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明赫的配乐则来自电影《十字路口》,电子吉他声线尖锐穿透安静赛场,激昂的旋律宣布夺取高地。
真的在像看狂野版的自己在滑冰,何焕想,原来选手之间的技术和节奏是真的可以如此相似,师兄的压步和他没半点区别,进入跳跃前不同的衔接终于有所差异。
差异的原因是师兄第一个要跳的是路普四周。
路普跳和萨霍夫跳技术上都是用刃跳跃,但前者的收与后者的放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美。
随着成明赫完美落冰,他又在掌声中接上路普两周跳,欢呼声更大了,到底是主场。
从开始到结束,电吉他旋律力量感丰沛,成明赫也好像不知疲惫,他出色完成七个规定跳跃的每一个,欢呼声一次高过一次,电影中最狂热的斗琴段落是直线接续步的伴奏,师兄不是他,很好控制速度,即使很快,仍然和节拍吻合,最后没出现抢在音乐结束前完成的状况,虽然比赛最后,音乐早就被主场的欢呼掩埋。
师兄的节目和他的人同样,有巨大的感染力,让人忍不住渴望和他产生交流,向心的张力难以抗拒。
作为被师兄这个外向型人格领养的内向朋友,何焕深有体会。
成明赫也得到宋心愉蹦跳的拥抱,最后得分183.61分,超过他排在已出场选手第一。
后续只剩埃文斯一个选手没有完成比赛,也就是说,何焕已经锁定铜牌,成明赫至少拥有银牌。
但更激动人心的小概率事件没有发生。
埃文斯·埃利斯用一曲《了不起的盖茨比》原声乐长节目终结所有猜想。
他发挥出色,节目内含三个近乎完美的四周跳,完成分不用看也知道会给到极致,表演已经不是简单的到位可以形容的感官体验,何焕再想赢他也要承认雷明顿教练至少有一句话没说错。
埃文斯·埃利斯有权力傲慢。
193.77分。
这分数出来,埃文斯和雷明顿也只是互相微笑,老教练从容地拍拍弟子肩膀,感觉不像是在赞扬,只是认可他在恰当时候做了恰当的事,如此而已。埃文斯也笑得克制且礼貌,从等分区的座位上缓缓站直挥手,有人向他抛洒鲜花,他轻轻朝那人飞吻。
何焕也站起来,他要去颁奖典礼了。
尹棠早就不见人影,屋内空空,何焕一个人显得形单影只,他又看看屏幕,埃文斯还在笑。
颁奖仪式上,按照由后往前的次序,何焕先站上领奖台,银牌的成明赫在他后一个,取得更高荣誉的人要绕至自己下位的面前执意,师兄开心得笑容没从英俊的脸上褪去过一秒,他用力拍何焕的肩,何焕觉得,他的兴奋有一些也是为了自己。
这让他在好胜心的折磨下感到一丝平静的温暖。
但紧接着,师兄就陷入僵硬状态,因为金牌获得者埃文斯来向他致意了。
在和僵硬紧张额头满是汗珠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的成明赫握手后,埃文斯走向何焕。
“在机场的时候,你不是来找我要签名的,对吗?”埃文斯先伸出手。
成明赫还在看自己刚才和埃文斯相握的手发愣,没听到这句话,何焕握住埃文斯递来的手,很有礼貌,但也仅仅是礼貌地回应,“嗯,在比赛之前,我其实不知道你是谁。”
“那现在呢?”
“现在我想打败你。”
埃文斯愣了愣,忘记收回手,他们的手还以友好的方式握在一起,何焕的语调甚至没有任何挑衅意味,他是那样认真笃定,一丝不苟发起充满尊重的挑战。
“很多人都和我说过这句话。”埃文斯说的是实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以前的自己是不会这样讲话的,可如果知道他这样以王者的姿态回应,教练会比他拿下这个冠军还要高兴。
“我相信。”何焕顿了顿,“你有骄傲的权力。”
他的英文字正腔圆,听得埃文斯直到站在冠军领奖台还忍不住想往右手边看。他想到当时教练说这话的情况,又无法回忆更具体的细节。
他听到了?
全世界都在为新的全满贯男子单人滑世界冠军的最后一块荣誉拼图欢呼时,埃文斯努力保持笑容,他当然为自己感到激动,但教练告诉过他短暂的成绩不代表什么,太过兴奋只会迷失;他也为何焕的话心底惶惑不安,教练同样说过,他是所有人的目标,要学会如芒在背时仍然自信并选择不去理睬。
可内心深处真正的埃文斯·埃利斯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我在别人心中,到底是怎么一个傲慢的混账啊……”
他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
这次四大洲锦标赛领奖台上的三个选手全部光芒万丈,夺取全满贯荣誉的埃文斯、冰上最夺目的新贵成明赫、横空出世绝才惊世的何焕。
媒体像吃了兴奋剂,记者会上,问题根本间隙,早就超过组委会规定的采访时间,记者们仍然奋不顾身地举手提问,不知疲倦,最后新闻发布会由于严重超时被强制中断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半。
何焕一行三人是成明赫开车来的,但他因为拿银牌太过激动,和熟识的几个其他国家选手喝了两杯组委会提供的香槟,宋心愉说什么也不让他碰方向盘,三人只好站在江陵冷风中的场馆门前看看能不能叫到网约车或者代驾。
最先在他们面前停下来的不是前来的司机,而是一辆中巴,车门打开,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探出半个身子,“瑜子,怎么带孩子在冷风口站着,快上车!”
“老鹏!你们怎么走那么晚!”宋心愉话音未落,人已经跳上车,车里的人顺势扶住她胳膊,又看向何焕和成明赫,“你们两个也上来,快点!外面冻死人了。”
跟着宋心愉进到中巴,温暖裹住何焕,半车人都开始和教练打招呼,原来这是中国队的包车,其他项目几个选手拿到奖牌,采访也刚刚结束,他们正准备一同返回宾馆。
叫他们上车的人是中国队目前的总教练胡一鹏,和宋心愉同在国家队待过,是很好的交情,一直都有联络。之前何焕受伤媒体和冰协联系不上他时,就是胡教练帮忙找到的宋心愉。
像春节时见亲戚,何焕和成明赫被宋心愉介绍向每个教练和随行官员问好,之后她和胡教练聊得火热,成明赫认识之前和他一同比过世青赛的几名中国年轻选手,他中文说得和母语没分别,很快,他们聊得天南海北,相见恨晚不过如此。
何焕谁也不认识,他乖巧走到倒数第二排双人座,挨着靠窗堆在座位上的衣服杂物坐好,戴上耳机。
成堆的衣服忽然动了一下。
何焕这才看清,原来挨着他的不是乱放的衣服和背包,是一个活人。
睡觉被吵醒的尹棠扒开盖在头顶的外套露出两个漆黑的眼珠,朦胧睡意消退的目光盯着罪魁祸首何焕,刚刚清醒之余,似乎也因为不该出现在车上的何焕却坐在自己身边,一脸发懵。
作者有话要说: 《十字路口》这个美国电影我超爱,里面的音乐也是绝了!尤其斗琴的部分~安利给大家~
第8章 8
何焕看着尹棠,尹棠瞪着何焕,最先说话的却是坐前面两排的胡一鹏。
“别睡了小棠,按辈分你还是小何的师兄,快恭喜人家拿了铜牌,你之前怎么和我说的来着?”
尹棠听了教练的话原本绷直的脊背缩回蜷曲,衣服又快给他整个人完全盖住,仍然一言不发。
“你这孩子,之前不是和我夸师弟夸出了花,怎么见到师弟本人倒不说话了?”
宋心愉好像对这样不爱说话的学生很有一套似的,适时开口:“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这么内向,带内向的学生真的很累啊!”
“可不是嘛!”胡教练一拍大腿,“听话是听话,乖巧也乖巧,但就是不知道脑子里成天想什么,一点都不阳光的。”
“我们家那个孩子也是!话少人精,说他都不反驳,你说不犟嘴的学生有什么意思?”
两个教练的共同语言找得比他们的学生要快得多,又仿佛是过年家长之间互相数落自己孩子,根本停不下来,最后话题还是免不了再落回尴尬的两人之间。
“小伙子之间别那么冷漠嘛,多聊聊天,交流交流,以后一起比赛也有个伴,你们以后好多比赛都要一起的。”胡教练说道。
“就是就是。”宋心愉点头附和。
“将来有的是机会给你们比一场,你看你们俩的年龄升组肯定都要同年,那将来还不打个头破血流,那朋友之间要良性竞争的,我和你们教练也是这么过来的呀。”
“就是就是。”
尹棠突然坐直,衣服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说道:“教练,你再说我就从车上跳下去。”
“好好好不说了,男孩子脸皮这么薄……朋友送到你身边都不会交……”胡教练转头又和宋心愉聊天,只有成明赫和其他选手的笑声隐秘诉说方才到底有多尴尬。
何焕捡起座位底的衣服还给尹棠,率先开口:“你伤怎么样了?”
他觉得要是没人主动说话,两个话唠教练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他太了解自己的教练了。
这次内向自闭比赛是他输了。
“疲劳性骨折,可以滑冰,可还是恢复得不太好。”尹棠有柔和的南方腔调,听得出他目前离家甚远,蜷曲的舌音和鼻腔音含混,但平翘舌却清楚干脆。
他没有教练说得那么自闭,也不躲闪何焕的问题,回答流畅大方,甚至伤情都耐心说明。
“但我去不成世青赛了。”尹棠摸摸自己手腕,“下个月要去美国康复治疗。”
“世青赛是什么时候?”何焕问。
尹棠的表情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你难道不去吗?”
何焕是真的以为自己听错:“我要去世青赛吗?”
对视和沉默后,尹棠把手伸至何焕脑后,碰了碰他的后脑勺:“原来当时真的磕得挺严重……”
“你知道我受伤的事情?”何焕今天是有很多问号的小朋友。
“当然知道,因为当时是我打得急救电话。”他看到何焕愣住,就继续自然而然地往下讲,“你忽然停住被摇臂摄影机拍在冰上,一动不动,就在我面前,我因为受伤不能上冰,就赶紧打了电话。”
“谢谢你。”有人重新描述当时情景,何焕自己亲耳听到才感觉真的有点蠢。
“你为什么要停下来?”
“我抢拍了。”
“就像你自由滑时候那样?”
“那么明显吗?”
“我只是脚受伤了,耳朵没有聋眼睛没有瞎。”
何焕现在希望他们俩的教练能继续刚才的话题,原本他还以为不会有比刚才更尴尬的时刻。
“所以我们其实都早就听过你的大名了。”
前排坐的一个女孩子忽然转身爬在椅背上:“而且你还有代号哦!”
何焕记得她,双人拿到银牌的女选手,前三名选手都要参加对应项目的发布会,他们见过只是没说过话。
“屈琳琳你坐下。”尹棠叫出女孩的名字,他音调比之前高出不少,幽暗的坐顶灯也照得出他脸颊浮上的红。
屈琳琳朝尹棠笑:“这外号还是你给人家起的,还不让说……”
“我什么时候给何焕取过外号!”
尹棠话音刚落,何焕就猜到自己的外号是什么。
他还猜到尹棠是福建人。
他名字的焕被尹棠念成饭,其实倒也不是大的错音,但他偏偏姓何。
连着读就成了盒饭。
何焕的名字简直是福建人普通话杀手,两个H发音的字叠加,更要命的是后一个结尾还是鼻音。何焕自己也笑了。
“所以啊,那之后我们私下就都叫你盒饭了,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们就改,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何焕笑着摇头:“听着就挺好吃的……而且还挺顺口。”
“哪里顺口了!”尹棠比被叫外号的人还不平和愤懑,“你怎么还自己笑自己的!”
何焕确实平常笑得少,所以他这样笑开来竟有几分阳光的璀璨,冷淡的眉目也霎时疏朗。
回到酒店时,车上的选手都已经知道何焕承认自己的新代号,他们也稀奇俱乐部的选手到底平时要怎么训练,问了他不少问题,何焕一一回答,最后从电梯出来才和大家告别。
如果在来之前告诉何焕他会在四大洲赛上认识这样多有趣的人,甚至还会和这些人成为朋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他性格内向,太过享受自己的安全领域,不需要社交也能和世界融洽相处,但真的与人产生意想不到的交流,似乎体验也没那么差。
回程飞机上,宋心愉在睡精致的美容觉,两个小时也不放过,成明赫趁着教练熟睡,低声问何焕,“你觉得我们回去会挨罚吗?”
他本来很期待再回中国,回到宋心愉麾下学习,但仍然对短节目结束后发生的训话心有余悸。
“肯定会。”何焕了解宋心愉,他挨得罚那可太多了。
成明赫悲惨的童年回忆被勾起,绝望瘫进座椅,“我小时候因为偷懒少跑几圈,被教练拉到外面太阳底下十倍奉还。”
“那你跑得下来吗?”
“跑不下来啊!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知道分期付款和利息这两个概念,我还了半年才换完那次欠的债。”成明赫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爸妈回来差点没认出晒成煤球的我,现在可千万不要这样罚我,我这张脸可是韩国星探盖过章的英俊帅气,不能受到这样的摧残!”
何焕觉得师兄夸张的语调很有趣,不自觉笑着附和,“韩国的星探是很厉害,还会说中文。”
成明赫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说中文?”
“嗯,不过说得不太好,但可以听懂意思。”何焕从上衣口袋翻出一沓厚厚各色名片,“他们知道我是中国人后说得都是中文。”
何焕只在韩国逗留几天而已,这其中他出门的日子更是稀少,就这么一会儿便受到这样多青睐和来自长相与气质的肯定,成明赫忍不住按揉何焕头发:“你小子……真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