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三柱国——
天海戚氏,因为周瑾被封吴王,此时已经和皇上穿一条裤子;
太乙李氏,派人捣鼓大坝的证据,还虚虚实实地握在皇上手里,此刻自然要夹着尾巴做人;
关西张氏,周琛的母族,不能和步练师明面上作对,眼下自然满口“嗯嗯嗯,好好好,这只龟演得妙”。
——宦海无常,便是如此。步练师此番重生,本是离奇怪事,被天子和权贵们一演,倒变成了一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有时候连步练师都心有恍惚,这场江南洪难,吴江噩梦,到底有几分天灾,又有几分人祸?
那苍莽江水里流着的英雄血,又有几分值得,几分讽刺?
——罪大恶极的,真的只有这太乙李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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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端公,恭喜啊!”
“言大人,恭喜恭喜!”
“言御史,好久不见,恭喜恭喜啊!”
言眉心里厌烦至极,冷眼瞧着朝臣们趋炎附势,但又不好真的拂了他们的面子,一一拱手作揖应了。从太微城的端门到那御史台,也就一盏茶的功夫,言眉硬是走上了半天。
言眉心中凄凉一笑:
……她又有什么资格清高呢?
言眉一进房门,见位置上坐着那人,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您也不怕别人瞧见?”
周望一合折扇,回过头来道:“谁敢瞧见?”
言眉懒得理他,兀自关上了房门,便被周望顺势按在了门上。言眉错愕下伸手去推,周望反攥着她的腕子,两人交换了一个并不相悦的亲/吻。
言眉心里麻木,索性不挣扎了,放任他亲昵纠缠。
“……盈盈,”周望埋进她的颈窝,“你怎地不开心?”
言眉双眼望向房梁,干瘪地回答道:“开心。盈盈能回京为官,都亏了太子殿下照拂。”
……是她矫情,是她下/贱,是她活该!
言眉没有告诉步练师的是,今日太子妃所作所为,不过被她言眉逼急了而已。
——是她为了自己的前程,不惜自轻自贱,去做那狐媚勾当!
言眉凄凉一笑:
这太子妃焉能不气?
“薇容与我说的,”言眉从袖里摸出一卷纸张,“全写在上面了。”
周望低头翻了翻,不阴不阳地笑了声:“步练师怀了薄将山的孩子?你们还真是姐妹情深,这事儿都肯告诉你。”
言眉浑身一颤,心中大痛,山呼海啸的愧疚和后悔,快把这个原本秉性清高的女人压没了。
她手指都在发抖,半天才出声道:
“……太子殿下。我答应你的,是报告薇容行踪,但我绝不会答应,去戕害薇容……”
周望突然出手,攥着言眉下颚,强迫她抬起头来:
“盈盈,承认自己是个坏女人很难?你就是出卖了她,为·了·自·己·的·前·程,出卖了待你甚好的步练师——她还傻乎乎地,在街上为你出头,为你得罪了太子妃,是与不是?”
言眉双目含泪,凄然闭眼。
“盈盈,你就是下/贱啊。”周望附在她的耳边,声音温柔至极,句句如刀、字字诛心,“堂堂言家女儿,居然为了荣华富贵,去做那外室妇……要是让你父亲知道了——”
言眉浑身一颤,拼命摇头:“太子殿下,你答应过我的!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能……”
周望对着她笑了笑。
周家皇子普遍生得俊秀,周望形貌更是极为出挑,站在薄将山旁边也毫不逊色。
此时言眉只觉得害怕,只觉得恐怖,只觉得……要听他的。
言眉一双漂亮的眼睛,慢慢失去了光泽,最后木然地、木然地、木然地,跪了下去。
“盈盈,”周望温柔地抚摸过她的头顶,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你以前多清高、多孤傲、多不可亵/玩……这权力啊,当真神奇,你说是不是?”
第28章 臣怀刀 相逢亮剑
紫微城, 大明宫,宣政殿。
步练师方才路过那宾耀门时便想吐,走到含元殿前更是变本加厉地犯恶心。她刚刚在宣政殿丹墀上站定, 整个人眼前倏然一黑,差点儿就往地上栽去——
薄将山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从宽大袍袖下伸出手去, 微小幅度地拽了步练师一把。
他目光从冕旒后探过来,声音压得又低又轻:“怎么了?”
步练师打小就没娘,步九峦自然也不会教她,害喜是这般折磨女人的。她整个人都在轻微地发抖, 连捏着玉笏的指节都是发白的,强撑着摆出一副冷傲清高的姿态来:“……不干你事。”
“逞强。”薄将山啧了一声,“看过大夫了吗?”
你发癫,别人说地你说天!
孕妇脾气本就不好, 步练师又心中烦恶, 对薄将山更是没什么好脸色:“起开——!”
步练师实在是气得很, 若不是薄止那日发性,死去活来地欺负她, 她又怎么会遭这等活罪?!
步练师咬牙切齿:男人就应该开除人籍!!
然而这一句没控制好音量,周遭权臣纷纷循声看了过来, 步练师登即有些后悔,随即冷着脸扭过头去:
哼!
言眉的父亲言正, 前几年挂印归乡了, 眼下的御史大夫,是个比言正还要难搞的小老头。御史大夫冷冷地咳嗽了一声,如剑如刀的目光恶狠狠地刺了过来:
殿前失仪,成何体统!
步练师和薄将山连忙朝御史大夫拱手, 示意自己一定注意,下次不敢了,这动作整齐划一,还真有几分默契。
——谁跟他默契!
步练师怨气未消,咬着下唇,狠狠地剜了薄将山一眼。
薄将山:“……”
有一说一,步练师生得标致,连含嗔发怒都别有一番风情,薄将山一时间还真不想走,想听步练师多骂他两句才好。
太子周望咳嗽一声:你说你惹她干嘛?
按照周皇室的祖上规矩,储君都得在尚书令的位置上坐久,目的是熟悉熟悉业务,为以后登基做准备。顶头上司既然发话,薄将山只能站了回去,打算下朝后再去招惹步练师。
周望与薄将山并排站着,绛紫官袍迎风翻卷,冕旒垂珠玲珑轻响,两人皆是上京权贵里相貌最出挑的一拨,站在一起好似并排而生的芝兰玉树,大有朝堂相貌天花板的意思:
——虽然这两男的加在一起,凑不出一个正常人的脑子来。
若说薄将山是薄家疯人院领袖,那么周望就是上京疯人院的党魁,两人疯得不相上下,疯得各有千秋,疯得相映成趣:
总而言之,都不是好人,不要靠近,会变得不幸。
“阿嚏——!”
站在朝堂相貌天花板附近的,还有朝堂小奇葩,九皇子周瑾。
御史大夫咳嗽一声:“吴王殿下,屏息敛声!”
周瑾是第一次参加常朝参,没受过在宣政殿殿前吹冷风的苦。此时这小奇葩哈欠连天不说,被北风一吹还打起了喷嚏,满眼都是泪花:“小王忍不住啊……啊……阿嚏——!!”
御史大夫气得山羊胡都翘了起来:“……”
周望绝望地闭眼扭头,假装和这个傻子不熟。
但周瑾偏偏凑了上来:“大哥,大哥,借我帕子,我鼻涕要流出来了。”
周望面色绝望:“……”
薄将山低头憋笑:“……”
众目睽睽之下,周望还有皇兄包袱,不好直接让周瑾这丢人玩意滚蛋,在袖口里摸了摸,随便打发道:“去。”
“哇,”周瑾一边冒鼻涕泡,一边稀罕道,“大哥,你这帕子真好看。”
周望心里陡然一惊,他大意了!
——周瑾演得太出神入化,他周望一时间还真就忘记了,这周瑾可是个扮猪吃虎的狠角色!
旁侧的步练师瞳孔骤然一缩:“……”
这是眉儿的帕子?
言眉的帕子怎会在周望手里?
等等,等等,步练师心思急转,为什么皇上会突然重新起用言家?为什么她会在山林破庙里遇见言眉?——为什么太子妃会迫不及待地为难言眉?
难道眉儿她……?
——她居然是,太子的人?
薄将山的眼神也变了。
薄将山与言眉并不相熟,没有步练师看一眼帕子,就认出正主的本事。他只是看见周望和步练师的表情,猜出了交锋的七八分:
妈的,周望,真有本事。
步练师设计逃脱,与言家一同进城,这事情的安排之巧妙,若说是周瑾一手安排的,薄将山总觉得是抬举了这个九殿下:
周瑾聪明,圆滑,但远远没到火候。若他真有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周瑾也没必要装这么多年的废物王爷。
——是周望。
是周望利用步练师出逃的意向,顺水推舟地做了一个局:把言眉送到步练师眼前,让步练师重新落入他周望的掌控里!
步练师很敏锐,但在姐妹面前,她脑子不一定真的清醒。步练师打小没爹没娘,祖父步九峦又走得早,也别指望周泰能给步练师多少温暖(你看周望就知道大家都是自幼缺爱的问题儿童)——和步练师真正亲近的,恐怕也只有那几个好姐妹了:
贤妃娘娘戚英;
“高台明镜”言眉;
户部尚书白有苏。
戚英人在后宫,与周望有壁,加上戚氏和李氏水火不容,戚英并不是最佳人选;
白有苏人在尚书省,虽然是离周望最近的,但是这女人比步练师还要不好对付:当年步练师倒台后波及了多少亲近大臣,白尚书稳坐户部,暴风雨里屹立不倒——周望不会去啃这块硬骨头。
是以,周望只有从老相好言眉下手。
三位女大臣之中,言眉的才情最为出挑,性格也最为清傲——这种女子,最倔强,也最脆弱,只要攻破心防,就很好拿捏了。
周望最擅长的,就是玩弄人心。
只是……
薄将山心中叹息:
周望对言眉到底有多真心,他薄将山也是看在眼里的。
周望的书房暗格里,全是言眉的文章,这些年来有增无减,都一一保存完好。恐怕整个上京,最欣赏言眉才情的,是东宫太子周望。
薄将山低声道:“您也下得去手?”
周望没什么表情:“我总算得到了她,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薄将山不想和这个神经病讨论如何谈恋爱,“殿下,别把人逼疯了。”
言眉不比步练师,也不比白有苏,她骨子里是个文人,最看重的还是荣辱羞耻——虽然不知道周望是用了什么魔法,能把这朵高岭之花变成外室妇;但是差不多就得了,真把言眉逼崩溃了,步练师和白有苏都会跟你拼命。
女人一旦团结起来对敌,后果是十分可怕的;当年先帝就是死在一群千娇百媚的妃子手里,你他妈最好长点记性!
周望沉默片刻,突然道:
“令公喜欢什么?”
“步大人喜欢打枪,言大人肯定不喜欢。”薄将山直接掐断了周望的类比想法,“也别送金银珠宝那些俗气的——你学学九殿下,他是怎么哄女秀才的,你跟着也学点。”
周望若有所思。
周望觉得甚有道理:“多谢,我也告诉你,步大人有孕了。”
薄将山哦了一声转过头去。
等等,等等,谁有孕了?
步大人?哪个步大人?朝中除了步练师还有谁姓步来着?
薄将山:“……”
薄将山这会儿没绷住,唰地一下扭过头去:
——步练师怀孕了???
周望一扬眉毛:“薄大人,恭喜啊。”
——是你的,别想了。
薄将山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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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已到,钟磬齐鸣,宦官一嗓子唱得极为悠远。大臣在御史大夫的带领下次序进殿,按照尊卑等级左右成行。
薄将山头一回当爹,走进宣政殿时,步子还不住地打飘,把舌尖咬出了血,才勉力冷静下来。
宣政殿皇气恢弘,金碧辉煌。朱赤大柱井然排列,灿金龙纹交相辉映,在层层描金丹墀上,煌煌龙椅俯瞰大殿,这是权力的中心,亦是权力的巅顶。
周泰头戴金饰衮冕,垂珠十二旒,玄上衣、朱下裳,巍然而坐,气魄端凝,不怒自威。
当今圣上确实是个美男子,相貌英俊,身强体健,连繁复的龙袍都掩不住雄壮的肌肉线条,这一拳下来起码能打飞十个周瑾。
常朝参照例得汇报工作。诸位权臣按照尊卑次序走了遍过场,还分别恭喜了步练师一句——恭喜步练师是虚,拍皇上马屁是实,周泰默默换了个姿势,皇上脾气其实火爆得很,但这么多年下来,也受得了车轱辘废话了。
朝堂之上安静了片刻,按照官场旧例,好的汇报完,坏的就来了。
——所有朝臣皆是一肃,知道战斗开始了。
周泰啧了一声:“太子?”
周望手持玉笏出列,不紧不慢地开始定调子:
“诚赖父皇恩威,朝臣勤苦,天佑大朔,吴江总算挺过了洪难。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