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朝,吴御史立刻拿出奏疏,参萧谌一个教女不善,跋扈自恣的罪名。
柳少府紧随其后,指出丞相偏袒,有失公允。
本来是孩子的事,偏偏一个两个扯上大人,连李丞相都攀扯上了。其中要说没有其他人的指使,谁信?
李丞相刚要开口,萧讯莫可奈何地站了出来,“陛下,昨日诸事,臣的侄女有疏上奏。”
年幼的皇帝倒是很能捉住重点,“你的侄女几岁?”
问得萧讯嘴角一僵,不得不答道:“七岁。”
“七岁会写奏疏吗?”小皇帝问出所有人的心声。
“陛下且听听。”会不会的,听听不就知道了。写奏疏的格式,朝中的人都明白。一个七岁的孩子,懂不懂的,萧讯一个当伯父的不好评价,就让他们判断。
“那就听听。”小皇帝确实挺好奇,一个七岁的孩子能写出什么样的奏疏。
萧讯莫可奈何,在父亲的注视下,将奏疏的从头到尾读出来。
一开始,萧宁这奏疏写得只能说是乏善可陈,后面可就不一样了,简直炸了祸。
想想萧讯昨天看完这奏疏的反应,便可知道眼前的这群人都是怎么样的震撼。
奏疏大致翻译如下:萧宁言及昨日乍然听到吴、柳两家的小郎君提及自家老父亲,言语不恭,多有不屑,那叫一个五雷轰顶。
绘声绘色地论及自家父亲驻守边陲多年,上阵杀敌,御敌于外,保国安民,几次出生入死,命悬一线。
却原来在京城的人眼里,萧谌成了自甘堕.落的世族败类!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一国将士为国冲锋陷阵,不畏生死,护国家安宁太平,保朝廷不受外敌侵扰,最后却成了自轻自贱!
一个御史,一个少府,皆是朝中重臣;话虽出自稚子之口,然稚子宛如白纸,若非耳濡目染,鹦鹉学舌,岂能说出轻蔑重臣之言。
由此可见,瞧不上满朝守卫边陲的人并非稚子,而是当朝重臣。
身为人子,闻父被辱,痛彻心扉,可这都不及对朝堂的担心。
纵为稚儿,得蒙父亲教导,萧宁亦知将士守卫边境之重。
然若朝中重臣,不敬将士,出言相辱,上行下效,寒的却是天下将士的心;长此以往,若无人愿意驻守边陲,国安以宁?
至此毕,最后的话,最是引人深思。
虽然重文轻武,朝中的文臣,世族,尽都是瞧不上武将的,但从来不敢把话说破。
今天,偏就萧宁说破了,只为帮天下将士争一口气。
萧宁的奏疏读完,朝堂肃然无声。
作为太尉的老头杨纯第一个跪下了,这位可是凭着军功走到太尉这个位子的,最是清楚为将者遭受的白眼。
而且眼下的情况明摆着是有人借着小儿打闹的事,意在拉丞相下马。
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他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要是自个儿为自个儿辩解,总是让人听不进去的。有别人帮他们说话,意义完全不同。
萧宁说得声情并茂,利害关系也道得清楚,太尉什么话都不用说,只跪下,自然有其他人配合。
武将们,确实挺受欺负的。毕竟世族出身的人,少有愿意征战沙场的。连萧谌这么一个世族出身的人上了战场,都被人视为自甘堕.落,可见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受了多少欺负。
萧宁说出的是武将们素日不敢说出的委屈,立时间,不少感同身受的武将老泪纵横地道:“陛下,切不可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总的来说,满朝的武臣几乎大半都跪下了,也就让吴、柳二人都看傻了眼。
这跟他们预想的不一样啊!
别说他们两个了,哪怕是小皇帝也绝想不到,萧宁年纪虽小,竟然有如此见识,实在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瞧瞧跪下的大半武将,便知道萧宁说到武将们的心坎。小皇帝虽小,总明白一点:众怒难犯。
“太尉请起,诸位将军请起。”小皇帝连忙唤人起来。
“陛下,臣等非迫于陛下。只是臣等实在委屈。”话不必多,上战场的人都是大老粗,难得在殿前抹泪,多少人看得目瞪口呆。
“臣等为陛下,为大兴,为百姓出生入死,臣万死不悔。可臣不愿意受人折辱。世族公子上战场是自轻自贱吗?那臣等都算什么?自寻死路?陛下,请陛下为臣等做主啊!”
这么一位哭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的,真是令闻者伤心,听着落泪。
一声声喊着陛下,全然是将希望寄托在小皇帝的身上,骤然间让小皇帝觉得,他真是皇帝啊!
为大兴守卫边境的将士,盼着小皇帝主持公道,不就等于说,天下的武将都认他这个皇帝,比起那些文臣嘴里念叨着只有他这个皇帝,其实却拿他当傻子一样的哄,还是武将更实在。
小皇帝也挺苦的,半大的孩子,手中无权,身边的人各说各的话,他谁都不能信。可是,他更要依靠身边的这些人。用人,防人,其中复杂的心情,五味杂陈,难以言明。
尚且年幼的小皇帝,不曾想那么快,这一天他会成为别人的依靠,更是这些素日看起来最是可怕的武将们的依靠。
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小皇帝道:“吴御史,柳少府,你们可知罪?”
被点名的两位傻了眼,他们不知罪啊!
“丞相,御史大夫,依你们所见,伤及天下将士之心,他们二人当如何处置?”小皇帝也不问杨太尉,毕竟他都喊起了,杨太尉没起呢,态度够明确,巴不得告他状的人死啊死透的。
李丞相感叹萧家得了一个好孙女,这本事,男人中都没几个能及。
“陛下,柳少府告臣偏袒萧氏,臣不宜开口,请陛下圣裁。”李丞相深谋远虑,断然不能在这桩和他扯上关系的事情上发表任何意见。
反正不说,他的态度也让人明白了。
御史大夫吧,那是自己人。这位可是卢氏嫡亲的哥哥!
在小皇帝明显站在萧家这一边的情况下,不说话比说话好。
小皇帝再次感受到属于皇帝的威严,看,连丞相都随他做主了,御史大夫可以忽略不计了吧。
“传朕诏令,吴御史,柳少府,无中生有,教子不善,心无君,亦无国,夺去其职。”小皇帝下令,一众武臣山呼道:“陛下英明!”
“陛下。”有人出言想劝小皇帝收回成命,没想到小皇帝板起脸道:“诏令下达,岂可朝令夕改,你们是想让朕威严尽失?”
小皇帝扣下一顶那么大的帽子,谁敢接?
故,萧宁第一次在京城各世族中露脸,完胜!
吃了亏的人是不会学乖的,只会恨上萧宁,接下来......
第6章 吓人的萧宁
萧宁得知结果,高兴得多吃了一碗饭。
孔柔怕她撑着,赶紧给萧宁揉肚子,萧宁可不愿意,连忙跑了出去,消食。
结果正好碰到卢氏。
萧宁虽然不怕卢氏,总觉得她的心思瞒不过卢氏。
回京前,萧谌也是再三的叮嘱,得罪谁都好说,万不能惹卢氏生气,遇事不决可与卢氏商量。
“阿婆。”萧宁乖乖的和卢氏见礼,卢氏应一声,“陶杰中尉同你父亲有私交?”
萧宁眨了眨眼睛,如实答道:“一点点。”
“你何时与他去信的?”卢氏再问。
“宴会上碰见陶夫人,顺手写了一块布条。”萧宁再答,卢氏静默。
萧宁其实也没有想到这点事竟然会被人发现,毕竟京城的人谁都没有想到萧谌会和京中的中尉有往来。
“阿婆怎么发现的?”没道理总是由卢氏提问,萧宁有疑惑不问。
“朝堂之上陶中尉一改常态,会哭会说。”卢氏答之,萧宁......
凭此就断定吗?
卢氏似乎明白萧宁的疑惑,这会儿道:“不确定方有此问。”
这是在告诉萧宁,确定的她就不问了。也是在诈萧宁,解除她心中困惑。
萧宁在心里默默地认可了亲爹的一句话:卢氏这个祖母不一般。
“回京十数日,你也习惯了。既闲来无事,便每日同你的姐妹们一般,到我房中学习。”卢氏一语定下萧宁接下来得做的事。
萧宁想了想,不趁机提点条件不太好。
“家中藏书,我能否抄录送回雍州?”书啊,这可是于这世道最珍贵的东西,萧家的藏书,雍州里不少人都探长了脖子想要。
“可!”卢氏连问都不问为何,爽快地答应下了。
萧宁眉开眼笑的,“多谢阿婆。”
卢氏瞟了萧宁一眼,“我等着你。”
没头没尾的一句等着你,这是想看戏?
可惜没等萧宁反应过来,卢氏人都走了!
半路的祖孙,相互都不熟悉呢,总是要磨合的,聪明人懂得点到而止。
萧宁回来,卢氏以为这就是个可爱聪明的孙女,但也担心萧宁自小跟着儿子,规矩礼数有差,不想萧宁落落大方,于礼节上甚是得体,叫卢氏连挑刺的机会都没有。
仅是如此,也不过叫卢氏心中记得,要多看护着点。
丞相府这一回事,真正让卢氏瞧明白,萧宁这孩子简直是让儿子当了男儿养的啊!
既然如此,当娘的不能拖后腿啊!
“夫人甚喜五娘子?”伺候在卢氏身边许久的人,最是明白卢氏的心情,一眼看破,更是说破。
“聪慧之人谁不喜欢。我瞧着七郎让她回来,另有要事。”卢氏看出来一些,并没有完全的确定,再瞧瞧。
婢女诧异,“七郎的事都是朝廷要事,五娘子能帮得上忙。”
卢氏一笑,“此言差矣。吴御史和柳少府因她一份奏疏被夺官爵,由陛下亲自下诏,朝中之事,她知。”
各方的反应萧宁都猜到了,偏偏朝中有些人,下意识的忽略一个极重要的人,小皇帝。
皇帝虽小,想夺权的人,要夺的是三公的权,但并不想将权交到小皇帝的手里。小皇帝,他不想要权?
不过,卢氏总以为萧宁会乘胜追击的,结果自那之后,萧宁安安静静的跟随卢氏学习,学完之后便往书阁抄书。
趁着萧宁学习,卢氏有意考较,谁让萧宁说过,诸子百家,她皆有涉及。
一试下来,卢氏静默了!
这是略有涉及吗?萧宁简直倒背如流了!
萧四娘作为家中尚未出阁的小娘子,照样得跟卢氏学习,素日她也算,额,略读诗书,和萧宁一比,完败!被秒成渣了。
偏偏萧宁还是一副,不,她懂得太少的模样,简直是过分!
可是,亲眼见证萧宁怎么学习的,萧四娘再也不曾吭声了。
上午她们一道在卢氏处学习,下午萧宁去书楼看书。读一百二十遍,背一百二十遍,萧宁更会反复抄录。
旁观一回,萧四娘扪心自问能做到萧宁这般吗?
显然不成!
萧四娘回去跟亲爹萧诠,亲娘郑氏提一嘴萧宁学习的态度,自是惊住了人。
身为伯父的萧诠上门寻着亲娘卢氏,大意提了一嘴,以为亲娘没有发现萧宁的作息,担心萧宁扛不住。
结果卢氏将一份东西丢过到面前,萧诠拿来一瞧,大惊失色,“这是何物?”
“五娘称之为作息表。我仔细瞧过了,五娘多日来皆按此作息安排。”卢氏作为祖母,既然觉得萧宁难得一见,岂能不关注。
见萧宁每日行事皆有章程,颇是好奇地观察了几日,也知晓萧宁手中有这样一张表,命人拓了一份。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每日何时何地行何事,萧宁在表上写得一目了然。
最难得的是,萧宁严格按照表上执行,不打半点折扣。
卢氏算是明白,为何萧宁小小年纪有此见识和知识。
天道酬勤。萧宁虽小,自小付出的努力却比同龄人要多得多,收获得也就比同龄人要多得多。
不可否认,卢氏在见识萧宁算无遗策,深谙人心时,确实心惊。待见萧宁的努力,心中所有的疑惑便都烟消云散。
唯有自制者,方能小小年纪便有成人般的心计谋略。
与此同时,卢氏又有了另一层担心:恐天妒英才。
但萧宁读书识字努力,也从未忘记锻炼身体,瞧瞧表格上的安排,萧宁身边竟然是有懂武之人。
额,这倒也是,若不是有这样的人,萧宁如何能一挑三;如何能打得对方鼻青脸肿,她却毫发无损。
“阿娘,勤奋是好事,还是让孩子多放松放松的好。春日来了,不如我领孩子们出去蹴鞠。”再怎么严格执行作息,也得劳逸结合,萧诠很乐意当一个领着孩子玩闹的好伯父。
卢氏一想也觉得可以,“你安排。”
便是同意萧诠的提议,萧诠立刻高兴的去准备。
故而三日后,一家子浩浩荡荡地出城去。
蹴鞠啊,早年就有,随着国泰民安,这等全民皆可娱乐的运动方式,为众人所喜。
“五娘五娘,你在雍州学过蹴鞠吗?”萧四娘自从姐姐们出嫁后,家里就剩她一个小娘子,可闷了。
萧宁回来,脾气好,性格又爽朗的萧宁,马上成了她志同道合之人,除了睡觉,萧四娘恨不得天天跟萧宁呆一起。
谁让萧宁不仅书读得好,会玩的东西也总有新奇的主意。
蹴鞠啊,萧四娘也挺喜欢的,之前在家未同萧宁玩过,现在问问也不算晚。
“阿姐放心,我不仅学过,更是在军中学的。”早年蹴鞠就流行于军中,用来训练将士,萧谌借鉴先人,也就给了萧宁机会在军中学习蹴鞠。
“军中?你和七叔去过营帐?”萧四娘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惊讶地追问。
“这很惊奇吗?”萧宁不以为然,“雍州地处边陲。阿爹镇守边关,时常和将士同吃同住。我想见阿爹,当然要去军营。一来二去,我跟军中的人甚为熟稔。”
萧宁说的很含蓄,也是不想吓着在京中娇养长大的堂姐。
“那一会儿我们也下场玩玩。”萧四娘听完萧宁的解释,高兴的拉住萧宁的手,很期待下场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