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鹏忍不住咂嘴:“在俱乐部训练是这样的,我也听愉子说过,何焕只上过那种很普通的芭蕾基础,也是为了锻炼形体和姿态,其他完全没接触,终究还是吃了在地方不够系统训练的亏。”
他们的探讨在何焕滑至结尾前先一步终止,音乐渐走渐高,没人能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在高速滑行中,他脚下刀刃不停变换重心,内刃外刃纷繁交替,比音乐更让人血涌激昂。
何焕可以在接续步中编入冰舞的捻转,这完全超出单人滑选手特别是青年组接续步定级要求,每次他在结束时滑出高难的捻转,尖叫和欢呼便开始盖过音乐,有人说他应该去滑冰舞,但能在男单比赛看到这样的技术实在是太美好了。
音乐结束,步法静止。
左手衬衫的袖扣顽皮松脱,像一颗珍珠落入海沫。
一截新雪般的手腕在结束动作定格时,垂坠的衬衫长袖褶皱层层叠叠滑落手肘,意外的松垮让何焕的肢体却更协调和具有视觉张力,他站了好久,也感觉到微微凉风灌进左袖。
这次完成得可能还算不错。
何焕想着,浑身肌肉终于松弛,这才感觉到一丝疲惫。
他没忘记掉了的袖口,怕影响后续选手比赛,弯腰捡起来握在掌心。
四面礼完成后,他滑回场边上冰入口,将闪闪发亮的袖扣递给拥抱过自己的快活的教练:“异物掉在冰上,会扣一分的吧。”
”这是比赛规则嘛。“宋心愉不想让何焕太过介意非人力所能及的细节,”回去我帮你缝牢。“
“赛季最后一次滑这套节目,可能用不上了。”何焕还是觉得这点瑕疵破坏他对节目完成度的满意。
宋心愉在等分区用力怕他大腿,督促他少说话赶紧把外套穿好免得着凉,在冰上剧烈运动刚出一身汗就坐下吹冷风,肌肉紧缩带来的不适合感冒风险一样惹人讨厌。
何焕套好运动服,分刚巧出现在电子屏上,89.80分,额外加扣一分。
这个分数十分令人满意,宋心愉把何焕打着发蜡定型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显得比他还高兴,何焕只是看着教练微微笑了笑。
“这成绩不错了,裁判很认可嘛,PCS也算副实。”胡一鹏教练最终点评。
尹棠想关上直播,却碰到原本关闭的弹幕选项,顿时整个屏幕全是高速飞驰而过的白字。
“这是哪里来的高冷小哥哥,爱了。”……
“我可以!我太可以了!”……
“前面的什么小哥哥,人家刚满18,叫弟弟!”……
“盒饭弟弟nb!”……
“这什么神仙手腕雪白一段!”……
尹棠看了几条,都是在夸何焕人帅皮肤白近镜头自带美颜的居多,他心想这才哪到哪,于是也敲了条发上去。
“真人更白”……
然后随手扣上电脑。
“你不看安德里安的比赛了吗?”胡一鹏没注意弹幕的事情,“我听人说他可不是路人替补。”
尹棠已经拔掉电源,慢悠悠说道:“何焕是我的替补,哪里随便了。”
胡一鹏了解自己的学生,这是因为不能亲自去比赛心里烦躁,他年轻时也有过这样的经验,不再多说,只让他再检查一下行李有没有缺漏,别忘了后天去美国还要早起。
尹棠不关心安德里安的比赛,但何焕却关心,他没有去换衣服只是脱掉冰鞋一个人去了媒体区看剩下现场实况。安德里安在下一组,只不过何焕是本组最后一个出场,这次序相当于紧挨着。
和自己第一次出场时一样,安德里安的出场平淡如水,六分钟练习念及他名字时只有寥寥算是礼貌的掌声,这可能是大多数不为人知的替补的命运。
何焕看见安德里安只是练习一下旋转,很快回场边和他的教练谈论着什么,他的教练是个年轻女性,枣红色长发由一个珍珠发卡温柔收束在一侧肩头。
教练和自己说过,安德里安有个圈内颇负盛名的传奇教练,何焕印象中的传奇,大概都是雷明顿那种一副功成名就的模样——至少年岁如此。
宋心愉今年不过才三十七岁,在教练中资历尚浅,人也非常年轻,然而这位传奇教练似乎看上去比宋心愉更难在脸上寻觅到岁月的风霜。
这就是安德里安说得“姐姐”?
现场司仪在通知下一个选手登场,安德里安脱掉运动外套,他的“姐姐”朝他微笑,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却有着同样的笑容,像少雾的月夜中薄薄的柔光。
信息栏说安德里安今年十八岁,滑得曲子来自柴可夫斯基的《船歌》。他穿得像是一种俄罗斯民族服装,红色小高领灯笼袖衬衫袖口收得很紧,亮闪闪的黑色绲金边马甲未至腰际。他脖子本就长而匀称,这样的衣服也不会让脸更圆润,修长的四肢伸展开仿佛是芭蕾演员走错了舞台。
他一动起来,这样的感觉便坐实了。
钢琴弹动的颤音娓娓道来,不存在的舞台幕布缓缓拉开,现在已经很少有选手会选择开场后定点舞蹈,安德里安忤逆潮流和打分趋势,将最重要的十秒展现典雅舒展的身姿。
他这样选择是对的,何焕没有正式学过芭蕾,他和师妹每周会去一个退役芭蕾演员的舞蹈教室上三次芭蕾基础课,目的是锻炼核心力量、学习控制仪态体态、维持柔韧性。舞蹈是他花样滑冰训练的一个课程,仅此而已。
但安德里安不管是在敖德萨街头还是在冰场上,都以舞者肢体和韵律的美感征服所有人。
这就是每个人的不同之处吗?每个人都有平衡的技术,但又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闪光点,埃文斯的感染力、尹棠的肢体控制、安德里安的舞蹈演绎、自己和师兄成明赫的滑行……
安德里安滑行速度没有自己快,但用刃可以算是细腻,压步效率也还不错,只是他第一个跳跃的进入略显奇怪,何焕发现他进入第一个单跳的步伐相对简单,以保证助滑为前提,拉开长长的距离,这不像是男单选手常跳的萨霍夫四周或者是后外点冰四周进入方式。
何焕忽然明白什么,猛地站起来,椅子发出惊惶的吱嘎。
这当然不是那两种几乎顶尖选手人人都会的跳跃。
安德里安凌空而起前扭身的点冰说明一切。
这是一个飞利浦四周跳,高高的抛物线和高速转体让何焕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飞过晴空的海鸥。
第一个在国际赛场上完成飞利浦四周跳的男选手在这一刻诞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出新手村,遇到以为和自己一样是新手的,结果,也是大佬。
不过没关系,盒饭是新手也是大佬,不矛盾。感谢在2020-05-27 18:10:52~2020-05-29 02:1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LY东木 20瓶;worley在睡觉 5瓶;Cyf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12
几个月前何焕也像如今的安德里安,初来乍到的锋芒毕露总是最耀眼。
一个飞利浦四周引燃冰场,观众的激动只能用喊叫倾泻,柔和的钢琴被尖叫撞得若隐若现。
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的技术水平一直在发展,大家都相信飞利浦四周和路兹四周将来会出现,但没人预言过是出现在青年组的赛场。
第二个跳跃是路兹三周接后外点冰三周,安德里安的跳跃带有一种难以置信的轻盈,让整个跳跃无论多难都显得十分轻松。规定跳跃的阿克谢尔三周跳他放在编排的后半段,作为最需要爆发力的跳跃,大部分选手都会放在节目前半段体力充裕时完成,安德里安的体态不只是看起来的修长纤细,体力更是充沛,三个跳跃全部完美达成。
这时他的技术分已经注定超过前一个出场的何焕。
音乐从渐缓至渐快,
柴可夫斯基的《船歌》是一共十二首组曲其中的一首,十二首分别代表十二个月份,《船歌》是六月,俄罗斯一年中最为美好的时节,夏日水涨,宁静的波光在本该喧燥的时令却饱含天然的忧郁。
何焕很了解柴可夫斯基的曲子,《船歌》本来是固定曲式,从意大利流传出来风靡欧洲时就几乎都是6/8或12/8拍子,船夫划船时起桨快落桨慢,他们之间传唱的船歌旋律也符合划船时变速的节奏。柴可夫斯基的船歌独一无二用了4/4的拍子,与其说描绘船行水上,不如说是单单制造水的意象,又带了典型的俄罗斯风格,郁郁悠远,欲诉不言。
整个短节目滑完,何焕仍然在想,安德里安是怎么做到将一首曲子的精髓曼妙双手奉上,这样的展示太不真实了,就像安德里安这个人。
何焕一直在回味,直到分数出现。
92.53分。
他不是没有输过,但却从没感觉被打败。这次却不一样。
但比赛还没结束。
“你今天怎么了?”第二天自由滑合乐训练,宋心愉敏锐发觉何焕和平常不大一样。
何焕还没想好要怎么和教练说,这时也只是摇头:“没怎么。”
“你五岁就跟我训练,十三年后还想骗我?你脑袋真的磕漏了吗?”宋心愉心想这小子不会到青春期叛逆了吧,怎么越来越不爱讲心里的想法。
“教练,”何焕忽然把头抬起来看她的眼睛,“让我再想想。”
“你也不是第一次短节目落后,因为这个吗?还是那个一分让你又开始钻牛角尖儿了?”宋心愉知道何焕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求胜的欲望很强,心气儿也高,但这不是他的问题,但凡对自己有追求的运动员的通病,优秀如他自然无法避免。
“是也不是。”何焕的余光瞥见一个快速滑过的黑影,是安德里安,“这比我想得要复杂,我想自己先消化一下。”
“我尊重你的意愿。”宋心愉双手搭在何焕肩膀,望着他漆黑的眼珠,“但你也要明白,你不是一个人。好了,一会儿到你合乐了,调整一下状态,记住我说得要点。”
“不能滑太快,不能抢拍。”
宋心愉满意地打个响指,示意何焕回去训练。
何焕的自由滑伴奏播放完,他认真顺下一遍后,场馆冰面人已经少了很多,几个已经结束训练的选手都回到陆地脱下冰鞋。
黑影再次出现在余光,越来越近,绕着正在喘气的他转了两圈,最后停在何焕面前。
“昨天怎么没去广场散步?我可赚了很多钱,还等着回请你一杯咖啡。”穿黑色长袖训练紧身衣的安德里安笑着说道。
“刚比完赛你也去卖艺了吗?”何焕有点吃惊,“你很缺钱?”
安德里安的叹息里有股悲天悯人的无奈,脸上却还挂着笑:“其实不缺,除了训练我日常花销不大,但钱都被我花在去看演出和路费上,圣彼得堡物价太高,不多趁机会小赚一笔吃饭都要吃不起了。而且姐姐不让我参加商演早早露面。”他像和何焕认识很久了似的抱怨。
“姐姐是你的教练对吗?”
“是,她觉得称呼教练显得太老气,哎,女人,就算不叫姐姐,按照辈分叫声阿姨才对,可我不敢,我怕死。”
何焕几乎一天都在绷紧的脸终于渗出些微由衷的笑意:“你该认识一下我师兄,教教他求生的本能。”
“原来你能听懂玩笑,也会开玩笑。”安德里安笑着说。
“我是正常人类。”
“那要看正常的定义了。”安德里安看到宋心愉在场边看过来,于是又问“那个是你的教练?也很年轻嘛。”
“如果你打算省钱,你一定要当着她的面说,她会免你的训练费用。”何焕可以肯定,他也了解自己的教练。
安德里安没有马上回答,可很快,他短暂地低头一笑,再抬头时意味深长的笑意在夜晚一般的瞳仁里酝酿:“我的姐姐也会这样对你。”
何焕觉得这话没头没尾。问道:“为什么?我还没有见过她。”
安德里安却没回答,又绕他一圈,滑得越来越远。
“自由滑见。”他笑着说完,转身滑去对角线的出口。
何焕本想说下午自由滑分组抽签就可以见到了,但安德里安跑得太快。果然下午抽签,他没有到场,看来告别时说的话十分诚恳。
自由滑分组抽签以短节目成绩排序为依据,排名靠前的选手后出场,1-5名的选手同在最后一组,组内混抽,何焕短节目比完位居第二,也是倒数第二个上去抽取的,他抽到的是数字是5。
那就是说他将压轴出场。
安德里安暂列第一,他没有到场,他的教练上前抽签,这只是走个过场,最后一组只剩下一个4号签位。
抽签结束,选手们三三两两离开,大家都在讨论排序,何焕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小声在说自己的名字,最后一个出场优势和压力成正比,不是所有人都能驾驭这个位次。
他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出门右转,无人的走廊里只剩安德里安的姐姐教练在和穿着西装胸口别有俄罗斯国旗徽章的本国冰协官员交谈。
他们刚刚谈完道别,姐姐教练转头看见何焕,露出与安德里安非常相似的笑容。
“你本人要比直播信号里白一些。”她边说边伸出手,“琳娜·安德耶芙娜·吉乌斯,我是安德留沙的教练。”
“我听过您的名字。”何焕与她握手,他和长辈交谈的机会比和同龄人多,应对要更加自如,“教练告诉过我您是很有名的功勋教练。”
“功勋教练只看带出了多少冠军,但实际上发掘有潜力气质独特的年轻选手才是卓越教练的基本。你的教练很有眼光,未来她也会得到更多认可。”吉乌斯教练并不像在客套,笑容没让她的话变得虚浮,却反而更加诚恳,“你的气质真的很特别,我在任何一个选手身上都看不到相似的例子。她是在哪找的你的?”
何焕没办法说出自己是怎么通过挂在摄影机摇臂疯狂抡转后得到赏识被推荐给教练,这太丢人,他的自尊心只允许他隐去细节:“我是……被冰球教练看中后推荐给宋教练的。”
“你爆发力这么强,打冰球可能也是不错的选择。”琳娜在短暂仔细认真的思考后说道,“大部分人都觉得花样滑冰技术里的滑行是依靠细腻的技术,其实,技术本身只是锦上添花,爆发力和控制力才是这项运动的核心,我相信你的教练也是这样想,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她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