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任何时候,寒门出身的人做得再多,在世族看来,寒门永远没有资格和他们相提并论。
“请,共饮一杯。”孔鸿不再多言,请人喝酒。
有了在雍州的所见所闻,又有孔鸿直白的一番话,够让李拿寝食难安,辗转反侧。
酒过三巡,李拿醉得睡过去了,这时候萧宁走了进来。
“阿舅。”萧宁甜甜的唤一声。
“你怎么来了?”看到萧宁,孔鸿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来看看天使啊!”萧宁眨着眼睛十分俏皮地开口。
醉趴在案前的李拿,看样子似乎睡过去了,目光落在人的身上,萧宁问:“他和阿舅一样,也是有本事,有理想的人?”
“小孩子家家的,别总说这老气横秋的话。”孔鸿拧紧眉头地开口。
萧宁瞥过他一眼,“你总拿我当孩子看,我又不是一无所知的孩子,你至于怕我乱说话?”
听着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早就知道萧宁脑子好使的人,这时候接话道:“这世上有理想的人何其多。有再多的理想,这个世道未必能容得下。”
说到这里又觉得话说得太灰暗,不应该跟一个孩子说这些。
“阿舅觉得他是志同道合的同路人,为何不请他留下?”萧宁眼珠子一转,话说出口,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
所谓喝醉的人,真醉或是假醉,可要仔细着点。
至少萧宁进来便感受到有人的呼吸很轻,随着萧宁的话音落下,更是屏气凝神。如此,萧宁自不能放过大好的机会,想说什么,该说什么,畅所欲言。
“大人的世界,不像你们孩童一样简单,有很多的不得已。
“他是天子使臣,就算代表的不是天子,也是别的人。倘若我们过于拉拢,叫他一心偏于我们,对他未必是好事。
“京城局势乱杂,稍有不慎,极有可能万劫不复。只要他无心害我们雍州,足以。”
孔鸿说得语重深长,解下身上的长袍披于李拿身上,看了李拿半响道:“还是应该让人送他回房。天冷,这么趴着容易着凉。”
这一点,萧宁招呼旁边的人道:“来啊,小心些,抬天使回房,莫惊着天使。”
说着话,萧宁余光扫过那终于恢复呼吸正常的人,想是也得以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再被什么人坑上吧?
人送走了,孔鸿瞥过萧宁一眼,“你怎么知道他是装的?”
“阿舅又怎么知道他是装的?”你问我,我问你,不过都是一样的理由,各有意图。
对视一笑,孔鸿心情甚好的道:“饭要一口口的吃,路得一步步的走,不急,不急。”
说着不急的话,人也确实是不着急。
萧宁轻声细语地道:“然也。”这就准备离开雍州的李拿,他的时间不够了,临行前,就算他当真意动,也定要再三思量,万万不能步入旁人的陷阱。
想是再没有比醉酒更能试探人的。
醉倒的人就趴在桌上,有心劝他的人,必然追问事情进展如何。雍州众人心境如何,一窥便知。
至于萧宁和孔鸿这一唱一喝有没有用,李拿这两天再无表示,孔鸿试过一回,李拿绝口不提那日曾和孔鸿说过的话,孔鸿也就明白,话不宜再提。
如此,寻常人定要急了,孔鸿将情况同萧谌一提,萧谌道:“有心不够,需得沉得住气。”
成大事之人,区区静心等候都做不到,以成什么大事?
萧谌挥手道:“依然好吃好喝的款待使臣,他想去哪儿就请他去哪儿。”
能这么大气的发话,孔鸿脸上露出笑容。
人可不许翻脸无情,原以为能拉拢便盛情款待;发现人拉拢不了,立刻转面无情。这何尝不令人心寒。
若真是以士相待,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之去也,不洁其名。
别以为李拿出身寒门便无君子之心,恰恰相反,一个向往世族,怨恨世族的人,更希望能成为真正的君子,也希望有人能以君子之礼而待之。
萧谌显然想到这一点,是以无论现在的李拿怎么样的态度,全然一如先前的热情,不曾冷漠无视于李拿,雍州上下,皆如往日。
如此,眼看李拿这便要离京了,萧谌亲自相送。
一见面,萧谌作揖,“使臣归京,谌不远送,一路珍重。”
李拿见到这样的萧谌,脸上微微颤动,显然深受感动。
萧谌叹道:“虽惜于使臣之才,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显然雍州近些日子做的事,样样都是受萧谌指使的,李拿虽有猜测,得萧谌亲口道明,亦深受感动。
“将军心意,某明白。雍州刺史需以人接任,某回京后举荐孔兄如何?”李拿终于是丢出这样的一番话,叫雍州的一干人心中甚喜。
这样的做法,不正是向他们说明了,其实李拿是记下雍州的事务,因此才会愿意助他们一臂之力。
雍州刺史的处置一下来,必要选出一个新的雍州刺史。
很显然,如果这个刺史能出自雍州一派,尤其是萧谌手下的人,再好不过。
那么多的人里,孔鸿确实是最好的人选。一因出身,二因人是萧谌的人。
不过,作为萧谌的舅兄,观京城对雍州的防备,必然不愿意雍州过于团结,如何能让孔鸿成为雍州刺史,必然要一番操作。
想到这里,萧谌虽喜于这件事看到李拿的态度,也必须要为李拿着想。
“使臣的好意,谌心领了,不过此事甚难,京城局势风云变幻,人心难测,使臣需保全自身更重。雍州之事,再来个刺史,无非有些难处,也不是不可,不可叫使臣为我们的事受累。”推诚爱物,萧谌说话更是上去捉住李拿的手,郑重地请求。
李拿越发感动,若不是真心待他之人,知他所为是为利于雍州,只会拍掌叫好,如何再顾忌旁人的生死?
“将军以礼相待,待某以诚,某不过投桃报李。将军放心,某心中有数。”念头一起,李拿早就想好了主意,越发觉得可行,故而与萧谌郑重作揖。
话不必再多提,当真把事情做好,再论。
“使臣。”萧谌心急地想劝慰,想让李拿莫要犯险。
“将军,诸位,保重。”李拿依然是天子使臣,他不想说话,此刻准备离去,谁又能拦。
一众人只能以礼相送,看着李拿远去,萧谌一声轻叹,冲一旁的孔鸿道:“让阿宁京城的人多看着李拿些,他是性情中人。不好叫他因我们的事受累,定要护他周全。”
孔鸿朗声应下,余光扫过背后的人。他们都听见了,更会明白萧谌是个什么样的人,往后会更坚定地跟着萧谌走吧。萧谌想得没有那么多,送完了人,他还是练兵去吧。
兵马强悍,这就是他们的底气,有了底气,任牛鬼蛇神横冲直撞,他们亦无惧。
萧宁得孔鸿转达萧谌的话,“阿舅也觉得人可靠?”
“你是有什么想法?”孔鸿确实对李拿略有好感,有些事情,他们既然有同样的经历,感同身受,能说到一块。
“没什么想法,阿爹说的我会办妥。雍州,往后难太平了。”萧宁叹一口气,想到以后的事不知有多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过半月,外头再次传来消息,韩氏韩靖以诛杀逆贼为号,以令天下群雄共伐曹根。
消息传来,听说有不少地方响应,配合韩靖。
萧宁默默地给韩靖点了个赞,这一位就是百足之虫,僵而不死。当然,现在这情况,看起来十分熟悉吧?
这跟东汉末年,群雄并起,天下纷争之时可熟悉啊?
啧啧啧,萧宁就真是想问问韩靖,这天下间究竟有多少事儿是出自你之手的啊?
这个问题,如果将来有机会,萧宁一定会问问,现在来不及。
不过,曹根杀世族,已然惹起了众怒,一时间各地世族皆响应,毕竟他们都怕死,实在是害怕曹根势大,再生事端。
对此,雍州也不得不仔细地研究研究,究竟要不要响应,萧宁不以为然。
“此事本在意料之中,不足为奇,诸位何必再论?”萧宁也是带着几分好奇地看向众人,想弄清楚,他们为何还要纠结?
“天下各路兵马皆响应,若是雍州不出兵,恐落得一个与曹根同流合污的名声。”有人小声地提醒一句,希望能够引起萧谌的注意。
萧谌瞄了萧宁一想,“怎么想的直说。”
萧宁没打算藏着掖着,“若是他们能齐心,京城不会是曹根所有。你们可别忘了,韩氏退出京城的原由。论心计,韩靖此人毋庸置疑,为何败退曹根?”
这个问题由萧宁问出,一群人总是要仔细思考的,毕竟也是不能忽视的问题。
“小娘子以为这是何故?”思来想去,总觉得理由似乎不太够,观萧宁的神色,定是明了其中的缘故,且一听就是。
萧宁道:“有一句话说得应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跳梁小丑。”
说到这里,明鉴立刻明白了,“小娘子之意,曹根之胜并非意外,而是必然。”
“然也。”萧宁点头,实力够,任你们再怎么搅动风云,我自岿然不动。
“如此说来,所谓盟军,怕也不能成事。”孔鸿感慨一句。
萧谌肯定地道:“依我所见,不战而溃。”
真以为人多就力量大了?也不想想这一群都是什么人?
世族养的人,有几个真正上过战场?
和真正上过战场,厮杀出来的将士一比,他们渣都不是。
“若是明知会败,该去。”崔攸提了意见,以为应该去的。
萧谌对于这位好看的小郎君,那是分外的宽厚,笑眯眯地问:“从何说起。”
“为免成为众矢之的。攸亦有耳闻,韩氏与将军素有旧怨,且又是蛇蝎心肠之人。落人把柄,不可为之。”崔攸确实是个有心人,看看人家了解事情就挺全面的。
萧宁想了想道:“若是去,当阿爹去。阿爹若去,雍州由谁镇守?”
显然萧宁就算真有办法能让萧谌不去掺和所谓的结盟讨伐曹根,也听得进崔攸的劝。
道理挺容易懂的,既然知道对方在做戏,为免让自身成为众矢之的,配合一二又何妨。
韩靖打的如意算盘,真想了解就得深入。再没有比参与所谓的联盟讨伐曹根更好的借口。
面对萧宁的问题,不约而同,众人的目光落在萧宁的身上。似在无声地肯定,镇守雍州的人选,非你莫属了。
“家中长辈都在。”萧宁是不怕事,可是萧谌是不是忘了,家里人现在可是相当不少的。
“你来。”萧谌那叫一个当机立断,不容萧宁再拒绝。
“唯。”萧宁无所谓,反正雍州的事她又不是不清楚,一回生两回熟,交给别人,萧宁难道不会盯着?
不知是不是萧宁的错觉,总觉得她这才答应下,屋里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其实也不怪他们,这一家族的事,最忌讳闹得不明不白。
他们追随的人是萧谌,并不代表整个萧家,要是让别的人插手过多,甚至越过萧谌的威严,影响萧谌的地位,长此以往,极有可能引起内乱。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大兴朝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瞧着吧,随着所谓的合盟伐贼而起,天下必将分崩离析。
第45章 韩靖的使臣
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纵是亲兄弟,涉及权势地位,该避就得避。
站在一群追随萧谌的人的立场,最不希望的就是这兄弟阋墙,而从一开始就能完美的避免这一点,大家不用操心以后的事,极好!
不过,一群人也在开始考虑一个问题:萧谌是不是也该要个嫡子?
几乎看着萧宁的人,都会不约而同的想,萧谌要是能生出个嫡子如同萧宁一样聪慧,何愁将来的雍州不得安宁。
这一点,有心的人也不敢亲自去跟萧谌想,只能让人隐晦的代为传达,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孔鸿。
然而也不知怎么回事,孔鸿在听闻这事时,脸色有些怪。
说不高兴吧,不是;说高兴吧,也不对;高兴可不是那样的。
又有人想起萧谌和孔柔成婚多年,一直没有好消息传出,孔家若说不急,这也不可能。
再急,也不可能急得了。
子嗣一事多是天定,若是急了就能得,多少人一急了?
“此事将军有分寸,诸位之意,我定传达。”无论孔鸿心里的想法怎么样,面对一群人的关心,他也只能代为传达,也希望这件事能尽快解决。
“有劳,有劳。”他们是希望萧谌赶紧有嫡子。所谓嫡子,自然就是盼着孔柔所出的,相对算是表明了他们的态度,他们虽然为萧谌心急,并不代表他们想让萧谌夫妻不和。
“将军和夫人,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明鉴细细一品,望着远去的孔鸿,轻声地将心中的想法道破。
崔攸道:“急于将军子嗣之事,无非是希望将军后继有人,论其源头,皆因将军令我等归心臣服。无论如何,不可本末倒置。”
明鉴惊奇地看向崔攸,很想问问崔攸,你一个小伙子挺通透的啊,想得够明白的。
崔攸收获明鉴赞赏的眼神,腼腆地垂下头,羞涩得如同小媳妇。
“都是男人,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明鉴就是个无赖泼皮的性格,最喜欢撩人了。
一看崔攸脸红的样儿,马上起心,这不就撩起人来。
崔攸眨了眨眼睛,显得特别的无辜,“就算都是男人,被夸也不好意思。小娘子让人建学院,请先生们去上课,其中必有将军的支持。”
明鉴毫不避讳地道:“我最想知道的是,建书院,育人才,这个主意谁想出来的。”
崔攸一塞,他们才追随萧谌和萧宁不久,瞧瞧萧宁联合世族同胡人交易,又让人挖盐井,现如今的雍州,几乎盐尽出萧家之手。
本来各家皆以煮盐而售以天下,价高盐贵。
自打萧宁想方设法的找出盐池,具体如何制之,尚未可知,但盐价相比从前,一天一变,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