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雍州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程八子努力想,努力想,懊恼地皱眉,他不知道,他答不上来。
可是,他不知道的事,萧宁定心知肚明。
那是不是说,现在雍州发生的所有一切,都在萧宁掌握之中,甚至是萧宁有意一手催成的?
这一点,程八子相信萧宁,相信那一个谋定而后动的小娘子,必不会一手将雍州安定毁了。只有一个解释:萧宁想通过不安定达到一定的目的!
南宫家,南宫致远,又都做了什么?
这一回,程八子要去贯彻萧宁的吩咐,他要注意南宫致远一举一动,哪怕想明白的事,但凡南宫致远有所动,都要记下来,或许将来能想明白。
程八子的打算,萧宁无意多管。
嘴上说得再多,都不及让人亲身经历,所谓的阴谋诡计,唯有亲身经历,这才能明白,所谓战场,并不是明刀明枪对上才叫战场。
有时候,比起明刀明枪的战场,后方,各自的人心如何把控,能否叫人老老实实的听你吩咐,同样重要。
很快,雍州缺粮一事不仅传遍整个雍州,就连外面盯着雍州的各方皆有所耳闻。
***
曹根一方,称帝于京,组建文武百官的曹根,立刻火速命人商量此事,依众人之见,雍州缺粮一事或真或假,这会不会是他们的机会?
败于雍州一回的曹根,耿耿于怀都是如何寻回场子。
缺粮的干系重大,谁能不心动,谁人不想趁机夺回场子。
“陛下,雍州擅计,不可不防。”曹根相当的给力,他成了皇帝,立刻将手中最信任的军师杨眉封为丞相。
杨眉不负他所望,自为相以来,事事为他谋划,亦为吴国而多安于民,得不到世族之心,争得民心如何不可。
杨眉同样也算在雍州吃了大亏。见识过雍州厉害,纵然传出的消息似乎对他们有利,亦不可轻信。
“朕也是这么想的。”曹根说起朕字,十分费劲,一个大老粗,纵然成了皇帝,不代表他能瞬间变成文明人。
一个朕字学来,也是杨眉处处劝谏,提醒这帝王称谓,关系的是他的威严,旁的事都可以不在意,不计较,此自称,必不能免。
曹根只能使出吃奶的劲,终于把朕字牢牢的记下,再不出错。
旁边有人倒不是有意杠,而是本着一试的念头,“若属实,岂不错失良机?”
韩靖称帝,曹根称帝,雍州一直没有动静,但就这没有动静,足以令人生畏。曹根心知雍州不出兵则矣,一但出兵,定是要有十成的把握。
吃过雍州亏的曹根,这回要不是有十成把握,亦不敢轻易动手。
饶是扬州和梁州打得热闹,有人提议曹根不如出兵助梁州一臂之力,夺下扬州扩大地盘,曹根顾忌雍州方面战事太平,愣是动都不敢动!
是以,自韩靖和曹根各自称帝以来,天下陷入诡异的局面,原该天下共伐之的韩靖和曹根,该为主力讨伐他们的雍州,除了一封檄文,再没有其他。
其他兵马为表对两个伪朝之不满,小打小闹不断,终是没能掀起大风浪。
曹根为难了。忍不住旧事重提问:“你们说,见韩靖小人和朕自立称帝,雍州为何能忍得住?
“论实力,他们得三州之地,兵强马壮,连朕都败于他手,谁人敢与他们争锋?
“论人才,最近他们弄出求贤令,更建起书院,他们能有我们缺人?”
想不明白,曹根亦是怨念。
杨眉一叹道:“这正是雍州的高明之处。更证明对付雍州,我们绝不可掉以轻心。面对问鼎天下依然能忍得住,不为所动之人,心志何其坚韧?
“世上聪明人千千万万,然只得其一,或聪明外露,或喜卖弄聪明。聪明人懂得藏拙,耐得住寂寞,不可不防。”
萧家一对父女,观他们行事,心存百姓,又懂拉拢人心,更能为将来长远布局。相比之下,曹根是处于劣势的人。哪怕眼下曹根占据最多的城池,兵马最多,长此以往,胜负......
“防防防。萧谌出兵徐州丞相亦有耳闻,以丞相所见,徐州,扬州能让萧谌抢走?”曹根捉捉头,不难看出他的烦躁。
敌人,他的敌人,一向是他杀得敌人片甲不留,何时有像雍州这般的人,让他如芒刺背,如鲠在喉,却又莫可奈何,真真是叫人气煞也。
“陛下该出兵。”杨眉此刻冒出这一句,曹根一顿,后知后觉地问:“徐州?”
“正是。雍州之窘境真假难辨,何不以出兵徐州,一探究竟。不管能不能得徐州,对我们并无损失。”杨眉细细为曹根讲解,曹根对别的事所知不多,说到打仗争地盘这事,他是相当的反应敏锐。
“徐州早已脱离朕的掌控,徐州刺史胆大包天,敢在朕同雍州对峙时,联合徐州将夺取徐州。投鼠忌器,朕因为雍州,不能兴兵夺回徐州。现在徐州百姓起义,扬州趁火打劫,雍州远援,朕要是不动,确实不合适。”
打仗的事,曹根最是迫切,不能跟雍州正面对抗,还不能旁敲侧击?
“立刻让兖州出兵。”兖州有一半在曹根控制中,让人出兵,谁敢不听。
“雍州方面,当真不动?”依然是心动的人迫切追问,“徐州为天下有名的粮仓,若能得徐州者,可得半个天下。陛下,雍州出兵,或许正是验证雍州缺粮一事?”
这样的猜测不是全无道理。曹根捉了捉头,为难地看向杨眉。
杨眉亦拧起了眉头,“可让人入雍州,仔细查探其中真假。”
曹根拍掌,相当赞同,“得多看看,仔细地看,千万不能再像上回。”
上回败于雍州之手,曹根想到雍州那对父女竟是早早设下陷阱等着他,目的在于直取他的性命,要不是他小心谨慎惯了,40万大军只带一半入雍州,小命休矣。
吃一堑,长一智。曹根思虑这些日子雍州从来不闲着,无论冀州或是青州,一但雍州夺下城池,收拢人心,扩张兵马,轻而易举。
今日之雍州,再非当日据雍州而守,刚得冀州的雍州。
“唯!”杨眉何尝不是心有余悸,焉能一错再错。
***
眼下的雍州,随流言四起,值得一说的是,除了上头担心受到牵连的世族,底层的百姓,并不因缺粮的流言而人心大乱。
相反,知军中缺粮时,不少百姓竟然聚集到骠骑将军府前,竟然要将家中的藏粮供以军中将士。
萧宁当时正和人在正堂议事,乍然听闻此消息,微微一怔。
“将军和小娘子心系百姓,百姓皆感恩之人,愿为雍州尽绵薄之力,足见将军和小娘子深得人心。”作为初来乍到的顾义,听闻雍州缺粮,顾义并非人云亦云者。始料未及,百姓竟然争相为军中将士供粮,令顾义精神一振。
萧氏在雍州得民心,远远超乎他的想像。
“是啊,百姓都是知恩图报之人。”萧宁放出消息,冲的并不是寻常百姓,不想最后百姓比任何家底丰厚的世族都要积极,焉不叫萧宁深受感动。
“小娘子,当谢百姓。”水货立起,催促萧宁莫感慨,立刻出面,见百姓为重。
“当如是。”萧宁一脸认同,这便起身,人即往外去,一干属官不曾落后,随萧宁而去。
骠骑将军府前,同上回曹根假借天子之令,命萧谌将雍州双手奉上,百姓求请一般无二。这一回,百姓们背着他们家中所藏不多的口粮,堆积在前,不断地同门前的黑衣玄甲哀求,“请见将军或小娘子。”
从前萧宁在雍州名声极是不错,毕竟收留各地流民,又安民抚恤,雍州内皆知,将军不在,雍州由萧宁说了算。
“老乡,请老乡稍候,我们已经去禀告,小娘子很快会来。”黑衣玄甲侍卫虽只露出一张脸而已,但这些士兵皆寻常百姓出身,面对热情的老乡,放柔声音地请他们稍候。
恰在此时,萧宁缓缓行来。
“小娘子。”听到动静的人急忙回头,看到萧宁连忙见礼。
百姓聚集在此,就是为萧宁而来。终于等到萧宁出现,不必任何人提醒,一位口齿伶俐的老者出面,“小娘子,老朽领乡亲们前来,愿意为雍州守卫边境,保我们太平的将士送上一些粮食。
“粮不算多,总是我们一份心意,请小娘子务必收下。”
“老翁一番心意,我们岂会嫌弃。然你们亦诸多不易,将士保卫边境,安天下,更为百姓,我们岂能从你们活命的口粮中夺食。将士岂能安心。万万使不得。”萧宁连忙推辞,如何都不肯收下他们给的粮食。
“守卫边境,非一人之力,老朽的儿子也在军中。这些粮食,小娘子且当是我们送给我们儿子用的。”老者继续劝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
萧宁摇头道:“不成不成。好不容易去岁丰收,你们能过个好年,多吃几顿饱饭,我怎么能收下你们的粮食,快拿回去。”
连连叫人将粮带回去,黑衣玄甲立刻听命照做,将粮塞到百姓手中,可把老者急得不行。
“小娘子心中有我等百姓,难道我们就不能有小娘子和将军,有雍州千千万万的将士?”老者确实会说话,询问萧宁时,甚是痛心。
“老翁,粮食你们拿回去,若你们真想帮忙,这个忙,你们一定能帮。”萧宁脑子一转,计上心来,连连与老者含笑而道。
老者一顿,随后反应过来,“小娘子但有吩咐,只管说。”
萧宁拒不收百姓赠粮,众人皆道萧宁心系百姓。
然不过几日,雍州再起谣言,既道萧宁明面上拒收百姓粮草,待百姓离去,竟然暗中派人抢走百姓粮食。不仅如此,更闹出人命,有好几个百姓为护粮食被杀!
黑衣玄甲,这是雍州兵马的标记,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时间,本在雍州深得民心的萧氏,瞬间尽失民心,不断有人质问萧宁,想让萧宁给个交代,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然而无论谁问萧宁要一句准话,显然萧宁都给不了。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而军中因缺粮之事,军心溃散,似乎从前萧氏所谓的深得民心不过都是假象,假的始终都是假的,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值于此时,一直因萧氏兵马震慑,不敢轻易妄动的世族,暗中准备,意图与军中不服于萧氏之将士,联手夺雍州城池。
一时间,本来被视为天下乐土的雍州,战事再起,萧氏雍州内的城池接二连三被夺。
消息传入曹根耳中,曹根满是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可不是吗?曹根视雍州为心腹大患,欲除之而后快,然有心无力,雍州宛如铁桶,水泼不进,针扎不入,曹根就盼着雍州大乱。
原以为此生无缘得见,不想萧氏自毁前程?
惊喜之余,曹根没有忘记之前吃过的亏,连忙道:“此事能出兵否?”
问的自然是他的丞相杨眉。
杨眉同样拿不准,但心中自有思量,轻声地道:“陛下,纵不可倾巢而出,可小试。”
真真假假,一试便可知雍州的水究竟是真浑或是假浑。
曹根道:“说得对,若是雍州当真内乱四起,自顾不暇,断然没兵马应对我们。徐州方面,萧谌这是没有想到雍州大乱?到此刻仍不回兵?”
战事一起,非一处而已,更有一个徐州眼下成为各方欲抢到手的肉,显然萧谌占了上风,曹根听闻战报,气得咬牙切齿,雍州起乱,他自是求之不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雍州果生变故,依萧宁之能,既可安冀州,又能定青州,本不该守不住一个雍州才是。
“萧谌倾尽全力欲夺青州,何尝不是因为,为夺徐州他已接二连三损兵折将,再回援,雍州未必能安,徐州再失,得不偿失。”
杨眉与曹根细细分析萧谌所处的位置,着实退不得。唯有硬着头皮上。
“雍州告急,萧谌必不同于往,不紧不慢,等各方出手,以待时机。若雍州真乱,他出兵必不同于往,会急。”杨眉提醒曹根,想知道雍州底细的办法很多,如果一个试探不能让他安心,可以考虑旁敲侧击。
“丞相所言极是,就按丞相说的办。”必须得说,杨眉深得曹根信任,但凡杨眉说的在理的事,曹根绝无不同意。
“我们高看了萧宁,从前看起来挺可靠的一个孩子,怎么突然之间出这么大的事。”曹根拧紧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杨眉目光变得幽深道:“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民以食为天。萧氏不得不从世族手中借粮,一旦供应不上军中所需,就只能从百姓手中抢。
“只是让我想不明白的是,萧宁从前深谙此理,怎么会突然之间派人抢粮?
“毕竟年纪尚幼,手底下鱼龙混杂的人都有,想要趁机夺萧氏权的人不在少数。有些事不是萧宁做的,也可以扣到她的头上?”
杨眉知问自答,是想要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充分解释眼前所遇到的情况。
曹根一听连连点头,“听说最近雍州闹的动静挺大,那一位小娘子不断的出什么新政,世族们怨声载道,不满之人甚多。有好些抵达雍州的世族都撤离了。”
一直视雍州为心腹大患的人,怎么可能错过雍州的任何信息。
虽然在曹根看来,萧宁推行的这些政策,明明晃晃就是跟世族作对,简直就是自毁江山。
其实虽然曹根世族杀的挺猛的,但曹根心里清楚,这天下要说人才还是世族各家更多。瞧瞧他这朝廷的人,一个两个比他还要蠢,大字不识几个,要不是有一个杨眉撑着,这朝廷都弄不起来!
是以最近曹根也在考虑怎么拉拢世族。可惜之前杀的太猛,京城里没有几家世族了。
当然,有那些没有半分骨气的人往曹根面前走,曹根是看不上这类人,杨眉好言相劝,人才人才,天下无不可用之人,只在于用人者怎么用。
大体的意思,曹根算是明白了,杨眉的意思是,这些人品性虽不怎么样,字总是识的,重要的事不交代他们,琐事可以。
曹根细想,不错,毕竟现在的曹根也得让天下世族明白,他还是有意跟他们交好的,但凡这群人听话办好差事,他不会亏待他们。
就算一时半会儿达不到,可以让世族忘记他从前做的事,至少还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和世族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