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调节阴阳的李丞相也有意借此机会,把朝堂上不安分的因素尽都消灭。
三个被打的郎君,被家长推到李丞相的面前,“丞相,你瞧瞧我们孩子让萧家的小娘子给打得!”
再被指名的萧宁不慌不忙朝李丞相福身,“丞相寿辰,宁非有意搅和丞相寿辰,在此,宁同丞相赔罪。”
“丞相大寿,宁为小辈,贺丞相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萧宁跪拜,礼数周全。
先是赔礼,再是贺寿,同那一照面便急着告状的家长们相比,这究竟谁更懂礼数,一目了然。
李丞相在朝堂浸泡多年,心如明镜,感叹于一个小娘子竟然如此反应敏锐,笑眯眯地道:“好。起来吧。”
以小辈的身份向晚辈拜寿,可比冲着李丞相的身份向他拜寿的好!
萧宁并不推却,朝李丞相一笑,乖乖地起身。
李丞相瞧着聪慧的孩子一向喜爱,看萧宁的谈吐气度,秒杀同龄人,问:“你在雍州多年,初回京城,可还习惯?”
“是有些不习惯。雍州民风豪放,不似京城规矩众多,颇是磨人。”萧宁拧起小眉头,显得甚为难受。
“规矩定下就是给人遵守的,再是磨人,也当守之。”李丞相看着和蔼可亲,然而多少人能在李丞相的面前谈笑风生?
萧宁郑重地点头,“然也。”
李丞相和萧宁相谈甚欢,告状的家长急了。
“丞相,还请丞相主持公道。”
作为丞相,那是大兴的丞相,今日又是李府设宴,是为主家。
宾客进门,在丞相府上闹出事端,如何处置,当论。
急于为儿子讨回公道的人,就没有想过,萧宁能沉得住气,能同李丞相面不改色的论家常,这意味着什么。
“既要主持公道,那就从头道来。”李丞相摸清萧宁胸有丘壑,也想听听,萧宁有什么法子脱罪。
哭哭啼啼的三个郎君注意到李丞相扫过来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急忙往母亲身后躲。
若没有萧宁镇定自若在前,都只会说李丞相的威严甚重,没有人会觉得孩子害怕李丞相有何不妥。
偏偏有那么一个同龄的孩子拔高的在前面竖起榜样,三个孩子缩头缩脑的样儿,看得身为父母的人五味杂陈。
“丞相,他们若是不说,由我代问如何?”萧宁毛遂自荐,等的就是机会把人解决了。
李丞相抬起眼皮,总觉得事情的发展尽在萧宁的掌握之中,“可!”
挨揍的人不敢吱声,不能一直僵持不下啊!
萧宁朝李丞相福福身,缓缓地走到三位郎君面前。
瞧着萧宁,三位郎君害怕地后退,再也控制不住地哭起来。
“你走开,别过来。”
额,三个人怕萧宁一个,萧宁现在可什么都没做。
“丞相。”当娘的可心疼孩子了!孩子这么怕萧宁,始末怎么审问?
“无论事情的经过如何,你承不承认是你打的人?也是你在柴房前放火的?”孩子不争气,当娘的也不至于全然无脑,捉住重点的质问。
萧宁摇摇头道:“吴夫人,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听你说我放火,以为我把丞相府烧了呢。我不过在柴房前烧几堆小火,放上几根湿柴,并未损及丞相府内一花一草。是与不是?”
断章起义的人太多,要是不把话说清楚,罪名胡乱扣,可不行!
“似你这般没有教养的孩子,才能做出这等事来。你还敢强词夺理?”
那位吴夫人亦是出自世族,对世族的事了如指掌,对萧宁的身世心知肚明。
“意图杀人和伤人,按大兴律,吴夫人以为一般无二?”
指责萧宁强词夺理,不知究竟何人强词夺理?
“原来如夫人一般出身世族,嫁入世族,连大字不识的百姓都懂的道理,夫人竟不知?”冷嘲热讽,萧宁可一点都不逊色于人。
吴夫人气得火冒三丈,“你竟然说我连大字不识的人都不如?”
萧宁张大嘴,纯真无邪地眨眨眼睛道:“难为夫人有自知之明。”
在场不少人都闷笑了。吴夫人恼羞成怒,一个箭步上前,扬起巴掌要打萧宁,一个女人上前,捉住吴夫人的手。
“夫人,请自重。莫让人瞧了笑话。”
一个大人,说不过一个稚儿,一言不合竟动手,引天下人笑话。
“阿娘。”萧宁唤人,这女子正是萧宁的继母孔柔。
孔柔甩开吴夫人的手,待要同萧宁细说,萧宁道:“阿娘放心,我能处理。”
“观夫人行径,我方知为何令郎出言不逊,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不过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可是说过,我父自甘堕.落,甘与贱民为伍?
“你,可是说过,我萧家门风凋零,将来必为世所不能容?
“你,可是说过,陛下受萧家蒙蔽,糊涂地让我父年纪轻轻任骠骑将军,朝中上下竟无人反对,果真皆昏馈老迈者?”
萧宁一个个的指问三个男孩,哪怕他们想躲,如何躲得了?
“说!”萧宁问完,得到的是三个郎君的嚎啕大哭,她不为所动,大声喝问一句。
“啊,不是我说的,是我阿爹和我阿娘说的。”
“不是我说的,不是我啊!”几乎异口同声,三位郎君哭喊着将过错都推到父母的身上,不少人的表情变得微妙了!
“就算我的孩子说了这些话,那又怎么样,这是你打人的理由?”吴夫人面色不佳,依然强撑。
萧宁大义凛然地道:“辱及我父,为人子女置若罔闻,是为不孝。
“家族兴亡,与族人息息相关,辱我家门,漠然置之,是为不义。
“朝堂大事,陛下与诸位贤能所决,岂容稚子非议?充耳不闻,是为不忠。
“再之,军中将士,为朝廷出生入死,守卫边境,方有京中之歌舞升平,于尔等口中他们竟然都是贱民?我父为大兴出生入死,竟然成了自甘堕.落?”
萧宁一条条的反驳,最后的质问,立刻让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过是孩童无知之言,当不得准。”吴夫人慌乱地辩解,引得萧宁冷哼一声,“无知之言?看令郎的年纪只比我大,绝不比我小吧。我一介女流都懂得将士保家卫国,世人皆当敬重的道理,令郎连我一个女娃都不如?”
所有人都感受到萧宁这话隐含的浓浓恶意。
你是承认自己言行不当,好好赔罪认错;又或是承认你家的儿子不如一个小娘子?
第3章 谁跟谁赔礼
别管是出头的吴夫人也好,或是其他两个没出声的家长也罢,都不敢随便吱声了。
“一个小娘子,倒是伶牙俐齿啊!”萧宁话说得慷慨激昂,事情可没完。
女人扛不住,必须男人上。
其实人一直都在,只是萧家到现在都让萧宁一个孩子出面,要是自家夫人能处理好,男人不愿意担上一个欺负孩子的名声。
结果发现夫人指望不上,萧宁上纲上线非同一般,再让萧宁说下去,他们吴家能被扣一顶蔑视朝廷,无视君上的罪名。
萧宁瞟了一眼开口的人,面带笑容地道:“多谢夸奖。”
......谁夸她了啊!
“这位想必是吴御史。你是打算代子赔罪?”御史嘛,多少蒙祖荫得以出仕的,萧宁回京前,几乎把朝堂上的官员全都理得清楚,就连长相,额,必须也牢记于心。
吴御史听着夫人被萧宁怼得一句都说不上来,再被萧宁含笑地收下他那不是夸赞的夸赞,反问一句,面上一僵。
很快整理情绪,吴御史问:“小娘子年纪虽小,胆子不小。你伤人在先,不思悔过,竟要人同你赔罪?”
萧宁早料吴御史不配合,不以为然,“故,吴御史打算究我伤人之罪?”
张口便要作答一声是的吴御史,注意到人群中有人使了眼色,分明不希望他接话的意思。
没有得到吴御史的回答,萧宁并不着急,静心地等着,也注意到吴御史的眼色。
“萧廷尉,你家的孙女教得不错。”这时候有人出面夸赞一句,冲的是萧宁的祖父,留着小山羊胡子的俊老头萧钤。
萧钤其实更想说,他也被这刚回来的孙女吓得不轻的好吧!
“年少轻狂,好在懂得忠孝礼义。”
这话说得不正是跟萧宁之前的反驳为何打人的言论相呼应。
低头一笑,萧宁心里自是高兴的,家人靠谱,坑不着她。
又被暗暗扎了一刀的三位鬼哭狼嚎的家长,有那不靠谱的上去就揍孩子,“哭哭哭,就知道哭。让你胡言乱语,连话都不会说,活该你挨揍。打你个多嘴多舌。”
一巴巴地拍在孩子的身上,指桑骂槐一通的,最恨不得打的是萧宁吧。
萧宁岂会不懂,风轻云淡地道:“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话应落下,萧宁轻轻地瞟过打人的那位,“正所谓耳濡目染,上行下效。柳少府觉得是吧?”
想骂萧宁,萧宁不回敬才怪。
当家长的管不住自己的嘴,孩子可不就有样学样,想指桑骂槐,萧宁直接回敬。
某位打孩子的柳少府深吸一口气,努力地压下心中的怒火。
默念:不能跟孩子计较,太掉份了?
难道不是因为吵不过一个孩子,开口太丢人,不敢作声?
“不过是几句不当之言,小娘子又何以出手伤人?”这时候,还是那指出萧宁打人放火的主儿出声质问。
萧宁对答如流,“我父教我,讷于言而敏于行。耳濡目染,上行下效罢了。观韩小郎君亦然。”
某位韩小郎君被萧宁点破身份,暗有所指,极是不喜。
“阿宁啊,过来。”萧宁怼得一个个无话可说,一个平定一波,可让萧家的人高兴了。
萧宁的祖母卢氏冲萧宁招手,萧宁缓缓走了过去,卢氏同萧宁理了身上的衣裳道:“一对三?”
乍听一问,萧宁一愣,即反应过来,“一对三,不费吹灰之力。”
“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他们辛苦才是。”
祖孙一问一答间,皆在暗指那三个郎君的无用。
萧宁一介小娘子,瞧瞧他们三个,长得算壮实,都比萧宁大吧。三人打不过一个,不丢人吗?
“从前总听人说,许多郎君腰中持剑却只是摆设,怕是剑都未开刃。我那时不信,这回信了。”萧宁犹觉得不够,继续开口。
扫视过三位郎君,萧宁更是摇摇头,显得很是瞧不上。“你,你......”萧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这样埋汰人的话,谁受得了?吴夫人想开口,叫吴御史急忙拉住。
“丞相,此事你看该如何是好?”继续跟一个孩子吵什么?找大人吵啊,哪怕吵输也不至于那么掉份儿!
李丞相听着萧宁以一对几,心知这事必要给个结论。
“失言在先,又是孩子间的吵闹。扯到大人身上,不妥吧?”不用说,李丞相是偏向萧宁的,话一出口,都清楚了。
可这偏心的话也让人挑不出刺,真让事情闹到大人身上,萧宁先前慷慨激昂之言,闹到朝廷里,他们三家谁讨得了好?
“小娘子动手打人有错,亦是尔等失言辱及其父,便当给你们一个教训,往后慎言。”慎言两个字,一语双关了呢。
莫以为丞相不把萧宁的话放在心上。如萧宁所言,她家老父亲年纪轻轻当上骠骑将军,莫以为这是朝廷白给的?
明明是人家争气,偏偏说得人家仗的是朝廷偏爱,那不是质疑李丞相的公正?
真要是这样,大家伙就来好好地论一论,评评理。
都是在朝堂上混迹多年的人,听不懂丞相一句言外之意,他们能混到九卿的位置?
“丞相大寿,我等都是前来贺寿的,再多的话想说,也不急于一时,出了这个门,想如何闹,凭本事。”萧钤这个萧家的当家人,必须要给孩子撑腰。
看看这一个个摆架子装清高,敢说他儿子不是的,不找他们算账,他不信萧。
“萧廷尉说的哪里话。诚如丞相所言,不过是孩童间的玩闹罢了。小娘子出手教训,是他们失言在先。既有错,快向小娘子赔礼,此事就此作罢如何?”另有一位家长一直不作声,眼看情况不好,赶紧出面。
不由分说的扯出儿子,叫人跟萧宁赔礼。
一旁的夫人不太乐意,哪有这样的?儿子挨了打竟然还得向人赔罪,还有天理吗?
天理?他们夫妻说了什么叫儿子学舌,真闹出去,天理没有,丢官就有。
“陈郎官的赔罪,我收下了。万望日后慎言。”这位陈郎官聪明人,赔了礼了,萧钤和卢氏都看了一眼萧宁,得萧宁一句,两人的嘴角一僵。
其实怪不得他们,着实是孙女长到六七岁,他们和萧宁不熟。
要不是他们千催万促,萧谌把孙女带到雍州,全然没有把人带回京的意思!
萧宁回来了。这几天看起来萧宁是个懂事的孩子,未语人先笑,礼数周全,为人大气,叫人瞧着十分欢喜。
可是,他们绝没有想到的是,第一回 带萧宁出门参加宴会,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人不见了,紧接着闹出这么大的事!
当然,必须得说,萧宁有条有理地反驳几个郎君,一打三还能把人打得鼻青脸肿,自个儿毫发无损,看得实在畅快。
当长辈的现在考虑的是,这事儿如何收场。
好嘛,总算有个识时务的出头,赔礼。好,这件事大概可以有针对的实施。
“是,是。”谁对谁错的,总是心里有点数的,莫以为装着就能避开。
脸现在早丢尽了,萧家的人一向护短,再闹大,出事的肯定是他们自己。
李丞相瞧了瞧另两位,吴御史和柳少府,完全没有配合陈郎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