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焕点头,“教练你说过,冠军就是要有能力成为众矢之的,决不能在挑战者面前怯懦。”
“可是……”宋心愉没想到自己从前教小何焕的话被他用到说服自己上面来,“可是明明有更好的方式取得成功,为什么一定要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可能因为除了赢,我还想赢得漂亮一点。”
何焕一向有超出年龄的成熟感,但说这话时,眼中清澈的天真却像个小孩子,纯粹又干净。
宋心愉一时无话可说。
“教练对不起。”何焕见她许久没有回答,低下头,再补一句道歉。
“你真的觉得,赢了自己比赢了对手更重要吗?”宋心愉并没有回应他的道歉,而是问了他另一个问题。
何焕并不否认:“我已经向别人证明过自己了。现在我也需要向自己证明一下自己。”
“今年你的对手并不好对付,你不能太自负了。”
“我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有所突破才做好挑战我的准备,我也不能让他们和自己失望。”
宋心愉苦笑摇头,“你真的……太自负了。”
“教练,如果你早就知道我是这样的学生,还会带我吗?”
何焕除了技术上的问题外,其实很少有疑问,但这次,他坦率得让宋心愉猝不及防。
是啊,如果早知道这小子的脾性毛病,自己不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就像他一样。
“真是烦人!肯定不带了!”宋心愉一拍桌子,“快gun回家收拾收拾,这几天先跟盖佐练别来烦我,新节目我编完再说,就知道给我找麻烦。”
何焕笑时如释重负,宋心愉又好笑又好气,直摆手赶他离开,但等何焕真的离开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那种孩子大了不好带的愤懑却也变成一股自己从前当运动员的时候才有的劲头。
宋心愉也想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编出一套真正配得上何焕的卫冕冠军节目。
明明准备兴师问罪的她此时却有点摩拳擦掌的意思,立刻打开电脑调出尘封许久的选曲文件夹,戴上耳机听了起来。
何焕进办公室见宋心愉前低眉顺眼,出来时却步履轻快,少了固执己见带来的愧疚,最后那点犹疑都化成了踌躇满志。
他刚出走廊拐进训练场,就看见盖佐人在禁烟的地方抽烟。
早场训练的学员没到,中央空调开得极大,顶着排风口刺骨的冷风,盖佐只穿短袖训练T恤,从容又熟练得飞快吞云吐雾。
因为被何焕屡次孜孜不倦提醒不许在训练场抽烟,盖佐只被允许没有学员的时候在角落里对着排风口快速解决烟瘾,最开始他还不停嫌弃,后来竟然也慢慢习惯,即使这样,每次被何焕看见还是会被提醒,不能在训练场地吸烟,见一次提醒一次,可以说和他在比赛时的顽强如出一辙。
但这次,何焕却没说什么,只是走过去,把刚刚按灭烟蒂的烟灰缸顺手倒掉。
盖佐倒是不大习惯,似笑非笑说道:“你是谁?原来的那个臭小子呢?”
听出戏谑的何焕并不生气,他平静极了:“我这两天明白了一件事。”
“哦?说来听听。”盖佐又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问道。
“有些习惯和毛病是没必要改的。”何焕说完一副云淡风轻,仿佛已经和世界和解了般的好心情朝他笑笑,“教练,我回家收拾一下行礼,上午就来体能训练。”
说罢他转身离开,留下一脸茫然错愕的盖佐站在原地。
返回家中,何焕从床底取出尘封已久的小提琴。
这琴虽说不算极贵,但也是当年父母从一位德高望重的音乐学院器乐教授手中买来的名牌旧琴,旧琴容易上手,不那么挑人。
然而此琴被幼年何焕拙劣的琴技折磨,仿佛早已经伤痕累累,响声也变得喑哑,又沉寂多年遍布灰尘,显得颓丧可怜。
他演奏的肌肉记忆还在,擦净打好松香,简单校弦,比出极其规范的姿势,奇怪的是,许多谱子随着动作就出现在脑海中,根本不需要努力回忆,手指之间就能准确压住琴弦的音韵,拉出准确的音调……组成诡异的节奏。
试了试,何焕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宝刀未老,居然还找出了点当年刚学乐器挫败前的兴奋和期待,简单收拾收拾变拎着小提琴告别父母,返回俱乐部训练。
他走之后,住在他家隔壁的、与他父母在同一所大学执教多年的朋友和同事小心翼翼敲响他们家的门,仿佛陷入什么极其恐惧的回忆当中,战战兢兢地询问:“那个……小焕不是已经该滑冰还拿了那个什么全满贯吗?怎么又想不开练琴了啊……”
父母也只能苦笑,像从前一样道歉赔罪,只说他找找灵感。然而到底发生了什么,终究他们也不知道。
“你小提琴到底拉得有多差?为什么非要放弃不可?”
训练场边,陆陆续续来的学员都已经开始慢跑和陆地训练,一时人逐渐多了起来。看何焕带来了不是训练装备以外的东西,盖佐很是好奇发问,他虽然不会主动夸何焕乐感一流世所罕见,音准节奏与艺术见解相得益彰,但心中不解始终萦绕。宋心愉告诉过他何焕不喜欢小提琴的原因是因为当年学琴考级失败又被老师劝退,可一个乐感如此出色的人,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何焕并没回避这个问题说道:“确实不怎么样。”
“比你滑冰呢?”
“天壤之别。”
盖佐觉得很神奇,说道:“那我就更好奇了。”
何焕一副你是自己找死的表情,也不再多话和谦虚,只是架好小提琴在肩上一侧,琴弓搭好,稍微用力,来回两次,整座喧嚣的冰场安静了下来,俱乐部场馆内回荡着琴弦声嘶力竭的呼救声。
“宋教练俱乐部改屠宰场了吗?”
陪朱绯师姐推着刚刚出院坐在轮椅上的谢英蓉,尹棠刚走进场馆就忙不迭堵住耳朵发出灵魂的问题。
但朱绯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她耳膜都跟着抽筋;谢英蓉原本坐在轮椅上闭目养神,听到这个旋律眉头紧紧皱起来,缓缓睁眼。
“这是在干什么?”她轻轻问一句,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嫌弃,但破碎的旋律里,勉勉强强她还是听出挣扎的断续中还有点最后残存的规律在,原来是《梁祝》里的已经支离破碎的一小段。
看到何焕闭着眼睛完全不顾周围人目光依旧继续演奏,而他面前的盖佐已经露出正在被谋杀般的表情,谢英蓉蹙眉叹气。
“这就是咱们的天才冰上小吟游诗人吗?老天看来还是公平的。”她摇摇头,碰了碰站在一边的朱绯,“叫你师弟停下来,他小提琴拉《梁祝》成这样我不管,要是他敢滑成这样,这轮椅等我好了就给他用。”
作者有话要说: 奥运会到了,我灵感来了感谢在2021-03-28 20:15:37~2021-07-27 02:0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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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80
拯救在场所有人耳朵的, 是眼疾手快夺下何焕手里琴弓的盖佐。
他不耐烦朝自己肩上轻敲琴弓,对四周摆手驱赶围观的学生和工作人员回去继续练习和工作。
“就是这样。”何焕坦然极了,好像刚才的噪音是小提琴自己扯着琴弦演奏出来的一样。
“我反对你自由滑选《梁祝》, 听到了吗?我不同意。”盖佐说道。
何焕正要开口, 视线越过盖佐却看见尹棠推着轮椅上的谢老师正朝这边走来。
“想不到你还身怀绝技。”朱绯腿脚和口吃一样爽俐, 先一步拍上何焕的肩膀。
“谢老师。”何焕第一时间朝谢英蓉问好,规规矩矩站得笔直, 低头颔首一丝不苟,再和相熟的朱绯师姐微微一笑打招呼,最后才和脸上仍旧未退掉方才震撼的尹棠对上视线。尹棠的出现也引起训练馆不小骚动,他本就是人气选手, 抛开世界赛屡创佳绩的缘由, 单是独特的表演风格和无数优质成套节目就足够让他收获众多粉丝, 尤其在国内,他的冰迷数量与何焕可谓不分上下。专注滑冰再加上还是个纯粹宅男,他几乎不曾出现在国家队训练基地以外的地方,今天能在俱乐部场地看见这位中国男单双子星之一, 简直就是奇遇。
手机的快门响动很快被冰场内外渐渐由小骚动变得嘈杂的人声淹没,最后还是几位助理教练敦促学员、家长各回各位,场面才重回冷静。
何焕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尹棠, 按照国家队的规矩, 这时候他们都在半封闭集训才对。
“师姐, 我去给宋教练送教练让我带的东西了, 你们聊。”尹棠并不对何焕的小提琴演奏发表任何意见, 丢下一句对朱绯说的话,飞快消失在走向办公区的走廊门口。
朱绯拿胳膊肘戳戳何焕:“别理他,他自从让你看见受伤的事可别扭着呢, 估计是不想你问他伤的事情。”
“他伤好了么?”
“哪有那么快,没呢,就因为这件事还在和教练怄气,都好几天不怎么说话了。”
“怄气?”何焕是了解尹棠脾气的,但他对自己的教练胡一鹏很是尊重,不大可能闹这种矛盾。
朱绯无奈摆手说道:“奥运赛季前惯例是全队要去美国集训的,但胡教练想让尹棠留在国内以伤势治疗为重,毕竟咱们集训的强度你是知道的,尹棠说什么都不答应,爷俩为这事吵了一架,今天刚好谢教练出院,他也去复健,我带他来透透气。”
“我是来找你们教练的。”谢英蓉精神状态比之前住院时已好了太多,虽然说不上完全恢复往日神采,但说话气力很足,面色也格外红润。
“胡教练也让我带点礼物来,不过半路被小尹抢走了。”朱绯接着说道。
盖佐并不能听懂他们在说中文,他还沉浸在自己明明在冰上乐感出众的学生怎么是个音痴的迷惑里。
朱绯悄悄凑近何焕低声说道:“盖佐教练太帅了……要是能和他滑一次冰舞,我真是……职业生涯无憾了!”
连一向严肃的谢英蓉听到后都点点头:“我看过他的节目,可惜你宋教练和你都没有这样好的舞伴。”
盖佐似乎意识到他们的话题变为自己,只是苦于听不懂中文,于是只能看向何焕,何焕倒很直接,想也不想便用英语说:“我师姐说……”
还好朱绯及时捂住他嘴,恶狠狠低语:“少女的心事不可以随便说出来的!”
何焕不懂师姐为什么想和盖佐滑一次冰还不让说,只能保持缄默,倒是谢英蓉被两个孩子逗笑,轻轻摇头,随后大方有礼地朝盖佐伸出手,用流利的英文说道:“我是宋心愉的教练谢英蓉,和我不成器的学生共事辛苦你了。”
盖佐刚握住谢教练的手,身后便响起高跟鞋踩着地面轻快干脆的节拍。
“我才是真正辛苦的那个!”
宋心愉身后跟着尹棠,两人一前一后到这边来。
她站到何焕旁边,为了让盖佐能听懂,也继续用英语说道:“盖佐你和我教练也算认识了,总之这个休赛季我请谢教练来也是有原因的,一会儿我们开个会,你先不用管今天何焕的训练了。”
说完,宋心愉转向何焕吩咐道:“你带小尹转转咱们俱乐部,喊你再来。”
三个教练说完便离开了,盖佐走前把小提琴还给了何焕,朱绯要抓紧时间去把满页的签证换本新的,免得下个月出国来不及用,训练馆一角转眼就剩下何焕和尹棠。
“我不用到处看。”尹棠直接就在旁边留给家长的椅子上坐下,“你真的打算用《梁祝》?我听师姐说,宋教练气坏了。”
何焕点头:“已经确定了,我不会改了。”
“你教教我,怎么才能说服教练?”尹棠也不知道是真的请教还是无奈之语,说完靠在椅背上,手指沮丧地敲着椅背。
“我没说服宋教练。”何焕觉得在去美国集训这件事上,可能尹棠没有办法像自己一样先斩后奏。“没有办法给你建议。”
尹棠眼角眉梢的烦闷根本不需要隐藏,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他一定心事满怀。
何焕不会安慰人,但难得尹棠居然没有嫌弃自己小提琴拉成这个鬼样子,可见对方真的心绪糟糕,于是出于同是运动员的理解,他也过去挨着坐下。
“你的选曲定了吗?”
“还没,你的自由滑是《梁祝》,短节目呢?”
话题转移到选曲后,果然尹棠也重新坐直。
“自由滑我自己一意孤行,短节目怎么选肯定只能听教练的了。但我确实没有什么特别想滑的曲子。”
“我想滑得曲子可太多了,要是因为这次的伤……”尹棠的话像是被自己蹙眉打断,戛然而止,他没再说下去,但何焕知道他的顾虑是什么,然而出于一个从没受过大伤的选手,自己似乎没有立场去安慰他。
“总之,这次集训我是一定不会缺席。”尹棠忽然站起来,“你也得去美国,到时候再想短节目选曲现编排怕是时间都来不及。”
何焕愣了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也要跟国家队一起去美国集训,顿时心中被两种情绪裹挟,不知是喜多一点,还是忧多一点。
喜的是根据上次集训的经验,美国许多集训基地都是商业运营,无论是健康管理还是伤病预防,都有专业医生和营养师为运动员服务,最重要的是综合的性质使得整个基地拥有完备的训练设施,因此,各个项目高水平选手在此汇集,特别是奥运会前的准备期,大量选手涌入,整个集训基地的备战氛围都令人无不振奋。但何焕也不是没有顾虑,他选曲确定得太晚,其他选手想必已经编排完毕开始磨合音乐,然而他还得从头编排学起,一个月时间想必是没办法带着最佳合乐状态前往美国,说不定还得到美国编排没完成的部分。宋教练是一定会跟着自己去的,但是盖佐因为记录在案的禁药事件,他不常去太多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甚至平常几乎都不怎么陪自己等分,让他去集训基地太强人所难。更别提身体还没完全恢复的谢教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