化了很多，不过你们却是丝毫没变，父亲大人依旧是那么优雅俊美，而邪见大人你呢，依旧是这么娇小可爱，跟我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修罗比划着他的个头。
邪见抹泪动作一停，旋即背过身去：“您想说我个子还是那么矮吧？还真是抱歉啊……不管过去过久，我的个子都无法再长高了。”
修罗赶紧赔笑。
邪见别扭了好一会儿，才重新露出笑模样。
他将阿哞牵过了，正准备询问他们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就看见从杀生丸身后出来一群他没见过的小孩子，以及一个看上去就很危险的人类巫女。
邪见悚然一惊，眨眼间窜到修罗身后。
修罗忍俊不禁，将桔梗以及她身边的孩子介绍给邪见认识。
“桔梗？”
刚听到这个名字，万事通邪见就忍不住直皱眉头，打量着那个只是看着就让他本能不适的巫女，“是那个守护着四魂之玉的巫女桔梗吗？”
桔梗将孩子们护在身后，不动声色问道：“你知道四魂之玉的事？”
第75章
“这是当然了！”
邪见颇为自傲, “听说是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宝玉，在几年前重现于世。这种拥有神奇力量的宝玉，理所当然地让小妖怪们躁动起来。我一直关注着妖怪的事情, 对他们的争锋一直有所耳闻。当然，我可不是八卦, 只是我身为杀生丸少爷的最贴心的随从，自然要将所有事情都搞清楚。不然, 万一杀生丸少爷问起来, 我却什么都不知道，还怎么对得起杀生丸少爷信任？”
桔梗目光扫了身侧的杀生丸一眼, 他目光依旧落在屋外的修罗身上，并没有因为小妖怪的话，对她身上的四魂之玉产生半分兴趣，这让她不由松了口气。
她还记得铁碎牙说过, 修罗虽然叫杀生丸“父亲大人”, 可实际上, 他是哥哥。
修罗身为半妖, 能力已经足够令她侧目，而身为完全妖怪的杀生丸，如果成了敌人, 只会更加棘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