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尹棠干脆爽快收起手机,“想好了和我说一声,但别下午打电话,我要复健。”
何焕点头起身,准备离开,可又想不好该说什么鼓励尹棠,他回想自己艰难时刻别人是怎么说的,但他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人生最孤独的地方,必须独自面对命运的考验和苦难。
最后他只是说:“那你加油,等你的好消息。”
同样作为运动员,尹棠心领神会,他听腻了那些无聊的鼓励和皮肉不痒的同情,反而是何焕的云淡风轻泰然相处最让他舒服,于是破天荒还算开心地点点头当做回应,甚至还挥了挥手告别。
回到俱乐部,何焕第一时间就去找宋心愉说了尹棠关于商演的推荐。
“韩国的商演?去呗,刚好你师兄前两天和我聊天说想你了,你去散散心,说不定能给你点思路,找到自己想滑什么。”宋心愉算是对待商演比较保守的教练,越是关键赛季她越不愿意手下多多演出影响训练的紧凑安排,然而何焕情况特殊,眼下不如给他点自由空间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办,都好过在训练场干耗着没半点进展。
“等谢老师出院我再考虑。”何焕虽然有些心动,却不想这个时候扔下忙碌的教练还有师姐先抽身,他也并不放心谢老师。
宋心愉笑了,他知道何焕这样说已经是想好要去,她自己也暗中松了口气,或许这个时候,能帮何焕走出困境的,只有成明赫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后天还有一章!不要停下来啊!!!!
第78章 .78
何焕有阵子没来韩国比赛和商演了。
亚洲花样滑冰选手参加国际赛事, 往往免不了中日韩来回跑,这两年他去日本和本土作战的机会多,再来自己曾经一鸣惊人的故地时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了。
时隔八年, 再在江陵机场外看见接机的成明赫, 恍惚昨日重现, 何焕一瞬间以为时空回溯,好像他刚下飞机正要参加人生中第一次国际赛事, 教练不放心,让未曾谋面的师兄来机场迎接和安排住宿,连冬日渐暖的风都拂过似曾相识的轻柔。
“行李这么少啊?我还以为你能多玩几天。”
成明赫大大咧咧注意不到何焕短暂的停滞,三步两步蹿过来拿过行李掀开车尾箱, 动作一气呵成, 和他轻快的语气别无二致。
“嗯。”何焕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车上成明赫的嘴还是不肯闲着, 能和师兄再见面,何焕当然是开心的,听他说自己近况好得不能再好,父母身体也都在一点点恢复, 何焕也觉得如今的师兄和当初他滑冰时一样快乐。
有些人永远知道如何享受人生,在重要的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
对于何焕来说,奥运会就是这个重要的时刻, 但如何去选, 他还不知道。
江陵滑冰场和初战时几乎没变, 只是为了商演安装了大屏幕遮挡住短边一侧座位区, 其余场景依稀如旧, 成明赫还没踏进场地就开始感慨:“好像都是昨天似的,咱们和这里都没怎么变。”
“我长个了。”在身高的问题上,何焕总是寸土不让。
像刚认识时差不多, 成明赫只是笑着拍两下他肩膀。“听教练说你遇到点选曲方面的困难?”他拍完问道。
“谈不上困难,只是还没拿定主意。”
“有时候和别人倾诉一下烦恼和困惑一点都不会影响你强大的自我意识本身。”
“有时候烦恼和困难是必须一个人去面对的。”
仿佛早就知道师弟会这样说,成明赫也不着急气恼,一面递刀套给出冰场上陆的晚辈,一面语气轻快地抬眼朝何焕笑:“那不如这样,咱们打个赌。”等年轻晚辈道谢走远后才继续说,“我要是猜中了你为什么还选不出要滑得曲子,你就得听我一句劝。”
何焕也不回应,就只是站在原地看他等他说完。
“你这是典型的大赛前焦虑。”
“我没什么好焦虑的。”何焕说谎时眼神都不带晃一晃,比语气还坚定,连他自己都要相信了。“我是卫冕冠军,是他们来挑战我,我有什么好焦虑的。”
“因为每个人在奥运赛季前都跨越自己必须面对的障碍和困难,你知道他们在接受了考验后都更上一个台阶,但你自己没有,你自己一路顺风顺水,别说摔倒了,连个磕碰都少有,你是不是在焦虑这个?就是觉得别人翻越高山跨过激流来挑战你,但你一直稳稳坐着,院门都没出过?”
成明赫笑得自信,尤其看何焕也不嘴硬只是站着一言不发,他更相信自己说对了,但他总是会在说话前想好下句话怎么接上的人,戳穿师弟密不透风的自尊和矜傲也不是目的,他拍了拍何焕的肩膀,笑着说道:“这你就焦虑了?我说师弟啊,你是不知道当年我们同一个冰场训练的时候,大家看你训练才叫焦虑。”
“我训练很认真的。”何焕总觉得自己在训练时足够认真专注,对技术要点和新节目掌握也够快,没什么让人看了着急的地方,“学得也算快。”他又补充道,或许是刚被戳穿隐藏很好的念头,他急于找回场子才这样少有的接自己的话。
成明赫对他的会错意哭笑不得。“就是因为这个啊……编排的时候,大家都是刚学了新节目,一下午转过头,你已经能滑得有模有样了。平常时候新的动作编排,新的执行内容,你哪次不是第一个学会第一个掌握还立刻做到最好的?你说别人看了焦虑不焦虑?”
何焕好像第一次能理解人是会因为旁人的事情而干扰自身判断的冷静一样,缓慢点头,他显然不喜欢自己当前的状态,或许最需要改变的可能只是目前的自己而已。
“所以你看,从别人身上找原因是找不到的,你得从自己身上找那个你想突破的点,那个你……怎么说呢?觉得自己最让自己不爽的地方?”成明赫说道。
“师兄你是为了这个才退役找答案的吗?”
成明赫面对何焕突如其来的反问只是笑笑,“我的答案就是想看看我是只需要滑冰还是只要任何能站在舞台上的表演都可以带给自己快乐,我尝试过了,发现果然自己是个没救的人来疯,至于在冰上和其他地方可能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但那种收获瞩目和认可的快乐都是一样的。”
听罢何焕许久没有说话,成明赫被工作人员叫走询问晚上冰演的细节安排,他一个人靠在挡板前,看着白得晃眼的冰面。
“但我,就只是很想赢。”
何焕低声说道。
夜晚,冰演高朋满座,听说场外黄牛高价票也是一票难求。
何焕上下半场各表演一套节目,都是压轴。上半场给他垫场的节目里有对刚从少年组升至青年组的双胞胎姐弟,听成明赫说两个孩子很有天赋,在自己手下编排了节目,滑得是男单女单,两个孩子在音乐方面的造诣很令人刮目相看,尤其姐姐小提琴拉得好,所以这次表演滑编排时两人组合表演的节目前半段是弟弟吹长笛姐姐表演,后半段换了姐姐站在场中用小提琴为弟弟伴奏。
这节目编排巧妙,两个孩子又把才艺展示得淋漓尽致,观众喜欢得不行,甚至姐姐盛情难却返场又来了一段独奏加上弟弟的跳跃和接续布,何焕当时在做准备没有看到,滑完中场休息时看回放才注意到。
等到整场冰演结束,姐弟两个来找何焕要签名,一定是因为作为忠实粉丝的他们熟读了关于何焕的所有采访和消息,两人知道何焕小时候是有学过小提琴的,因此坚持要他在自己的小提琴上签名。
“不如在冰鞋上签吧……”何焕看到小提琴就打心眼里发憷。
“都签,都签!”弟弟哪肯错过这个机会。
这是一把上好的小提琴,学过琴的人稍微一握就能感觉出来,何焕握着琴身,好像肌肉记忆都被唤醒了,脑子里除了自己当年拉出的不成调的曲子还有邻居在极端烦躁情绪下敲击暖气管表达抗议的声音。
何焕发愣的时候,姐姐忽然说道:“前辈你以前也学过小提琴,你有什么想滑的小提琴曲子吗?”
“我没有想滑的,只有不想滑的。”何焕实话实说。
老牌记者都总是被他的话回答噎到说不出话,更何况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姐弟俩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还是姐姐不死心,继续追问:“可之前的采访明明说你学过很久的小提琴……至少应该很喜欢才会坚持的吧?就像滑冰?”
“我并不讨厌小提琴,是它讨厌我。”何焕坦率说道,“我的小提琴技艺很差,不如你。”
“我不信!”已经是何焕死忠粉丝的小女孩满眼都是滤镜,怎么都不愿意相信何焕自己仿佛自谦的说辞。
何焕不擅长说服别人,他手里正拿着小提琴,只轻描淡写说了句借用一下,得到同意后架起在脖子与肩膀之间,肌肉记忆让他的动作依然专业标准,可当琴弓接触琴弦,音色在摩擦间流现,在场原本各忙各的工作人员和其他表演选手全都吓得看了过来。
勉强能听出曲调的旋律里根本没有什么音乐的美感可言,僵硬的音符在正确的指法下像被迫从琴内挤压出来的哀嚎和求饶。
在尝到当年何焕家邻居所感受到被支配的恐惧后,姐弟两个终于相信自己的偶像不是在虚伪的自谦,他是真的不擅长这个。
还回去签好字的小提琴,何焕原本觉得告诉别人自己不擅长什么是件很难的事,但莫名其妙,最后他却倒好像松了口气。
“怪不得……”姐姐接过小提琴时若有所思说道,“怪不得前辈你从来不滑小提琴的伴奏……原来超出能力范畴的事果然所有人都是做不到的吗……”
何焕忽然愣住了。
他真的做不到吗?
他的能力范畴到底真的就是这样了吗?
姐姐以为自己一时失言正要道歉,却没想到忽然何焕抱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又同样飞快地抱了下自己的弟弟。
他们呆愣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偶像带着一种他们从没见过的灿烂笑容飞快离开。
两天后商演全部场次结束,和比赛一样,在结束后需要主要参演者参加主办方邀请的新闻发布会。但与比赛也不大相同,这个新闻发布会氛围相对轻松,记者的问题也更五花八门。
可因为何焕的选曲依旧是个谜,所有的记者都把关注点放在了他身上,原本成明赫就知道师弟不爱被人问这些,又不想师弟总是心直口快得罪记者,打算自己找点轻松话题,谁料还是有人点名何焕回答关于选曲的事。
“你的其他竞争者都已经陆续公布选曲,目前看来都是很有野心和竞争力的曲目,也都很有意义和话题性,但你的选曲还是在保密中吗?”
成明赫嘴已经张开准备好搪塞的言辞,不料何焕比他先一步开口。
“短节目确实没有敲定,但自由滑的曲目已经有了。”
成明赫愣住了。
场面从安静变为嘈杂再变回屏息期待的宁静,记者赶忙追问:“是什么?”
何焕笑了笑,一字一顿地说道:“《梁祝小提琴协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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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79
何焕在宋心愉办公室门口站了十分钟才鼓起勇气敲门。
“请进。”
隔着门听不出教练情绪好坏, 何焕为自己的战战兢兢深感无奈,但出于对自己所作所为并不后悔而产生的内疚,他还是决定以道歉作为开场白来平息教练的怒火。
自从他在韩国商演的新闻发布会后擅自宣布了本赛季自由滑曲目, 铺天盖地的报道纷散在网络, 俱乐部外堵满了想要采访的媒体, 社交网络到处都是相关讨论。毕竟是奥运赛季,毕竟是卫冕冠军, 人们的目光聚焦在何焕的选曲上顺理成章。
何焕已经习惯这种无形的压力,或者说关注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压力,可他之所以在教练门前徘徊还是因为选曲的问题。
问题出在这个曲目是他自己决定的,根本没有和教练沟通过。
可想而知宋心愉的暴怒形态有多可怕。
他在滑冰这件事上只听宋心愉的话, 启蒙教练带至成名, 教练为他操过得心他都知道, 这次自己的行为已经很是出格,可能自打从小跟着教练训练以来也算是头一条错事。
不知宋心愉会怎么生气。
何焕走进办公室,戴着耳机的宋心愉不知在桌上用笔划拉什么,头也不抬:“回来了?”
“教练, 我回来了。”
宋心愉抬眼看他时眉目里没有蕴含半点怒气,平静的像是每天训练后的日常交流反馈,这让何焕把快到嘴边的道歉重新含回, 规矩站好, 别说坐下, 连座位都不敢瞥一眼。
“去看过谢老师了?”
“去了。”
回来的第一件事何焕就是去探望仍然在医院卧床的谢英蓉, 只不过谢老师重病当中还不知道这些消息, 他也没有提及。
“嗯。”宋心愉抬了抬头,“我看我不到谢教练的年纪,就得被你气到栽在医院床上起不来。”
宋心愉个性外露坦率, 有种快步舞般直截了当的爽快利落,说话也不肯拖泥带水,只是听不出生气,平静极了。
“教练,对不起,我不该私自公开选曲。”何焕停顿一下,“还是没有和您商量过的选曲。”
“你不是不喜欢那个曲子吗?我和你谢教练当时给你选出来的时候,你就差以死明志绝对不滑了,我人坐在北京,听你在韩国的采访,人都傻了,你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想的?”好像宋心愉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迷惑。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何焕,但消息传到她耳中时,震惊是多于生气的。
何焕说:“我一直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次我想试试不喜欢的东西我能不能做到最好。”
“在奥运赛季?”
“在奥运赛季。”
“你应该知道自己是卫冕冠军,全世界都在盯着你的位置,所有要和你走上一块冰场的人,每个都以打败你为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