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心愉似乎很满意这个问题,笑容替代了严肃表情:“单人滑选手想要达到冰舞选手的滑行水平是不大可能,但不代表你们不能用冰舞选手的方式来训练,牢记基础舞步可以帮助你们在完成接续步时多出更有余裕的技术条件。如果你们还有顾虑,我可以用示范说明。”说完她扬起下颚,示意何焕重新回到冰面。
果然教练会让自己示范。
何焕听话点头,脱下保持体温的厚卫衣外套,露出训练T恤,然而从领口袖口钻出的脖颈和手臂上满是肌肉绷带横亘的乳白色,几乎像已经把他从肩颈的斜方肌到手肘的三头肌都牢牢固定一般,看上去触目惊心。谁也没听说何焕有受伤的消息传出,看到这画面其他人多少有点震惊。然而何焕像平常一样站在冰面靠前的位置上,开始滑行。
没有伴奏,但仍然看得出他滑得是极为快速的二拍子,在每个停顿技术点都只是短暂停留,就飞快消失用步伐奔赴下个要点。
“你们训练时也是一样,不需要掌握冰舞的握法,只需要记住舞谱上男步的图案要领。”没有办法从宋心愉脸上看出她是否对何焕的表现满意与否,她只是平静向所有学生陈述要求,唯有目光顺着何焕一直移动,“这会对你们的成套节目滑行效果有很大提升。”
三个人并没时间细想宋心愉的话,他们的目光都被何焕吸引,牢牢附着在他刀刃和冰面之间那些纷繁缭乱的步伐上。
宋心愉说男子单人滑选手做不到冰舞选手的滑行技术真的是太谦虚了,她不是已经教出一个了么?
尹棠平常在国家队集中训练的经验比埃文斯和麦考尔要丰富得多,因此队内冰舞选手怎么练图案,他没试过也见过,能把图案滑得这样干脆清晰且速度出众的,恐怕只有师姐朱绯有这个水平,何焕的滑行能力已经不在优秀冰舞选手之下了。
这实在太恐怖了。
尽管他知道何焕滑行一向在男子单人滑比赛中傲视群雄,但埃文斯和成明赫也是滑行上颇有建树,至少自己看来不输何焕,但今天,看到何焕的示范他才意识到,这一技术层面的领先究竟是什么意义。
埃文斯也无法相信。他扪心自问,一直以来并不认为自己在滑行上比何焕差,多年严苛的基础磨炼让他有信心在赛场上与何焕较量滑行水平,只是眼见半年后自己的对手在滑行上又突飞猛进的进步如此之大,想说半点都不震撼是不可能的。
何焕的学习能力才是他真正的天赋。
“总之,就是这样,我相信你们的实力也可以完成何焕能完成的事情,你们不是我的学生,但就像今天早晨说得那样,从今天起,我会像要求这小子一样要求你们,可不能偷懒,听到了么?”宋心愉递给滑完回来的何焕他的毛巾,回头朝三个“新”学生莞尔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好累,呜呜呜
第84章 .84
第一次由其他教练指导合乐对何焕来说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胡教练无论说话还是行事作风, 都比宋心愉要更亲切柔和,他给何焕的印象总是待人接物如沐春风的幽默自然,甚少板着脸说话, 没想到在训练当中也是, 指导哪个选手都没有半点疾言厉色。他英语水平比曾经常年在外国训练过的宋心愉差一些, 经常需要翻译的帮助才能和埃文斯与麦考尔无障碍交流,但该提出的问题却一点也不含糊。
尹棠的成套节目一向严丝合缝、第一次参赛效果往往就已经完成度极高, 这一方面归功于他自己的实力与努力,另一封面离不开胡教练对节目结构节奏的把握与指导。
每个教练其实都有属于自己的执教风格,何焕曾经适应谢英蓉和盖佐都花了点时间,只是没想到胡教练倒是很快让他进入训练状态。
但也只是状态, 当他滑过一次目前为止编排完毕却未经过多雕琢的短节目《电闪雷鸣波尔卡》后, 连一向轻松的胡一鹏都显得比方才严肃。
“这个完成度不该是眼下时间节点上的进度, 虽然你教练和我说了你编排晚,但还是说不过去。”他看了眼一直运转的录像设备又说道:“晚上我需要再研究一下录像,然后和宋教练重新给你定一下进度。”
何焕对胡教练的直言不讳丝毫不感到意外,没人比自己更清楚目前编排进度的落后, 只是他有必须要在编排合乐之前解决的问题。
能力。
他的三位教练给他编排的短节目从技术角度来说,实在太难,超出他目前实力水平, 需要他反反复复挑战自己和战胜自己才能做到, 但这就需要时间, 即便进步飞速如他, 也不得不循序渐进。
如果说短节目像是挑战不可能般的炫技, 那自由滑则还有另外一道坎。
在何焕面前的,是一个个横亘的困难,即使他已经站在世界巅峰, 可当身后紧追不舍的选手们分分跨越了自我实现超越后,他就已经落后了。
想着决不能输,冰上尹棠的合乐已经开始。
他的短节目选曲是恩斯特的《夏天最后的玫瑰》,起源于爱尔兰民歌,备受世界作曲家钟爱改编多次,门德尔松也曾经为这首小调重新作曲,可见原本歌曲节奏韵律的魅力非凡。但尹棠却选了恩斯特的这首。何焕深知乐理,他当然知道,这首世界上最难的几首小提琴曲之一。
尹棠仍然是自己为自己选曲,他从来青睐小提琴接近人声那般饱满柔韧复杂的声线,踩着已经初具效果的编排步伐,尽管还有没打磨的桥段,但已经足够展示出选曲和节目的精妙。
比他节目完成度更高的是埃文斯。
《波西米亚狂想曲》这是在从前老教练雷普顿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滑的曲子,如今埃文斯自己却选了出来。
这个短节目合乐滑出来的完成度与情绪效果极好,胡一鹏都忍不住鼓起掌。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编排的?进度真的很出色,已经不需要太大改动,稍微打磨就是完整节目了!”胡教练很是满意地笑着说。
“其实和大家差不多是同一时间,但是选曲出来会更早。”埃文斯即使被夸奖也很有老将风范的宠辱不惊,又礼貌又有风度。
他走回到何焕身边,不只是感受到何焕未问出的问题还是单纯想向他吐露心底的话,轻声开口说道:“因为我已经想滑太久了,许多地方的动作设计早就在脑子里翻滚过千百回,对于我来说,这可能甚至都不算个新节目。”
“恭喜你滑到想滑的曲子。”几乎是陪他经历了上赛季全部风波且了解所有真相的何焕由衷替埃文斯感到高兴。
这对于一个有追求的选手已然是最真挚的祝福了。
麦考尔此时已站上冰场中央,何焕之前就听人谈论过他胆子大得很,第一年成年组遇到奥运会,短节目就敢选莫扎特的《安魂曲》当做配乐,挑战大师巨匠而且是前人出过许多精彩节目的作品,对于怎样的新人都是一种艰巨挑战。
音乐响起,何焕却愣了一下,他以为会是《安魂曲》一些知名的段落,没想到却是《Libera Me》的“解救我”选段。
在人声伴奏逐渐崛起的冰上时代,男单不少选手都多有尝试,然而男单选手却很少有滑女高音独唱的选段。这首《Libera Me》许多经典版本都由女高音完成,麦考尔选择的是其中之一。从完成度来讲,他的节目前半段已经基本成型,后半段或许因为和何焕一样能力受限的原因,还未添加更多细节,技术动作过度也显得有些生硬,但不知道为什么,何焕却觉得这可能是迄今为止他见到的对自己最有威胁的短节目选曲。
因为这种特别是如此恰到好处,强劲的宿命感由女声咏唱,再由男选手滑出,刚柔并济的美在冰场与刀刃直接的缝隙流泻,矛盾感反而让整套节目拥有了巨大张力。
四个人在集训中的初次合乐都已完成,今天合乐主要是为胡教练采集录像和信息,他还需要结合各个教练的强调再定夺怎么专项提升每个人的完成度,并且如果有需要,还要联系每个人的编舞来稍作修改。这样一来,工程量就大很多,因此他必须马上着手,剩下的时间就留给其他教练。
直到傍晚,所有训练才都结束,总结完毕,埃文斯要帮自己的师兄马文教练整理今天部分训练的数据,尹棠一向独来独往,早就没了踪影,何焕的训练最后才完成,他是听完总结才去更衣室淋浴和整理。只有麦考尔一个人拖着满身酸痛疲惫朝训练中心提供给运动员的住宿区走。
很有可能是高原训练加剧了体能消耗,1800米海拔的稀薄空气很难支持花样滑冰选手有氧上冰一整天后再快步流星,麦考尔走得很慢,顺路欣赏高原的月光。
他在多雨潮湿的俄勒冈州出生,家境不好又早早开始带着弟妹独立生活,从没到过远离州府三个小时车程的地方,人生第一次踏进落基山山区和中西部高原的新鲜感浓郁过此时趁夜盛开花朵的水生植物清冽馨香。他想,要是以后能去更远的地方比赛,去世锦赛、去奥运会,那会是什么感觉?每个异乡都在等他,所以现在,他必须走快一点,再走快一点。
没注意到自己的步伐都跟着想法加快,直到麦考尔听到有人在身后喊他。
“练了一天还这么有精神,还挺厉害。”
是马文教练的助理,在俱乐部时他们就经常见面,麦考尔停下打招呼,才知道对方这么晚了形色匆忙是为了回到训练中心打印国际滑联刚刚下发的新赛季大奖赛各个分站赛参赛名单。
“已经出了?这么快!”麦考尔从没参加过大奖赛,一听就来劲儿了,“我能一起去看看吗?”
“可以啊,本来也是要打印出来给各个教练和贴在训练场一份的。”
两人回到冰上训练中心场馆,麦考尔主动提出帮忙去张贴名单,拿着第一份刚打好还有打印机余温的名单边走边看,踏进冰场前才发现最后走的人忘记关灯了,耀眼白光透过门窗照亮半个走廊。
虽然训练中心的工作人员会定期巡逻,但总归浪费是不太好的。
可当他推开门,一阵冰刀滑过冰面的声音猝不及防出现。
原来是有人还在训练。
熟悉的声音代替冰刀,在此刻空旷的场馆回荡。
“是这样吗教练?”
“你做得太差,转身太早,下一个动作重心偏倚,整个上半身也跟着朝错误方向去,就像有人在拧你胳膊,没有设计初衷那样的美感,太失败了,这样不行,你再去做。”
第二个男声的英语口音极重,麦考尔也从没听过。
但第一个声音他是不会听错的。
何焕不知正在和谁说话。
麦考尔错愕看着何焕又回到冰面,奇怪的是,冰场除了他没有别人。
何焕滑得是今天合乐训练时短节目没滑过的一段接续步,在繁重辛苦的训练后,他的滑行仍然轻盈灵动,灯光所照明晃晃的冰上,一道道饱满的弧形几乎重合。
几个动作,不超过五次步伐变换,何焕就结束了这次尝试,他又深深喘着气重新回到场边。麦考尔这才看清原来与何焕对话的是一个IPAD,他在视频连线当中,可能是累极了,凑近镜头时双手支撑围挡才站住。
“如果我再晚转身,会跟不上音乐的节奏。”何焕深吸一口气后说道。
“这是你能力的问题。”IPAD里传来的声音冷漠且严酷,尤其配合着何焕力竭般的呼吸,更显得无情冰冷,“你需要更多动能,更快的动作,我在国内时告诉过你,腿和手臂的频率必须是不一致的,刀刃可以快,但上肢必须慢,而且越到指尖越慢。但你上半身一旦慢下来,脚下也跟着会有降速,这样永远也达不到编排的效果。”
这声音又再强调动作的要领,并且不厌其烦向何焕解释要如何转身怎么去处理,每个细节都清晰到位,何焕点着头,没歇多一会儿,又回到冰上去,继续重复。
麦考尔被完全震撼,一时脚步也动不了,贴名单的事也忘掉,只呆呆朝着顶灯光笼罩的身影注目。
“你看,大家都叫他天才,可是一个天才,也不可能轻易触碰到自己的梦。”
身后的声音虽然突然,但语速慢且轻,麦考尔没被吓到,转身后看见与白天完全不同的宋心愉。
她一身休闲装扮朝自己笑笑,比白天严肃说一不二的冷酷天差地别。
“教练好。”麦考尔赶忙打招呼,他之前在回到俱乐部训练前因为拒绝过宋心愉的邀请其实一直很心怀愧疚,毕竟宋心愉受马文教练嘱托,自己却语言粗暴回绝,虽然后来专程道歉,还是于心有愧。
宋心愉显然并不再介意前事过往,只跨过他肩膀用力拍拍说道:“可不是我让他加练的,我还没有那么残忍,只是他自己过不去自己的关卡,让留在国内的盖佐教练帮忙继续修改技术。”
“他……这个赛季一直是这样训练的吗?”麦考尔不知道说什么,他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自己很蠢很滑稽。
“每个赛季,每次训练,从来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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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85
奥运赛季的大奖赛永远备受瞩目。
何焕作为去年世锦赛冠军拥有优先选战资格, 按照习惯,他选择了第一站开比的美国站,和间隔约一个月后再战的法国站。
最早亮相的节目反而更早拥有反馈的优势, 及时修改调整后参加奥运会的余裕也就越大。再加上集训会一直持续到赛季正式开始, 直接参加美国站也有行程便利, 少去舟车劳顿。
盛夏至秋半,四位男单选手的节目都已经打磨到接近极致, 再接下来就是比赛的检验,之后才能针对扣分点继续调整。
依照管理,奥运赛季的大奖赛分站赛会提前少量时间,美国站就要九月中旬下个周末举行, 不到四天时间, 何焕还有许多焦头烂额的问题要面对。
他已经能够完整呈现两套节目, 但短节目合乐盖佐不满意,自由滑合乐谢英蓉不满意,这两个“不满意”压得他快喘不过气了。
宋心愉其实很喜欢成套的编排与何焕目前位置提升的水准,然而她清楚知道, 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孩子总有滤镜,她努力客观,仍然难以避免人性的脆弱, 这件事她绝对尊重另外两个更严格教练的意见, 只是此时再修改她不确定是否时机得当。
要是盖佐和谢英蓉能到美国来亲自指导两套由他们主要操刀的节目就好了, 只是盖佐受限于过去, 谢教练身体实在不适宜长途旅行, 宋心愉也和何焕一样压力甚巨,她每天和盖佐视频会议开至很晚,一起观看何焕白天的训练视频, 第二天,她再拿盖佐的标准要求何焕调整和修改,努力严苛到她自己都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