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是一周前才抵达科泉基地开始奥运前的集训,胡教练和马文教练一直有联系,这次来美国集训也希望更多交流共同进步,因此两个人约好抵达后的接机时间和后续先开个小会研究一下近期安排,只是不知道媒体从哪得来的消息,只怕上车时间是要有所耽搁了。
埃文斯先看见了就站在自己教练身边的尹棠,他们也算熟悉的老对手,眼神交汇,互相点头算作问候。
“何焕在哪?他不是说会来的吗?”麦考尔看了一圈都没见到何焕,于是问道。
“可能还在拿行李。”埃文斯说道。
可是十分钟过去,两个人还是没看见何焕人影。
这时胡教练的采访也已经结束了,记者们开始询问尹棠问题,他虽然不爱说话,脾气也不算友善,但毕竟是目前国家队的大师兄,礼貌得体这点做得分毫不差,胡一鹏在旁边看自己得意门生的眼神是满意得不能更满意,听他说一句便点一下头,也是尹棠表达流畅准确,一口好听标准的英语半点不露怯。
然而埃文斯眼尖,他看得尹棠回答问题前朝后拍了拍,似乎抖了一下肩膀,而后有个黑影便歪歪斜斜,被他曾见过的中国冰舞女选手名字叫朱绯的姑娘接住。好像是谁刚才一直靠在他后背上打瞌睡?
半晌,那个影子才慢慢站直,仔细看去,不是何焕又是谁。
麦考尔也看清了,但他不敢相信,平常连训练的T恤都一丝不苟分毫不乱,以严谨专注著称的何焕,怎么变得不修边幅邋遢到他差点没认出来?
埃文斯也懵住,仔细瞩目,的确是何焕没错,可他头发长了,几乎盖住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没时间打理再加上飞机上睡太久压得变形,发梢翘起像荒原上野蛮疯长的杂草,衣服也像从运动服里随便抓出一件套上,褶皱明显不说,还掩盖不住里面潦草的T恤。他看上去没精打采,困极了,倦怠得连站直都困难。和平常自己所认识的何焕完完全全不同,眼前这个人,说是几个月不出家门只打游戏的游戏宅差不多,颓废又萎靡,那有半点奥运卫冕冠军的气势和寻常严整平静到几乎无懈可击的清俊。
怎么半年多不见,何焕变成了这样?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何焕是感觉到疼痛才清醒的。
他只觉得胳膊被人掐了一下,睁眼看见的是朱绯的瞪视,再接着就是闪光灯和递到面前的专业收音设备。
怎么会有这么多记者?
他的大脑从死机当中重启,但好像卡在一半,运转不灵。
胡一鹏一看,坏了,宋心愉不在,她基本上很少让何焕单独应对记者,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接受采访极其耿直,这时候他睡得迷迷糊糊说不定还没彻底清醒,要是说了什么胡话可怎么办?
他正想打圆场,希望话题回到这次集训身上,然而何焕可是万众瞩目的冰上王者,一旦记者发现他也在,再怎么样都不肯放过。
即使他们已经在何焕身上吃过很多亏了。
“新公布的选曲我们已经知道了,听说《梁祝小提琴协奏曲》是你自己选的,是这样吗?”
“嗯。”
“……”
有人接上继续追问:“选择这首曲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契机吗?”
“有。”
“是什么?”
“就很想滑。”
“……”
“关于短节目选曲,很少有人用圆舞曲当节目配乐,《电闪雷鸣》这个波尔卡节奏那么快,你试过编排后感觉如何?”
“累。”
“……就这个感受吗?”
“特别累。”
“……和自由滑编排相比呢?”
“都累。”
“哪个更难更值得期待一些?”
何焕认真思考半晌,好像大脑终于彻底重启完毕开始正常运转,斟酌措辞许久,然后才回答。
“我不知道。”
这样的优质回答,让接机大厅沉默无声归于难得的安静。
“新节目参赛前,其实我们选手也不知道实战效果和分数与观众的反馈。”尹棠见自己教练已经额头冒汗,心领神会,心底虽然无语崩溃,但面容沉着笑容得体,恰如其分接过话题说道:“我们确实不知道哪个节目会更满足大家的期待,不过我们都会尽力将节目打磨完美,做到最好的发挥,剩下的就交给裁判和观众去评判和欣赏了。”
胡一鹏长出一口气。
“他明明挺会说话的,怎么就不好好跟记者沟通一下。”麦考尔参赛时间短,哪见过几次何焕回答记者问题的名场面,刚才的一幕实在震撼他大赛经验不够丰富的心灵。想到之前来劝说自己回到冰上训练时,何焕的机敏强势和言简意赅掷地有声,他简直无法确认眼前这个刚刚回答过记者问题的和当初那个何焕是不是同一个人。
埃文斯是了解何焕的,他只是无奈笑笑,替这位老朋友解释:“其实他是真的很认真的在回答记者的提问,好吧……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觉得,每个问题他说得也都是实话,从不敷衍扯谎,只是在采访时再多加修辞的话对他这个人来说是种耗费,他在除了滑冰上可以说是个很……那个时髦词是怎么说来着?对,是个很‘节能’的人。”
尹棠救场及时,宋心愉也刚好回来,终于,采访时间结束了。
马文教练欢迎两个老朋友,教练们一边走一边聊得开心,埃文斯看何焕的样子主动提出帮忙分担一下行李,两人走在队伍后面,太久没见面,要说的话自然很多。
“这么说你现在跟着马文教练训练了?”何焕此时已经完全清醒了,他看埃文斯状态很不错的样子,想来训练虽然艰苦,但心态可能已经完全调整过来。
埃文斯笑容和煦亲切,只是其中也隐含些许悲伤。“这件事说来话长,一开始我一个人训练的时候,马文教练主动表示先去他的冰场待一段时间,至少有专业体能和技术教练,不至于让我一个人摸索。他也是担心我影响训练,但我拒绝了。”
“你怕别人议论马文教练,说他挖自己恩师的墙角。”何焕清楚地了解埃文斯这样宽厚善良的人会有怎样的顾虑。
“是啊,毕竟我和教练……分道扬镳的事情吵得沸沸扬扬,这时候出什么消息都不会太好听,奥运赛季,马文师兄的俱乐部正有起色,我不想给他添麻烦。”
“后来呢?”
“后来马文师兄亲自到我训练的冰场来找我了,这次他不许我拒绝,因为教练给他打了电话。”埃文斯苦笑摇头。
“雷普顿教练吗?”何焕有些吃惊,他还记得自己最后劝说雷普顿教练时,对方的态度很是顽固,虽然他们师徒之间没有憎恨和冤仇,但有些分歧和裂痕是无法弥补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雷普顿教练会和昔日弟子马文教练联系。
埃文斯明白何焕的疑惑,他笑了笑说道:“他打电话,痛骂马文师兄让我一个人在商业冰场和一群门外汉挤在粗制滥造的冰面上——像马戏团表演一样。没错,他就是这么说的,他命令马文师兄当我临时的教练,并且以自己的名誉保证会让媒体闭嘴。”
何焕也笑了,确实像是那个顽固强硬老头会说的话。
直到现在,埃文斯还是称呼他为教练,他们师徒之间的关系或许已经因为目标和理念的不同分道扬镳就此破裂,然而二十年的亲如父子的感情不会说散就散。
“总之现在我有地方训练,也有教练指导,又可以滑自己想滑的曲子,即使奥运赛季前的备战辛苦,也还是很开心。”埃文斯满足地笑很快收起,打量着何焕继续说道:“可你是怎么回事?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我?我怎么了?我挺好的。”何焕没明白他的意思。
埃文斯指指他头发无拘无束的蜷曲发梢,又瞩目他凌乱的外套和歪斜的T恤,摇头笑着问:“那你自己看看现在的样子,和从前有多不一样。”
何焕这才理解,他只是低头笑了,没有抱怨,也不多解释,平静地说道:“如果你这一个月也过和我一样的生活,你也会变得和我一样。”
“哦?是什么样的魔鬼训练把你折磨成这样?我有点好奇。”
“不用好奇,明天起,你就能亲眼见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日更日更~
第83章 .83
第二日, 刚刚抵达的中国队正式进入训练模式。
按惯例,第一天开始前需要明确时间与人员安排,本次集训是马文教练所在俱乐部与国家队合作, 双方都派出自己的精锐教练组与后勤组成员为选手积极备战, 人员多, 安排的事项也几何数量翻长,组别、轮次、排冰、时段……教练组早已做了事无巨细的安排, 最终选手拿到的都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时间表。
宋心愉与马文教练分别指导男单选手们的滑行和跳跃,胡一鹏教练则负责合乐训练,体能及运动健康教练混编成一个团队,为每个奥运选手制定了具有针对性的计划, 专业至极。
麦考尔从没想过有机会与何焕同一块冰场训练, 他对何焕的感觉十分特殊, 一方面他这个年纪的青年选手大多是在何焕璀璨战绩和荣誉光环照耀下成长起来的,说不崇拜敬仰这位如今冰坛的王者是不可能的,可是,作为最被看好的新一代男子单人滑选手领袖, 谁又甘心永远屈居人下?何焕自然也是他挑战的目标。
和这样一个人同场训练,麦考尔一时心境复杂。
尤其是昨天他见何焕颓废狼狈后,不由对个中缘由多加思忖, 然而今天, 就在集训开始前的安排时间, 何焕不但准时, 更是提前来到冰场, 头发面容无不整洁干净,训练服不见褶皱汗渍,训练箱和背包纤尘不染。
最重要的还是何焕与昨天判若两人的神态。昨天的他说是两个月没出过门每天只窝在沙发里打游戏的死宅旁人都会深信不疑, 没精打采的倦容和惺忪睡眼却在仅仅十几个小时相隔的此时消失无踪,何焕与平常比赛前严阵以待的模样别无二致,步履轻快,仪态端正,沉静且从容自信地踏进训练中心,在无数认出他身份的崇拜艳羡目光中穿行目不斜视,直至他们身边。
“时差调好了?”埃文斯是不会对何焕的职业素养与面对训练时的克己自律有任何担忧的,他今天的样子完全在意料之中,打招呼的语气寻常不过。
“嗯。”何焕用浅淡微笑和肯定回答谢过朋友关心。
根据集训新安排,何焕、尹棠、埃文斯和麦考尔每日第一个训练项目是滑行。
宋心愉的滑行课永远是从画图形开始。
这一套颇为老派的教学方法让埃文斯有一瞬间恍惚,恰如往日在跟着雷普顿教练训练。
但尹棠和麦考尔就没那么习惯了。
他们从小都是以陆地训练开始再上冰,这次只是简单在场外热了热身就换上冰鞋,开始用刀刃留下的痕迹画出宋心愉给出的指定图形。
四个人的图形是一样的,然而当何焕和埃文斯几乎同步完成一个图案时,另外两个人才画了一半不到。
等到何焕和埃文斯已经完成任务,尹棠和麦考尔早就鼻尖上都是汗珠,仍然在冲刺一半的定量。
“你们宋教练……她是教速滑的吗……”尹棠滑完后上气不接下气的问何焕。
“你们原来不滑这个的么?”何焕也很惊讶。事实上尹棠的滑行并不差,甚至在何焕看来可以说很好,比自己或许略微逊色,但和其他选手比绰绰有余,完全满足现行规则对四级滑行认定的要求。但刚刚他也无意间注意到尹棠滑图案时格外吃力。
麦考尔差得就更多了,他的强项是跳跃和旋转,滑行本就和其他三人有一定差距,因为个人经历的原因错过冰上打基础的关键时间,在滑行上显得有点粗糙不说,用刃清晰程度经常是技术裁判特殊照顾的对象,他滑完整个人都是晕头转向,腰部腿部肌肉酸得发颤。
宋心愉明显对这个训练状态不是很满意,语气都又强硬严肃几分:“先说何焕,你们滑得还可以,但是很多弧没有压住刃,不说速度比平时慢,单单就细节的处理也有不少瑕疵;还有埃文斯,我相信你在雷普顿教练那里打了很棒的基础,看得出你用刃和滑行技术很有北美老派选手的过硬水平,但可能是换教练后太久没有巩固,你的问题大多出在直线和角度之间过度上,忽快忽慢,这是对用刃控制力不够的表现。至于尹棠和麦考尔……”她的眉头紧了再紧。“你们感觉到累,是因为没有系统训练过滑行图案所需要锻炼的腰部腿部肌肉群,你们自己也看到了,在技术上是完全不足的。”
她一点也不因为其他三人是别人的学生而口下留情,每个词都鞭辟入里,没有任何修饰和委婉,直戳问题本源,半点情面不留。
但这恰好是集训的意义,各有强项的教练针对性教学,如果为了所谓情面颜面只挑好听的说,那也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我已经和你们每个人的教练交流过,针对你们今年的选曲,我们制定了一个分阶段的计划,我已经在何焕身上试验过一部分,进步效果还算比较明显……”
明明就非常明显。
何焕是不会唐突说话打断别人语句的,但他忍不住在心里这样想。
宋心愉说着拿出三张纸分别递给除了何焕以外的三个人:“这是你们在集训期间需要额外练习的冰舞规定舞舞步。”
每张纸上都有国际滑联针对不同舞种绘制的规定舞图形,只有麦考尔的纸上仍然是简单的手绘图形。
看出他脸上的疑惑,宋心愉稍微放缓语气说道:“你还没有到能滑这个的程度,这是马文教练的建议,你还需要多在基础上下功夫。”
麦考尔努力克制内心的沮丧,点点头。
埃文斯拿到的是午夜布鲁斯的舞谱,尹棠则是金色华尔兹。
“你的是什么?”尹棠问何焕。
“波尔卡。”何焕回答。
“但是我有个疑问。不知道可不可以请教教练。”埃文斯问道。
“你说。”
“我们是一定要通过练习规定图案达到冰舞选手的水平吗?我觉得……这似乎是不太可能的。至少对于单人滑选手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