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告她的所有收获,当然也得亮出东西。
“冀州内有位秋先生,擅长修渠,绘制了一幅天下修渠图!若此渠可成,应对开荒之地,将来天下良田至少增至现有一半之数。
“所谓收成,更多看天时,修渠正是为了应对天时而为。
“洪水成灾,引入渠内,免粮草被淹;若遇干旱,开渠放水引入良田可保收成。”
萧宁更在意民生,她比谁都清楚,唯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天下才能真正太平。
萧谌仔细一看,图绘制的一清二楚,自然也注意到,在这图上标志的地方有不少都是世族之地,“诸位可配合?”
此一问也是因为萧谌对世族了如指掌,一群无利不起早的人,让他们割肉不更像要他们的命。
“阿爹说的哪里话。天下世族多是饱读诗书者,博古通今,自通情达理,利于天下事,他们岂能不配合。”萧宁那是相当会说话。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子戴到世族们的头上,但若是不配合的人,可不就是有负世族之名,连寻常百姓都不如。
“利于家国之事,舍弃个人利益,当如是。”立刻有人附和,十分认同萧宁的说法。此人正是许原。
萧宁深刻体会到,果然不是同道中人难成好友,瞧瞧明鉴和眼前的许原,这两位都是擅长补刀的人。
“百姓安则天下安,我儿做得极好。”萧谌赞赏有佳,有些事萧宁在做之前早与他书信相通,如今当着一众人面再提一句,也是让他们明白,天下事,少勾心斗角,容不下人,多做些实事为重。
“将军,韩靖与曹根这等乱臣贼子都敢自立为帝,还请将军切莫落于人后。”说来说去,总说不到这一回众人让萧宁回雍州的重点,莫可奈何之下,总得有人开口。
萧宁一眼看过去,说话的人正是崔令。
崔令好些日子没出头了,没想到才回来竟然就碰上了。
玉嫣看到对方,眼中流露出了不易察觉的恨意,却又稍纵即逝。
“崔公既知他们是乱臣贼子,让我阿爹效仿于他们,是让我阿爹也成为乱臣贼子?”萧宁有此一问,萧谌的心情瞬间变得极好。
可不是嘛,一个两个看到有人称王称帝,立刻心急如焚,巴不得把萧谌赶紧推上皇位。为的不过就是拥立之功,开朝之绩。
也不想想,这时候称王称帝,无疑被架上火烤。
天下九州,纵然萧谌现在得其三,尚余其六。韩靖占扬州,曹根得荆、扬、兖三州各一半的控制权,徐州和豫州这两地,至今未出手。
曹根上回倾巢而出,败于雍州之手,一路赶回京城,一直绞尽脑汁收复失地,故而原本完全落于他控制之内的各州,如今各地豪强并起,再不是他可以肆意号令之地。
很显然的一个道理,不受你控制的地盘,极有可能会吞噬你的地盘。
本来天下世族对曹根的印象已然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如今曹根竟然还敢称帝,等同于点了炸.药,天下世族,必群起而攻之。
相比之下,韩靖的处境或许比曹根好那么一点点,毕竟本就已经担了无耻,弑君之名,再坏又能坏到哪里。
这时候谁要是跟他们一样自立称帝,不就是把自己归于他们同类人?
萧宁真想问问这群人,到底是有迫不及待置她亲爹于死地啊!
崔令之所以急于劝进,也是以为萧氏或认为这是大好机会。连乱臣贼子都可称帝,他们有何不可?
结果出乎意料,萧谌和萧宁的意思,完全没有顺势一道称帝之意,他们还认为自身是大兴臣子?
一时间崔令有些拿不准了,萧谌当真无问鼎之心?
“且陛下被杀,身为人臣,不能为君报仇,也当为陛下守制。乱臣贼子心中无君,弑君夺位,为天下所不能容,我等当伐之。若阿爹亦自立称帝,岂不引天下人耻笑?自打耳光?”萧宁再接再厉而问,桩桩件件皆站在大义的立场,且问问他们有什么脸让萧谌称帝。
崔令再次顿住了。天下人,谁能站在一步之遥前,不为所动?
纵然之前崔令相信,萧氏占据一方,纵不自立,然亦非安份守己之人。
之后得冀州,又再得青州。九州得其三,又是天下重镇,假以时日,必称王称帝。
随韩靖和曹根陆续称帝建国,大兴已亡。没有谁认为萧谌能坐得住,任由两个乱臣贼子称帝,而他依然称臣。
于此之际,想在萧谌面前刷好感的人,自不遗余力,欲推萧氏一把,亦为刷刷好感。
崔令之意,崔攸曾阻止,但崔令与各家合计,甚以为劝进是必然。
无论萧谌想不想更进一步,他们劝了,表露的是他们的态度。进可攻,退亦可守。恰好能光明正大探明萧氏之心。
现在萧宁开口,态度已然表明,崔令自不会再咄咄逼人,他可不是想跟萧氏再结仇的人。
“将军大义,我等敬佩。”崔令立刻丢出这话,萧宁瞬间反应过来,随后自是明了。
这样的试探,这才是真正的世族,之前和她较量的那些,都是套了世族皮囊的人吧。
萧谌也瞬间明白,敢情最近雍州世族蹦达的厉害是在试探于他?
试探可以,能守住底线,也趁机让萧谌有所表现,衬托得曹根和韩靖太不像样儿,挺好的!
“此事不必再议。乱臣贼子称帝,是他们的事。我断然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有些话萧谌并未说得太死,如今不称帝,只是因为不适合;将来的事,将来的日子还长着,不必急于一时。
“将军大义。”一众人都反应过来,这回雍州世族给萧谌搭了一个好台子,让他们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称赞一声好。
想必今日萧谌和萧宁一番话传扬出去,必令天下无数人称赞。
玉嫣眼中闪过一道亮光,瞬间有了主意。
“请以檄文责斥乱臣贼子。”许原此刻提出这事,萧谌立刻道:“此事交给许先生。”
如何斥责那么两位不要脸的称帝,表明雍州对他们的不屑,以及如何休养生息以待来日为诸位皇帝报仇,是技术活。
许原应下,很快写下檄文,内容得萧谌和萧宁点头,发出。
至此,正事毕,各自散去。
堂内剩下萧谌和萧宁这对父女,萧谌问:“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问的萧宁一滞,哭笑不得的道:“不该是阿爹有何打算?”
“你若坐镇后方,我自往前头去;你若觉得待在雍州无聊,想往哪去自往哪去。”萧谌十分大方的挥袖,全然由萧宁说了算架式。
“冲锋陷阵之事,还是由阿爹去吧。总不能让天下人觉得,我阿爹只会躲在女儿身后。”萧谌的本事,萧宁心知肚明,只是家里,总得有人看着,有人坐镇。
一味的只懂得开疆拓土,不懂得收拢人心,安抚后方。打下的城池还没捂热便叫人夺了去,打的再多终是守不住,又有何用。
“看来你有别的事要做。”萧谌心领神会,马上意识到萧宁想做的事,只怕唯她能做成,故而才决定留守后方。
“阿爹觉得小娘子出仕为官是不是离经叛道?”有些事,萧宁既动了念想,又怎么能不跟亲爹通通口风。
萧谌一僵,低下头震惊问:“你是要改这世道的规矩?”
萧宁低着头小声嘀咕,“规矩还不是人定的,天下大乱,纲常不再,恰是重定规矩的好时候。”
话说得没错,萧谌凑过去,小声问:“你这点心思跟谁说过?”
小心翼翼,生怕萧宁早已广而告之,为天下所闻。如此一来,天下男人必不能容。一但他们群起攻之,彼时萧宁面对的可是天下人。
“除了瑶娘,只有玉嫣。”当日萧宁为说动玉嫣这个人才,不希望她为报仇而犯雍州之法,最后萧宁不得不亲手杀了这位,只能绘制一幅蓝图,希望玉嫣能以此为目标,与她同行。
“记住,往后这份心思,跟谁也不许说。”萧谌一听暗松了一口气,严肃叮嘱萧宁,此后绝不可再提。
“那阿爹......”萧宁之所以询问萧谌,为的是从萧谌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萧谌扫过萧宁一眼,意味深长的道:“话不必说,只管做就是。你能润物无声,叫天下女子于战乱之际,如你一般能上阵杀敌,治国安民,占得一席之地,天下何人能将你们驱逐?
“只是此事你要做,你要从长计议,更不能授人以柄。”
说来说去,萧谌最担心的还是萧宁的安全,生怕萧宁被人群起攻之。
萧宁眨了眨眼睛,万万想不到萧谌如此开明,竟然连女子出仕为官的事都能容忍。
高兴得萧宁扑过去,抱住萧谌的手,往萧谌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阿爹,你怎么那么好!”
萧谌被女儿夸赞,喜上眉梢,“从小到大,你做事我何时不依你?可这事吧,要是世族知道,连让你站在这堂内议事的资格都不再给你。
“是以,少说话,多做事,事情办得漂亮,根基牢固无人能撼动,再有人想动你,站在你身后的人,无须你动手,便足以和他们抗衡,再不畏之。”
这是还给萧宁出主意,帮萧宁指点迷津,告诉萧宁路该怎么走,才能无后顾之忧。
“阿爹你放心,我必一步一个脚印,润物无声。等他们反应过来之时,利益已成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就不仅仅是女人的事了。”萧宁高兴萧谌的支持,同时亦把心中打的主意,透露那么一点点。
萧谌闻弦而知雅意,马上明白,萧宁这是不仅仅改变女人地位,也要改变天下时势。
利益连成一体,谁又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倒下,损及他们的利益,甚至一无所有。
“成。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往后再有什么事,我出头,你在后。”萧谌大掌一挥,拍定,两人达成的共识。
“然也!”萧宁颔首。萧谌伸手捂过她的头,“你要记住,无论做任何事,保全自身为重,只要命在,没有什么事做不成。”
换句话来说,萧谌担心萧宁为了达到目的,连小命都不顾,那可不成。
萧宁郑重的点头,“阿爹只管放心。我知道,活得长长久久,就没有什么事做不成。”
“既然回来了,你姑母还有几位姐姐也安然抵达雍州,得见见。”萧谌终于是把正事说完,提点萧宁,千万不要忘了家事。
虽然曹根杀了不少世族,并不代表将所有的女眷皆杀尽,萧宁的两位姑母,三位堂姐,亏得她们反应快,家族北迁,若不是她们念及夫家孩子,早一并北上了。
留在京城也得早做准备,比如孩子万不能再继续留在京城。
曹根灭世族之时,好在各家的孩子送出去,卢氏又早有准备,特别物色了几个身手了得的好手,护在女眷左右。保不住太多人,总能护得住一人性命。
是以萧家姑母和堂姐们、孩子安然无恙,但姑夫和堂姐夫们,皆难逃噩运。
此后姑母和堂姐们聚于一处,原本早该前往萧氏在京城外的坞堡,命人护送前往雍州,因为丧夫之痛,几人陆续病倒,病重之时,自然不能动,以至于一拖再拖,拖到了今日。
前些日子在萧宁拿下青州之时,才得到确凿消息,人安全抵达雍州了。
纵然人到,萧宁当时刚拿下青州,也得安定青州,自然不能立刻赶回。
这次回来,正事要紧,萧宁尚未来得及拜见长辈,事已毕,也得去见。
“阿爹以为姑母和堂姐们能不能帮我?”虽然为姑母和堂姐们伤心,同时萧宁也想到跟姑母和堂姐们的几回照面,深以为以其发展旁人为她所用,自家人更应该先策动。
萧谌默默不作声,半响才闷声道:“你要是能让她们点头,可!”
换句话来说,萧谌是不会出面帮萧宁说动人的,只能是萧宁凭本事策动。
萧宁立刻明白了,“阿婆不会反对,阿翁,阿婆不反对的事儿,阿翁肯定不反对。”
深刻意识到萧家的食物链顶端究竟是谁。
萧谌想到萧钤的郁闷,小声的道:“不要太过。你那些伯父,除了你五伯,你是一个都瞧不上,倒是打起你姑母和堂姐的主意。”
“阿爹该问问阿翁和阿婆,到底是怎么教人的。”萧宁直言不讳,萧谌急忙将萧宁的嘴捂住,探头探脑的查看四下,确定四周没人,这才松一口气地道:“这话别乱说,叫你阿翁听见,我吃不了兜着走。”
萧宁???
萧谌小声地道:“你阿婆厉害你是知道的。家里的郎君,刚开始是跟着她学的,学得算不错。后来长大了,也不知怎么的,一个个和家里的女郎相比,远远不如。
“为这事儿,你阿翁气得七窍都要生烟。然后,有一回我喝醉了,为这事问了你阿翁......”
言尽于此,戛然而止。
萧宁等着下文呢,怎么可能由萧谌就此打住。
“后来阿翁怎么处置阿爹的?”好不容易得到萧谌自曝年幼的糗事,萧宁哪能由他打住。
萧谌面上一僵,往事不堪回首,更别说当着女儿的面提起年少的糗事,那不是要让女儿笑话他一辈子?
一看萧谌闭口不言的样儿,萧宁何许人也,想知道的事,没有她打听不到的。
“等会儿见到阿翁,我定要问问阿翁,为何伯父们同姑母的差距略有不同。我还告诉阿翁,这都是阿爹叫我问的。”作为一个日常坑爹的人,大好的坑爹机会,万不能放过。
萧谌舌桥不下,僵硬地转过头,无声地控诉萧宁,有这么坑人的吗?
萧宁严肃地颔首,似是无声地提醒萧谌,别怀疑,她就是这么坑爹的人!
这情况,要么萧谌把没说完的话说完;要么萧宁拜见萧钤时,必问一问。
萧谌瞠目结舌地指向萧宁,萧宁捉住他的手指,“阿爹,说到做到。咱们父女,谁跟谁啊,你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我从小到大的糗事,你了如指掌。”
“这能一样?我是你爹。”
“你说了,我是你祖宗!”
差点没把萧谌气得半死,偏不能否认!
能这么拿捏他的女儿,就是祖宗!
看情况,祖宗要跟他杠上了,萧谌能怎么办?一大把年纪还要挨亲爹一顿打,再叫萧宁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