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
“记者呗。”
手机递到何焕面前,屏幕上是一张在刚才拍得照片,机场人头攒动,雷普顿教练拍着埃文斯的肩膀,两个人对视的笑容与平常师徒之间的互动并无区别。
何焕笑了笑,“这不是很好吗?”
“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愿意管别人的事情,以前的你巴不得离各种麻烦远远的。”尹棠关掉手机,语气里调侃多余问询。
“那是误解。”何焕不以为忤,“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实在没有说服力。”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事不至于让人和人的误会到这种地步。”
尹棠说道:“其实人和人是很难相互理解的,如果是我们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也未必能处理好,只能说人是太复杂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是自己世界的国王。”
“你好中二。”何焕拿学到的新词调侃尹棠,果然对方怒不可遏瞪他一眼,拉上眼罩调头睡觉。
一路平安抵达,机场媒体多如牛毛,恨不得直接在这里召开新闻发布会。
因为何焕在巨大的冲击之下卫冕世界冠军,这是他的前任冠军埃文斯未能做到的壮举,因此何焕的归途备受瞩目,在花样滑冰这个不确定性如此多的项目里能保持长时间高水平的竞技状态实在太过难得,人人都惊讶于他的强大和平静,这似乎是两种完全不兼容的个性与品质,但在何焕身上,仿佛夺冠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因此回来时并没任何满载而归的快活兴奋甚至满足,就像出差一趟,只有跨时区的淡淡疲倦让他真实如同凡人。
但这种疲惫也很快消失。第二天清晨前往俱乐部训练时,何焕又是精神状态饱满轻松地推开大门,他今天一整天都没办法上冰训练,冰刀需要重新打磨,磨刀师傅上午会来俱乐部,他已经打算好用体能和形体训练填充整天的时间。
路过冰场时,扫冰车已经结束工作,零星工作人员穿插走过,但站在围挡外有个熟悉的人影令何焕停下脚步后,又快步走上去,他的语气和步伐都显得格外轻快。
“师兄,你回来了。”
成明赫朝他一笑,“回来了,不过今天不是来训练的。”
何焕询问了他父亲的病况,得知手术后已经好转也稍微放下心,之前去韩国的比赛,成明赫的父母对何焕都很热情,这样快活开朗的夫妻确实是会教养出师兄这样朝气十足的孩子,他们一家人的个性都很相似,何焕虽然不是同类型的人,却很喜欢暂住师兄家中时体会到的轻松氛围。
“今天上午磨刀的徐师傅会来,你的刀也一起磨了吧。”快一个赛季空置,冰刀重新上冰都需要重新打磨。
成明赫却摇了摇头。
何焕以为师兄已经准备为回到冰场开始训练,但成明赫却站在场外双手支撑厚垫围挡,望着冰面不知在想什么。
“我看了你的比赛,”他忽然说道,“真的很厉害,有那么一瞬间我也以为你会输,但我太傻了,你怎么会输啊!”
何焕觉得师兄不大对劲,他虽然在笑着说话,可眼神里却有清晰的悲伤,“师兄,发生什么了吗?”他问,“你刚才说不是来训练的,那是为了什么?”
“我打算退役了。”
何焕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静静看着师兄,像等待后续的理由,但事实上,他只是震惊的说不出话。
以成明赫对何焕的了解,他似乎早就知道师弟会有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他转身靠着场边围挡,缓缓低下了头,“师弟,你拿了一个又一个冠军,你是为什么继续站在冰上、继续一往无前的滑下去呢?”他问道。
何焕仍然处于出人意料回答的震撼当中,他飞快意识到自己的答案——就像他一贯的目标明确且清晰,但他并不想马上回答,因为最需要一个答案的人是他自己。
“师兄是为什么要退役的?因为想多陪陪家人吗?”这是何焕能想到的最合理的答案了。
“是其中一个原因,这段时间我陪在父母身边,让我感觉自己活得很踏实。”成明赫说道,“但我当然没有厌倦滑冰,我还是喜欢在冰上的感觉,不过,我好像已经获得了想要的满足。”
“满足?”这个词对何焕来说太陌生了。
“满足才是真正阻止我前进脚步的元凶。”成明赫说道:“在上次奥运会结束之后,我已经感觉到了,好像我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一个在至高舞台展示自己的机会,而我得到了也做到了自己的所求,你知道人生在这一刻觉得活得真值得那种感觉吗?就是形容当时的我,所以,我想我可能是时候去开启下一段人生的挑战了,去寻找下个想让我得到满足与幸福的瞬间。”
听完成明赫的话,何焕忽然想到在飞机上尹棠的那句话。
其实,人和人是很难相互理解的。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我明白。”他说谎总是很平静,让人看不出来内心真正的想法,“我等你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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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77
成明赫宣布退役轰动冰坛, 急流勇退的先例并不少见,只是以他被冰迷和赞助商偏爱的程度,大部分人为名利都乐意再坚持坚持, 唯独成明赫是真正从巅峰去迈向了新的人生。
在他离去后, 冰坛的一整个赛季并不太平。
先是安德里安宣布退出分站赛, 又因伤缺席了接下来全部国际赛事;
埃文斯早在赛季前就宣布自己需要调整状态因此整个赛季不会参加任何比赛,他和雷普顿教练分道扬镳的新闻几乎占据一整年的讨论热点, 但事实上两个人接受采访时都表示分别是一种考验也是机会,也是职业选手对待职业生涯必须要有的职业精神;
尹棠为了即将到来的奥运赛季提前了手术计划,他的伤势不能再拖延,跟腱旧伤发作时根本无法上冰, 但好在手术成功, 听说康复训练也有条不紊;
因此整个一年, 冰上都只有何焕与麦考尔在做真正的较量。
麦考尔拉近了与何焕分数的距离,却仍然无法超越他的地位。何焕再次蝉联世锦赛冠军,只是身边都是年轻选手,原来的老面孔一个不见, 他居高临下戴上金牌时环顾四周,觉得好像赢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赢到。
但奥运赛季,众将回归, 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对何焕来说, 这个奥运赛季的开始便不够顺利。
有些选手已经陆续公开了自己的选曲和节目风格, 但何焕奥运赛季前最重要的编舞却被意外耽搁。
谢英蓉刚好在一月末住院, 老人一旦上年纪便最怕跌伤, 正是雪后路滑的时候,人行横道上为了避让拐弯打滑的公交车,七八个人都纷纷摔倒, 谢教练右腿骨折,虽然其他地方没有大碍,但也只得在医院卧床静养。
谢教练没有子女,原本雇佣了专业护工,但也不知道在哪听过很多护工不尽心传闻的宋心愉仍然不放心,总是自己值夜照看,她天性要强,俱乐部的工作当然不肯撂下,人也总是很疲惫。谢教练出意外,何焕和朱绯也不愿只是偶尔探望,更想多为恩师做些什么,亲力亲为轮换一个上午一个下午,出力不少。
但事实上,宋心愉为何焕选得曲子已经被他拒绝,即使此时谢教练身体健康他也未必开始编舞。
宋心愉为此很是生气着急,从前何焕是很听话的,如今却心思越来越深,想得也比从前多,这样对选曲未必是好处,有些曲子也不是斟酌得越久选出来的越适合。这道理何焕何尝不懂?只是他自己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医院病房内总是很安静,何焕反而很享受在病房陪床的时间。
他削苹果的手很稳,苹果皮薄薄一层几乎能透过午后的阳光,再加上他低着头极为专注,削到一半皮都没断。
“听你的教练说,你还没选好奥运赛季的曲子。”谢英蓉忽然问道,“我们给你挑得你似乎不大喜欢。”
“嗯。”何焕没有抬头,手也没停,“但喜欢的还没想好。”
“是想好了还没确认,还是根本没想。”
“区别不大。”何焕不想承认是前者,仿佛犹豫和怀疑会让自己难堪,恰好这时苹果削好,他把切成均匀小块的果实递到谢教练面前,“我再想想。”他说道。
谢英蓉似乎明白他不愿多说这个话题,只是点了点头。
下午朱绯风风火火赶来,周末中午堵车严重,她叫得车足足迟了一个小时才抵达医院,何焕一直守着等待换班,训练也迟到,但他倒不怎么着急,反正到冰场前半个小时,盖佐也得翻来覆去催他快想新选曲。
这是他少有的迟疑,连何焕自己有时都纳闷为什么,一直明晰的内心也有踌躇的片刻,但这片刻恰好停顿在最奔忙的周期伊始,有点令他无所适从。
“对了,小焕!”朱绯忽然叫住已经推开病房门的何焕,“下周我要开始编舞了,宋教练说不让我再来,还说你也不用来了,好好想想选曲的事儿。”
“我在想了。”何焕背起包头也不抬。
他认真说话回答人时明明没有半点漫不经心敷衍的意思,但就是轻飘飘好像根本没听进去。朱绯早知道他这样子是不愿多说的意思,又碍于是宋心愉的任务,不得不又接上一句:“你小心教练,她还在气头上!”
可她说出这话时何焕已经走远了。
住院部来往人多,电梯走走停停,何焕本来在找包里的耳机,无意抬头看见正打开的电梯门外有个熟悉的身影。
电梯门这时缓缓关上,何焕伸手制止迈步出去,却一个熟人也没看到,电梯里的人问傻站在门口的他还下不下去,何焕摆摆手,背对着的关闭的电梯门,朝楼层内走去。
这层楼不是病房,是有许多理疗室的康复科与氧舱室,比楼上探病往来频繁的楼层安静许多。
尹棠挣扎在一个类似双杠的康复器械之间,腰部固定的带扣闪闪发光。可以看得出来,仅仅是双腿直立就已经让他足够痛苦,但康复师仍然牵引他用之前做完手术的腿发力,嘴上说着鼓励的话,左一句加油右一句发力,方才何焕见到的胡教练就在他们边上,手伸出去又收回来,反反复复。
如果单纯是憋气发力的艰难尹棠的脸不会如此苍白,汗珠顺着他小巧的下颚尖滑落湿透白T恤大半个圆领与脊背,有那么一瞬间,何焕以为他要摔倒了,牵引安全带剧烈晃动,但最终尹棠还是站着,用和他在冰上难以比拟的无法想象的缓慢速度抵达训练终点。
连康复师都仿佛如释重负,深吸一口气,何焕听见他说道:“太不容易了,你是我见过恢复最快最能忍耐的病人了,休息一下吧,肌肉和创口始终保持紧绷也无益于康复,在松弛和紧张之间频繁切换能更好恢复机能。”
“也没你们说得那么吓人。”尹棠早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话像是从他牙缝里一点点滴漏出来,没有半分力气,然而却要强得不行。
“快坐下吧你!”胡教练拉他休息,康复师也笑了,何焕还没找到机会主动出声,身后忽然响起严厉的女声。
“这是康复中心,康复疗程是不能旁观的,闲杂人等不能在这里久留,探病也不行,您赶快离开吧!”
一个护士发现何焕,说话毫不客气,屋内三人都看过来,何焕被质问的语气和讶异的目光夹在门口,一时进退维谷。
“小何啊!护士长护士长,没事,是我们队里的小孩子,我叫他来帮忙带点小尹的东西跑个腿,不是外人。”胡教练反应最快,替何焕解了围。
护士长打量几眼何焕,又看了看胡教练,严厉的面孔不为所动:“全中国人恨不得都认识他,你说他是你队里的孩子,我怎么不知道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奥运冠军何焕什么时候进国家队啦?康复中心的规矩就是这样,谁来探视也不行,宇宙冠军都不行,不许打扰病人的治疗和休息。”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何焕向后走一步,撤出护士长的警戒范围。
这时,忽然尹棠开口了:“我们本来是要在外面见面的,但我实在走不动了,等我歇好了就出去。”
“那就只能一会儿。”护士长又叮嘱一次才离开。
胡教练似乎对何焕的无意出现很是开心,招呼康复师去看尹棠昨天照得新片子,就留下两个年轻人屋内屋外对望。
“干嘛?还要我朝你走过去?”尹棠坐在原地瞪他。
何焕脱掉鞋子走上地毯,无声走到尹棠对面席地而坐,“我知道你动了手术,但不知道这么严重。”
“卸我条腿参加残奥你才能用眼睛看得出轻重。”尹棠快连嫌弃何焕的力气都没了,一句话要喘好几次才说完整,“今年可能我要错过分站赛了。”
何焕愣了愣,说道:“还有大半年时间,都不一定恢复好吗?我之前有听教练说过,说你手术很成功。”
“手术倒是成功,但恢复原有训练水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反正等呗,奥运会肯定能赶得上,就是不知道状态怎么样。”
尹棠语气轻描淡写,但何焕知道以他素来争强好胜的脾性,心里指不定有多焦躁无助,只是在自己面前绝对不会表现罢了。作为选手,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没有用,最好的回答只有一个。
“好,那我奥运会等你。”
尹棠看着何焕半天没说话,再开口又是疾言厉色的平常语气:“别整这煽情的,我叫你来是有事!”
“什么事?”
“本来我今年休赛期有个在韩国的商演,当时没想到会动手术就答应了,但现在去不成了,那边倒也不为难我,只是想找个代替的,我想你应该可以,要是没问题,我就告诉他们,就是不知道奥运赛季前你愿不愿意东奔西跑。”尹棠掏出手机,“听说你师兄还是客串嘉宾兼演出编舞,你要是去的话,还能见一面叙叙旧,去不?”
何焕本来是想拒绝的,但听到师兄,便没开口,想了想说道:“我要回去问一下宋教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