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刺史勃然大怒,“我何需他救。一介庶人,以为追随曹根这等倒行逆施之人,就能和我们平起平坐?痴人说梦!”
神色间都是对李拿的不屑和轻蔑,李拿的脸色大变,此刻是杀人的心都有。
如此的瞧不上他们这些寒门出身的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一个通敌叛国之人,也敢瞧不起我?我纵然出身寒门,亦明何谓大义。大义当前舍小人,舍家族。你倒好,心心念念都是你们一家之好,全然不顾天下。
“胡人何等人也,一但让他们南下,必将生灵涂炭。你为一方大吏,不思保国卫民,更与外敌相通,要毁边境。枉我等以你们世族为榜样,如此作为,你们也配?”
话说着,狠狠地唾了一口,表明他的态度。
谁看不起谁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雍州刺史这样儿,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人?
“找死。”雍州刺史如何能想得到有一天竟然会被人看不起,更是这样一个庶士,气得更是用力勒紧铁链,这就要把人勒死。
这个时候萧谌和孔鸿一道出手,一左一右,反转刺史,将李拿从雍州刺史铁链中救出来。
死里逃生,李拿大松一口气,萧谌和孔鸿同时将雍州刺史擒住。
雍州刺史岂会愿意就此束手就擒,不断地挣扎叫嚷道:“萧谌,你果真愿意听从一个庶士调遣?曹根能杀京中的世族,几乎将他们屠尽,你以为你装作忠诚,他便会信你?世族与寒门,我们就不是一路人。”
对此,萧谌平静无比地开口道:“当年,你我的祖先难道是生来的世族?”此话成功让雍州刺史安静下来,李拿咳了半响,终于是咳好了,这时候亦质问:“世族,你们势大,却不晓大义,你们不亡谁亡?你再瞧不上我们,可是我们比你懂得,内斗可以,若在国家大义之前,理当一致对外,绝不能想着自己的那点私心。”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一番话,可见这位李拿无论有何小心思,至少拎得清的。
“少在这儿教训我,你是个什么东西?”雍州刺史都到这个时候了,依然不把李拿放眼里,大声的喝斥着,不愿意听他任何一句话。
李拿气呼呼地道:“也罢,果真如骠骑将军所言,他已入魔障,当真是通敌叛国。”
若说来到雍州前,李拿确实挺怀疑雍州刺史之事会不会是萧谌有意算计,或是构陷,现在看来,一个没有国家,没有天下大义的人,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面对这样的人,就算朝廷对萧谌有别的心思,总不能颠倒黑白。
“可还需要对质?”孔鸿和萧谌把雍州刺史交到一旁将士手里,再一次问起李拿。
李拿摆手道:“连我他都想杀,可见他心中并无朝廷。将军出手相救,此恩此德,永不敢忘,我定将今日之事如实上奏。至于通敌叛国者,已然查明,皆诛!”
如何处置,既然作为天使,早得了命令,之前不说,只是因为没有最后确定。
眼下在李拿的眼里,意图取他性命的雍州刺史,说着大逆不道的话,更是只顾一己之私,全无他人的人,面对这样的人,绝不能饶恕。
“你们杀我?杀了我,总会有无数个我,你们是杀不完的。”这时候的雍州刺史大声地叫嚷,哪怕叫人拖下去,远远依然能听见他的声音。
李拿浑不在意,正式与萧谌作一揖,“将军救命之恩,多谢。”
“不必客气,使臣在雍州若是出了事,谌如何开罪?”萧谌说的是实话,一个天使是为了让萧谌跟雍州刺史对质而来,要是在雍州出了事,怕是更引起朝廷乃至天下人的猜度。
有些目的要达到,但绝不能肆意妄为,最忌讳的更是不能给自己找麻烦。
李拿喜欢听萧谌说实话。天下人能够懂得审时度势,做出最有利于自身的选择,是好事。
若是这样的人心存大义,既能以国家为重,忠于皇帝,那更好。
显然,在李拿的眼里,现在的萧谌就是这样的人。
“既然天使的使命已然达成,当为天使接风洗尘?”孔鸿面带笑容的提一句醒,好让众人都回过神。
“该,该。也是谌疏忽了,天使勿怪,请。”萧谌一拍脑门,似是这会儿才想起,应该设宴款待来人的,他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请。”逃过一劫的人,面对救他性命的人总是分外有好感的,孔鸿提议,萧谌相请,李拿连忙同他们一道入内。
等他们一走,屏风后头,走出萧宁和萧评,萧宁道:“五伯,你说将此人收为己用如何?”
萧评道:“让同样出身寒门的人去。”
这是同意萧宁的主意。本来啊,这人才人才,不好只局限于一方,看看眼前的这位天使,挺聪明的一个人,若能拉拢过来,不说完全为他们所用,至少京城的相关消息,可互通一二。
有作为使臣前来雍州,可见他颇得曹根信任。若是这样的人能在紧要的关头传出有用的信息,那可是太值了!
“依你之见,他能为我们所用的可能有多少?朝廷派人来,更要求对质,可见朝廷对雍州的态度,提防,恐惧,或许更有心灭之。”萧评仅仅是点明眼下他们所处的形势,虽然认同萧宁的主意,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容易办的事。
萧宁摇头道:“朝廷的心思,他之前或许是赞成,阿爹和阿舅相救,凭这一点,想他心中定存感激。有感激之情,接下来我们想靠近他,如何令他相信,跟着我们比跟曹根靠谱,雍州之境,可以带他看看。”
萧评一眼瞥过萧宁,“若天下大乱,雍州安宁,他一心只有朝廷,上报朝廷,这对我们并不是好事。”
“凡事有得有弊,朝廷若不是明了雍州安定,又怎么会派人来搅浑一池水?内部安定与否,在我们。曹根杀世族,天下世族谁再敢与他真心相交?故,纵曹根再利诱,谁能不思得利能否保命?”
萧宁想的跟萧评不一样。纵然将他们雍州的情况对外公布,让天下人知道雍州的安宁;想毁雍州安宁的人,必然不仅仅一个,这种情况下,既看各自本事,也要看他们出手的一方,值不值得让世族考虑。
不得不说,萧宁说得在理,雍州的世族要是知道曹根来了,定是怕极。和曹根合作,那不是与虎谋皮,而是送羊入虎口,直接送死。
“寒门士子,有本事,有能力,因朝堂为世族所垄断,无法出仕,他们既是怨于世族,也畏世族。我们手里没有寒门士子吗?五伯可别忘了,我阿娘亦是寒门。”
提起寒门和世族的那点事,萧谌是有发言权的。
于萧谌看来,世族和寒门,不是所有的世族都有风骨,也不是所有的寒门都是烂泥扶不上墙。
萧谌纵是世族出身,从来不曾小瞧任何人。他素来与人交往,看的是人的品性,从不问家世出身。
关于这一点,以前的世族是瞧不上萧谌做法,只以为萧谌是自甘堕.落。
对于雍州的很多人而言,萧谌与他们交好,不因出身而高高在上,更不因他们的出身小瞧于他。
“有些话,阿爹说的效果大打折扣。就该让人陪同天使四处走走,好让他也能回去向曹根交代,雍州到底如何。”萧宁含笑而语,完全是为人着想,处处帮人安排周全的态度。
萧评嘴角一僵,要是曹根知道,他派来探听雍州情况的人在看完雍州之后,决定弃暗投明,归于雍州,他会是什么表情?
“叮嘱人办好了。”萧评也不确定萧宁这主意是早生或是这会儿才想到,无论哪个,操作更重要。
“你就放心吧!”
***
萧宁可不是宽慰萧评而已,而是确实手下的人都挺靠谱的,首当其冲的莫过于孔鸿。
要说感触最深的寒门士子,孔鸿的前半生那是真惨啊!
他家本是世居于雍州之人,祖上也读过些书,后来得遇明师教导,孔鸿也很是争气,书读得极好,为人做事也为邻里称赞。
本以为能得平步青云,不料在他十六岁那一年,家中遭逢巨变,父母被活活气死,家中的良田被抢,只剩下他与年幼的妹妹因不在家,得以逃过一劫。
孔鸿既然读过书,也知律法,带着妹妹收殓父母的尸身,拿着一纸状书,上告那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世族。
年轻人总是太天真了,以为证据确凿定能为父母讨回公道。
不想受理案情之人与抢他家田地的人素有交情,案子被按下,无论孔鸿再怎么告,无人问津。
孔鸿奔走了一年,为此挨了不少打,就算如此他也不打算放弃,雍州告不成,他便要告到京城,定要让恶人付出代价。
一直盯着他的人意识到他竟要进京,当即派人追杀,已经杀了他们父母的人,并不介意再杀了他们兄妹,斩尽杀绝。
眼看兄妹二人将要命丧刀下,萧谌当时已经在雍州混出了名头,素来也是侠义的人,见这对兄妹被人追杀,立刻出手相救。
得知他们的遭遇,萧谌想都不想运用他的身份,令雍州的人不得不给孔鸿他们一个交代。
莫怪世族们总说萧谌容不下他们同为世族的人,谁让萧谌当年才在雍州站稳脚步,这就逼得世族不得不依律办事。
有过一回这样的事,可不就让人拿不定萧谌这到底是能不能容下世族。不安的情况下,世族只能先下手为强。
世族是担心萧谌的,雍州寻常百姓或是庶士,对萧谌那是相当的有好感。
萧宁打起朝廷使臣的主意,这份心大得,手下的人也不得不服。
面对萧宁的指示,定是不遗余力,不打折扣的实施。
是以,这位天使虽然一开始进雍州确实存了不少歪心思,也要思量如何能不留痕迹的摸清雍州的情况。
结果不劳他费心,雍州方面的人,孔鸿作为长史,最是积极配合萧宁的主意,一致认为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让敌人也能为他们所用,实为上策。
这位天使李拿,他没来之前准备盯紧雍州一方,以确定雍州究竟会不会最后成为京城最不安定的因素。
等看完雍州境内的情况时,李拿都傻眼了。
天下动荡,他一个从京城来到雍州的人,最是瞧得分明四下的情况。结果倒好,雍州内太平安乐,哪怕是素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世族们,在这雍州也是安安份份,循规蹈矩。
私底下李拿怎么也得问问百姓,好嘛,雍州刺史的处置一直没有下来,总不能等着一个刺史,不管雍州的生死了吧?
既然雍州的军权在萧谌手中,萧谌也有责任担起雍州安宁的重任。总之,之前雍州刺史属官,现在也都尽听萧宁调遣。
安顿百姓,与人休养,桩桩件件,萧谌一个武将安排,丝毫不比别人差。
一个个世族其实对萧谌的印象都是:这就是一个武将,就算是世族出身,也是自甘堕.落的武将。
万万没想到,人家擅长打仗不假,文治同样也不逊色于人。
萧谌的约法三章,最是明确不过,李拿听着,对于亲眼瞧见的百姓安宁,也都明白,这并非一句空话,真真切切的在前,李拿不能不信。
“雍州境内,比起京城如何?”终于让李拿深入了解雍州了,孔鸿可不得仔细的问问李拿的想法。
李拿无法说出违心之言,“自然是雍州更佳。”
“同出寒门庶士,你我都皆知世族从来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从前的雍州如何未可知,以后的雍州未必不能如我们所愿。”孔鸿最是清楚各自的心思,一语道破,听在李拿的耳朵里,叫他心头一跳。
“你我心中所愿?”李拿轻声地重复。
“是,乾坤朗朗,岁月静好,再无世族寒门之分。有冤可伸,不必再受人白眼。”孔鸿说得清楚,这是他心中所愿,也是这天下许许多多的普通人心中所求所愿。
李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震惊地望向孔鸿。
孔鸿道:“世族垄断,我等庶族求告无门,偏他们瞧不上我们,亦无大义,唯一己之私。曹将军入京以来,处处被人掣肘,哀帝之死,我相信不是曹将军所为。
“然曹将军掩耳盗铃,不令人彻查,反而定论陛下暴病而亡,无异于落人于柄。李兄是聪明人,定然知道,天下等这一个机会的人有多少。”
论起此,李拿沉默了,如何能不知。
“当日朝廷动乱,不过半年,京城几生动乱,若说其中无人推手,岂有这等动乱?曹将军已为众矢之的,你在他的身边,万事要小心。萧将军说了,我们雍州随时欢迎任何人前来。”孔鸿不用把话说得过于直白,只要表露出对人的欢迎,余下的,也得等一个好机会。
李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雍州有无反意?”
能问出这样直白的话,孔鸿明了李拿是受到震撼,心中是相信雍州的太平难得,或许也是舍不得这样的太平付之东流。
“何谓反意?若天下安宁,起兵作乱者,自寻死路罢了。当年曹将军为何起事,领义军接连攻占城池,其中的原由,曹将军更清楚才是。
“萧将军既为雍州守将,外御胡人,内镇作乱,雍州太平安乐,多亏萧将军在。这一点李兄以为可有半分虚假?”
晓之以情,动之于理。
反与不反的,现在能给答案的?
天下之乱不是萧谌挑起的,也不是因雍州之故,这一点各自都要认牢记。
“世族,子孙娇溢,忘其先,淫嬖。必不复存。我等一般无二。思存于世,身当兢兢于世。”孔鸿点明人立身之根本,李拿自是认同的。
“反与不反,言明也可真?然,我可以告诉李兄,萧将军乃兢兢之人。”孔鸿可以给到李拿的,也能让李拿安心的,不过这个保证。
兢者,谨慎也。萧谌也罢,萧家也罢,都是谨慎小心之人,绝不敢轻举妄动。
李拿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多少起势之人,一但得势,便忘了原本的苦,皆变成了素日他们明明在心中最是不屑,最是怨恨的那种人。
孔鸿的一番话,未偿无指桑骂槐之意,毕竟京城乱象,天下皆有耳闻,曹根大权在握,眼下如何行事,想是李拿更清楚。
“我明白了。”李拿如何愿意再多说,若无对比,曹根确实不错。
一但跟雍州一比,没有了一个雍州刺史,萧谌执掌雍州,属官并不拘泥,瞧瞧孔鸿,这一位也是寒门出身。
对,他还是萧谌的舅兄。
世族中的人,他见过太多再好,纵然沦为阶下囚,并不代表他们就把寒门士子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