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的爆发力更适合点冰跳上有所突破,但如果不完成这个路普四周,我会很不舒服。”滑冰的技术问题上,何焕不打算隐瞒真实想法。
盖佐若有所思去摸自己下巴,“听说俱乐部来了个挺厉害的红毛小子会跳路普四周?”
“你是想说我有危机感了对吗?”相处这么久,何焕早知道盖佐说话方式,他一点也不意外。
“你的危机感也太容易出现了,又不是更年期,才二十岁,这种心态可不适合蝉联。”
“我以前觉得雷普顿教练和埃文斯太战战兢兢没有必要,但这个双料冠军只有自己当过才能体会到感觉。”何焕用很平淡的语气说出这段时间自己所有积蓄的后冠军时代体验,“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看的感觉并不怎么好。”
“如果你只是想继续赢就接受我的建议,放弃路普四周,寻求更适合自己的跳跃突破。”
盖佐说这话时明显认真起来,但回应他认真的却是何焕一声极轻的笑。
“赢很重要,但在赢得同时做真正的自己更重要,我不觉得他们是矛盾的。”
盖佐低头笑笑,也不再多说,朝前滑动,开始压步。
何焕知道他是在准备示范,因此看得格外认真,认真到仿佛两只眼睛都已经不大够用。
这次他看得距离足够近,近到可以看清全部细节:盖佐在起跳时上半身倾斜压向冰面,但在腾空的瞬间身体却能迅速绷直。这种起跳方式与何焕之前蹲距发力完全不同,几乎是提前就开始转体的前奏,像音乐当中的序曲。
盖佐的落冰很是完美,他慢悠悠滑回何焕身边,“以你的爆发力,这跳跃没有那么难,但你脑子确实不如身体条件,照着跳发力点都能跳错。”
何焕靠默念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夸奖来抵消心中火气。
盖佐没准备给他还嘴的时机,继续说道:“这样,我们打个赌,要是你能跳成路普四周,我就再教你点更值得学的。”
“是什么?”何焕觉得他一定会说怎么当一个冠军之类的浑话,因此这顺口一问显得极为敷衍,谁知盖佐只是用笑容对他的语气表示不屑一顾,随后又滑回冰场远端,再次压步。
他要做什么?
何焕一时没明白他的用意,但看到压步结束后进入跳跃的方式却呼吸不由得渐渐急促,仿佛有人此时在掐着他脖子,眼睛也睁得越来越圆。这个跳跃他再熟悉不过,每个自由滑和短节目里都要跳一次,有时是连跳有时是单跳,然而唯一不同的是,他跳得是路兹三周跳,而盖佐腾身跃入空中后却足足转了四周,最后稳稳落回冰面。
银色的冰霜四下飞溅,每一片都锋利的冰屑都扬进何焕心底后融化。
“我要学这个!”
他几乎从来没这么大声主动和盖佐说过话。
好像早就料到他的反应,盖佐一点也不意外,他经过何焕没打算停下同他讲太多话,只是笑着擦过肩膀径直走到场边,脱下刚穿上只跳了两个跳跃的冰鞋。
“明天记得准时训练。”熟练脱下冰鞋,盖佐扔下一句不疼不痒的话转身离开。
何焕一扫这几天训练状态不好的阴霾,离开冰场时脚步都轻快许多,波特兰俱乐部这次彻底安静下来,有人一盏盏关掉顶灯,盖佐跟在这人身后,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提式手电筒。
“还好你回来及时,这两天看他不在状态真是急死我了。”宋心愉说着又确认一次电开关安全。
“奥运冠军不是这么好当的。”盖佐也不谦避,只是他和宋心愉说话的态度平和许多。
“我自己劝他他是一个字都不会听的,还是你气气他更管用,你说这是什么孩子?哪有这样的?不过这赛季本来我也打算给他上上难度。”宋心愉检查锁住的门,确认拉不开后才看向盖佐笑笑,“太依赖从前的技术是不足够的,总要为以后多做打算。”
盖佐点头同意宋心愉的看法,“有你这样的教练是他的幸运。”他已经汇报完工作的事情,于是告辞说道:“那我走了,明天我会来冰场开始训练指导。”
宋心愉稍作沉吟,对着盖佐已经转身离去的背影似乎在犹豫接下来的话当讲不当讲,但她最终开始选择开口:“其实吉乌斯教练问过我你的情况,她也是仍然在关心你的。”
可她的话仿佛是对空荡荡的走廊所说,除了荡悠悠的回音,没有半点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盒饭新的突破~我们也该把难度水平提到现役男单的标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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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66
新赛季大奖赛分站赛即将开始前, 最惹人关注的消息不是选手们的新选曲,而是他们退赛的消息。
埃文斯是第一个宣布退出大奖赛所有分站赛的。他肩膀伤势复发,伤情及时发现有所控制, 但医生仍然禁止他参加剧烈运动。加拿大站星光因此黯淡一半, 很快另一半也骤然殆尽——同样选择加拿大站的成明赫宣布退赛。
他的父亲生病了。
成明赫接到消息就第一时间从美国赶回家中, 距离第一站加拿大站比赛只有两天时间,众人一面担忧他父亲的病况一面也略感惋惜, 毕竟成明赫新赛季的节目在俱乐部内部试赛的时候最受欢迎,大家都笃信他今年必然有所斩获,但退出分站赛就意味着失去总决赛资格,后续赛事能否参加也要看现实情况。
第二站比赛是美国站, 何焕本来与成明赫都选择这一站, 毕竟两人一起在美国集训, 不需要倒时差,比赛还是在距离波特兰极进的西雅图,十分方便。
麦考尔的名额是马文教练通过自己在全美滑冰协会的人脉和资历争取到的,再加上美国男单多年没有好的苗子, 俱乐部的内测时冰协人员也有参加,但凡只要在场的人都会对麦考尔的路普四周念念不忘,因此他虽然因为没有其他赛事的成绩, 但还是通过外卡拿到本国一站机会。
“你说他的经历是不是有点像个人?”尹棠知道后阴阳怪气对何焕这样说。
“我的经历也不是那么好复制的。”何焕只是笑笑。
尹棠用冷冷淡淡的语气说着带笑意的话:“当年埃文斯说不定也是你现在这么想的。”
回忆起这段话时何焕正在为美国站短节目热身, 第一组的选手已经开始出场, 其中就包括麦考尔·兰迪特纳。
何焕看过他编排的新节目, 坦白说是有点粗糙的, 为了节约编排费用,麦考尔选择了名不见经传的编舞已经编好的那种成套,虽然马文教练表示可以代表俱乐部出一部分编舞的费用, 但麦考尔还是拒绝了。
最后宋心愉和胡一鹏觉得这破节目实在看不下去,两人花了点时间,帮忙润色一下,最后的效果至少不那么乏善可陈,可以称得上是能够在成年组登堂入室的作品。
但麦考尔的表现力是可圈可点的,何焕相信他如果完美发挥,CLEAN一套这样的节目也仍然能为他成年组拿到开门红。
西雅图的冰上场馆是由冰球馆临时改成的滑冰馆,音响效果极好,何焕能很清楚听到现场司仪分别介绍第一组的出场选手和宣布六分钟练习结束,他想去看一下麦考尔的发挥,却又不打算看,站在全是现场拢音的通道太尴尬,索性往里走去休息室坐一会儿。
吸烟室是休息室的必经之路,推门出来的盖佐正好挡住何焕的路。
何焕老老实实问好,绕开他,继续朝前走,却被盖佐冷不防叫住。
“听宋教练说你都会去看对手比赛的。”
“今天状态一般,我想静静。”何焕并不打算告诉盖佐自己的真实想法。
但他忘记自己即使不说,盖佐那总是锐利的目光也总能看透他的内心,“你是不希望让自己觉得过于看重这个对手?”
“这不重要,我看和不看是不会影响他发挥的,结果取决于他的实力,不取决于我的眼睛。”
盖佐低头轻笑出声,“你知道你有个毛病吗?”
“什么?”何焕板着脸问,
“你主动解释特别多话的时候,就是在为没说出自己内心真实想法找借口。”
何焕想,我为什么不是学柔道跆拳道的选手呢?这样就可以在这里把他朝墙上摔、过肩摔、狠狠摔。
“他这个节目,我想今年顶多看上一次,你该好好欣赏一下奇迹是怎么发生的。”盖佐没被何焕冷飕飕的目光吓到,反而裹挟满身烟味儿走过来,像平常成明赫那样揽住何焕肩膀,带他往比赛场地回走。
“你觉得他靠这套节目就能超过我?”何焕本想挣脱开继续回休息室,但这话引燃他心底半死不活的火山,现在熔岩满溢,整个人都是滚烫的。
因此他干脆跟着盖佐往回走,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无所畏惧,只是为了远离盖佐身上的烟味儿刻意离得远了。
“你对奇迹的理解太肤浅了。”盖佐毫不介意何焕与自己故意为之的距离,他今天心情不错,虽然戳穿何焕心思,但并没挖苦,“所有人虽然站在一块冰场上比赛,但出发到这里的起点是不同的,麦考尔来到这里所需要耗费的力量不比你从无名小卒走到冠军要小,奇迹对于他来说就是完成整套节目。”
盖佐的话说服他了。何焕亲眼见过所以也知道麦考尔是克服什么才来到这里参加第一场成年组比赛,他也知道自己并不是出于不可一世的傲慢去鄙夷这个年轻人的水平,他想盖佐还是不明白,他就是因为认可才选择更安静的方式去处理情绪。
但他也实在好奇,像《卡门》这样常见的配乐选择结合最普通不过的编舞,是不是真的能在麦考尔的演绎下迸发火花。
音乐先他们一步开始,盖佐与何焕走到顶楼环绕平台时麦考尔已经在压步进入他的第一个跳跃。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红发小子的路普四周迟早会惊艳世界,但亲眼见证何焕仍然感到震撼。
路普四周几乎是以拧动全身的力量起跳,双腿交叉膝盖不易发力,转足四周谈何容易?何焕已经知道这个跳跃所需要的全部技术,自然也明白麦考尔奇高的天赋,他投入空中时身姿扭转,像均匀的绳结般紧绷,离心力快速转满四周,还未落冰就已经有观众在尖叫。
压低重心以膝盖调控平衡,一个几乎成年男性的体重全部压在这个神奇的圆润关节上,巨大的冲击力让麦考尔几乎要半蹲才能稳住身体。
他成功了。
短暂的停顿和平稳的滑出伴随着观众山呼海啸般的热情,第一个在世界级赛事中完成的路普四周强烈冲击着每个人的感官。
“柔软有力的膝盖,出色的身体控制力和爆发力,我是觉得所有人一定会想到四年前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盖佐的低声像是某种暗示和慨叹,何焕明白他是在认可麦考尔的同时称赞自己,但却不想回应。在自己心中,麦考尔的确是天资过人,但何焕始终无法拿他与旧日自己相比,他们实在是完全不同的。
可以用平庸来形容的质朴节目被麦考尔的热情引燃,他充满年轻朝气的感染力就像《卡门》里投身热烈爱憎的男女,无法使人拒绝这送上眼前的魅力。简单几个弗拉门戈舞的动作,手腕翻动手臂起落,都是不经雕琢的天然张力。这种表演不见得多细腻生动,但却足够张扬肆意,恰恰就符合配乐与意境中敢爱敢恨的粗粝和自然。
“你和我领衔执掌的时代是不一样的,你是恒星,其他人也是,还会有无数在宇宙的爆炸中诞生的新星闪耀,你无法阻止他们的光芒遮蔽你的,你能做的只有继续让自己发光发热,去闪烁去照耀。”盖佐脸上覆盖着少有的认真,“这点上,你比我幸运……”他声音渐渐低下去,淹没在观众浪一般汹涌的欢呼里。
麦考尔已经比完节目,正朝四周行四面礼,从高处看,他的头发比平时还要红亮,发丝在灯光照射下闪着令人目眩的光。
“我不需要这样激励也会尽全力比赛。”何焕最后俯视冰场,鲜花仍在被抛向冰面,麦考尔只能绕开纷乱的礼赞,滑向场边等待的马文教练和他激动拥抱,重病初愈的教练与初出茅庐的弟子紧紧相拥,这画面实在触动人心,何焕没说完的话也在这时停顿。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次开口,“但我也很谢谢你教练,宋教练是不会对我说这些的。”说完,何焕朝盖佐微微颔首,转身走出环廊。
美国站男子单人滑第二组比赛原本因为何焕与成明赫的“内战”备受瞩目,可即便只剩下何焕一个人,场馆也仍然座无虚席,在他出场的时候陷入疯狂。他如今在花样滑冰界乃至整个体坛都炙手可热,人气项目的新晋双料冠军不可能是不闪耀的。
宋心愉在场边接下何焕递来的刀套,两人和从前一样隔着围栏对战,宋心愉替何焕整理因为热身褶皱的衣领说道:“对了,你师兄之前给我来了电话,说要给你加油,替他把那份力也在比赛里出了。”
“嗯,我会的。”何焕即使成为冰上霸主,在自己教练面前也仍然显得颇为乖巧。
“我知道这次选曲对你来说很难,虽然我们没盲目给你上难度,但你自己也感觉到了威胁和挑战,这是好事,但别变成压力了。”宋心愉今天格外温柔好说话,似乎是看出何焕第一次以奥运冠军的身份重回赛场,他并不那么坚定的骄傲别人看不出,自己还是很容易感受到的。
何焕本不想说什么,但听到教练的话,心中细微的裂纹蔓延的回声让他整个人都无法再沉默下去,“教练,是不是我的人生太过平静顺利,所以我的节目会缺少人情味?”
他不是怀疑自己的成功,对天赋和能力的骄傲使他对自己始终深信不疑。他是怀疑太过顺利和成功是否会导致他的节目里缺少一种真实感?
宋心愉笑着摇头,把双手放在他肩上,“人与人是不同的,命运虽然把我们带到一处,有人的考验来自现在,你的考验或许等在未来,一直朝前必须超越一切未必不是一种诅咒,你有你自己必须肩负的压力,你自己就是自己要翻越的山。现在还觉得自己活得更容易吗?不是的,你其实……是战胜了自己才有今天的突破,不能怀疑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要,你足以与你的一切荣耀所匹配,天才不代表必须境遇挫折和不幸,因为天才本身就是一种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