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鹊还是觉得瞒不过去:“那相国——”
——薄将山又不是傻的,心里真会没数吗?
步练师冷笑一声:“他怎么想,与我何干?”
或许是女人天生的母爱在发作,步练师的神思百倍清明起来:
毕竟是步练师有欺瞒在先,之前的破事她都可以不追究;但若是薄止与她争夺孩子,步练师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意鹊:“……”
不得不说,在奇葩二字上,步练师和薄将山,还真是蛮般配的。
她刚想再说什么,步练师脸色一变:
“意鹊,快把火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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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鹊连忙把篝火灭了,正想询问步练师缘故,就看见地面上的碎石颤动起来!
哒哒哒哒哒——!
燥烈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来势汹汹,飞鸟振翅,走兽奔逃!
意鹊惊慌道:“相国来找人了么?”
步练师镇定自若,侧耳细听:“不。”
薄家疯人院训练有素,就算是派人来搜寻山林,那马蹄声也不会是这等紊乱无序。
步练师抬头望去,这里人烟稀缺,又是深山密林,常有商旅经过驿道和运河,是个滋养土匪的风水宝地。
应该是山匪。
“还好少东家神机妙算!”意鹊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刚刚奴婢瞧了瞧,这群人往破庙那边去了;先前我说要歇在庙里,还是少东家不同意呢!”
“破庙?”步练师眉心一皱,“先前是不是有一队车马,往庙那边去了?”
意鹊匪夷所思道:“少东家,您该不会是……”
打算管这桩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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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与孕妇一同追着土匪跑,意鹊背着包袱屏声息气,这还真是个新奇的体验。
“你要是害怕的话,”步练师端着长乐三年造,“不必跟来,原地等我就好。”
意鹊有些哆嗦,但还是坚定道:“少东家要是有个长短,奴婢也一同去了!”
“胡说什么?”步练师一戳意鹊眉心,“人生在世,谁都离得开谁。我要是死了,你另寻出路便是。”
意鹊嘀咕道:“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少东家千尊万贵,何必为了一伙陌生人犯险?”
若那队车马是伙强健的镖师,步练师定不狗拿耗子,多管这桩闲事。但那时山林路过,步练师分明瞧见,那马车里都是女眷,家丁护院也就零星几个,应该是个小门小户的夫人回娘家。
那些年轻姑娘,落在那土匪手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们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步练师一拉枪栓,“女子在世本就不容易,互相帮一帮也是应该。”
步练师和意鹊一同探出头去,破庙内血迹横陈,横斜躺着几个人,正是先前一面之缘的家丁护院。
破庙内只剩下个老忠仆,拄着一口拐棍;还有个粗壮婆子拎着口大刀,把年轻姑娘们护在身后。
如今这破庙叫匪人团团围住,忠仆和婆子倒是面无惧色。
婆子往地上啐了一口,恶狠狠道:“你们这群恶贼,菩萨面前行恶,迟早会有报应!”
匪首见这对老夫妇身手不凡,忠诚护主,但终究年老力衰,只是强弩之末而已,便嚣张大笑,不以为意:
“报应?——等报应来了,你们小姐早就给我生了个十个八个的,说不定还要带着儿子给我哭坟呢!”
匪徒们纷纷大笑起来,眼神直白又火热,婆子身后的女眷脸色皆是一白。
婆子怫然大怒,刚想叉腰回骂,只听一声脆细的清喝:
“——好汉既是求我,那我自己来便是!”
匪徒们静了静。
一位年轻姑娘面色惨白,但眼神坚定清明,她拂开少妇哆嗦的手,站在了婆子前面。
姑娘衣装俭素,相貌不凡,气质脱俗,应该就是这家的小姐了。
小姐长相文秀,声音纤细,胆色倒不寻常:“我母亲年迈,我姊妹尚幼,还请各位放她们一马,我愿同各位上山!”
少妇哭叫道:“眉儿——!不可啊!不可啊!”
小姐一动不动,背对母亲,与匪首冷冷地对视。
匪首面露称赞,展臂挥手,居然真的答应了:
“好女人!好胆色!——兄弟们,让出一条道来!”
少妇心痛女儿,泪如雨下,一时间竟昏厥过去。老忠仆和婆子对视一眼,婆子闭眼叹息,架着少妇快步走了。
小姐面沉如水,紧咬牙关,攥紧了袖中的匕首。
匪首看着她的眼神都变了,招手时竟还端出几分客气:“姑娘,上近前来,让我看看模样。”
小姐径直走来,被火把一映,冰冷面容好比出水芙蓉,清丽得不可方物,在场匪徒都看得愣住了。
匪首摸了摸鼻子:“你,你叫眉儿?”
小姐低下头去。
匪首以为她是害羞了,没成想小姐猝地暴起发难,袖中匕首拉出一道冷光,向匪首面门扎去!!
——啪!
匪首挥手打落了匕首,怫然大怒道:“来人!把她捆起来!”
砰!
铳声猝地响起,仿佛苍雷惊炸,所有人心中大悚,齐齐循声望去,只见那站在门口的匪徒,下半身立在那儿,上半身却飞了出去!
“是火神铳!!!”有人认出了这等骇人的武/器,“老大,官府来了,官府来了!”
匪首怒道:“胡说八道,官府腿脚何时这么快过……”
砰!!
铳声再次大作!这次是站在匪首身边的匪徒,脑袋像是被打碎了的西瓜,姹紫嫣红地炸了开去!
这回所有土匪都吓丢了魂:“老大,老大,我们还是走吧!”
匪首面色惨白,强自镇定,刚想伸手去拉眉儿——
砰!!
一颗铳弹贴着他额头划过,打碎了旁侧里的菩萨像!!!
这枪又精准又凶狠,仿佛一记生腥的警告,狠狠地敲震在匪首脑袋上:
下·一·个·就·是·你!
匪首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挥手呼喝道:“兄弟们!走、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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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逐渐远去,眉儿一人坐在庙中,面色惨白,云鬓散乱,瑟瑟发抖道:
“不,不知是哪位英雄出手相救?”
嗒,嗒嗒。
脚步轻微,晚来风急,眉儿抬起头来,正逢银月破开层云。月华如水,夜色错落,来人襟飘带舞,气度雍容高华,好似谪仙翩然降落。
——只是这谪仙手上,提着一杆火神铳,杀气腾腾,死意森然。来人的妩媚和杀气密密交织在一处,好比一朵刀锋攒成的大红牡丹,凛然艳质,雍贵无双。
眉儿缓缓地睁大了眼睛,霍然起身,整个人都静住了:“你……”
意鹊站在一边,心中生奇,这阵仗,难不成是旧相识?
眉儿快步上前,好文秀一小姐,此时竟不顾仪态,放声大哭起来:
“——好你个步薇容,还知道活着!!!”
步练师笑着告饶:“哎别打别打……”
“锤死你!锤死你!”眉儿一顿乱拳,好似猫猫打架,“老天爷算是长了回眼,道你也是不该死的!你这番重生,天大的事,也不知送封信来,我还是上朝时才知道的!锤死你锤死你!”
步练师乱拳还之,两位当朝高官,此时好比路边花猫扭打,对了好一会拳,看得意鹊是心惊胆战:
“小姐,少东家可是有孕在身!”
眉儿大惊失色,立刻收拳后退,仿佛步练师是一尊稀世古瓷。
她觑着步练师的小腹,眼神新奇无比,仿佛步练师怀着的是哪吒一样。
眉儿小心翼翼地打招呼:“你好呀,你还活着吗?”
步练师:“……”
意鹊:“……”
步练师扶额叹气道:“意鹊,来,见过言端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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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鹊震骇不已,连忙行礼;她本以为对方只是个闺阁小姐,没想到居然是“高台明镜”言端公!
言眉,小字盈盈,台院侍御史,世人称之言端公。
若说步令公是贪官刀,那言端公便是佞臣剑。言眉长相文秀,说话娇怯,脾性却格外刚烈火辣,谁都敢骂,谁都敢怼,就连太子周望这等著名嘴臭男,在她面前也得偃旗息鼓,规规矩矩称一声端公。
——也有坊间传言说,道这言眉本是太子妃,没成想言眉“随便考考”,居然金榜题名,从此宦海无涯,二人再无缘分。
这不是传言,朝臣心知肚明,这就是事实。
步练师见言眉的衣裳料子,又想起先前车马的零星护院,心里一阵发疼,堂堂言端公,如今怎地这般落魄?连山匪都能骑到脸上来!
步练师低声道:“周望又怎地难为你了?”
第26章 当头难 无妄之灾
皇帝周泰没心没肺, 冷心冷血,皇后不喜欢,嫔妃不宠爱, 但生下的皇子倒个个是情种。
比如二皇子周琛,仿佛决心立贞节牌坊似的,要为步练师守身如玉;比如太子周望, 这位哥们更是奇葩,言眉不肯嫁他,还跑去考科举,他气得喝了三大碗凉茶降火——如今的太子妃跟言眉颇为相似, 一看就知道是谁的代餐,这也太没出息了,气得皇后也喝了三大碗凉茶降火。
言眉倒是无所谓,周望爱娶谁娶谁, 女子在朝为官便是削发为尼, 那些男女情/爱的事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倒是这言眉的父亲, 御史大夫言正被恶心到了:
一国的储君居然觊觎朝臣美色,还光明正大地吃代餐, 周皇室的颜面何存,小女的清白何存!
据说皇上收到弹劾折子时, 也觉得丢人现眼得很,也气得喝了三大碗凉茶降火, 一时间上京的凉茶生意都好了许多。
——言氏此般落魄, 莫非是周望心怀怨怼,落井下石?
“太子不是这般的人。”言眉摇头否认道,面上倒是不以为意,“自从你落狱, 平日那些跟你亲近的,都被贬到十里八乡去了。我又惯是个得罪人的,被仇家按了个名头,差点罚光了家产;幸亏有父亲的老友在朝中帮衬,我才不至于被贬去蛮荒之地。”
“盈盈,”步练师愧疚地握着她的手,“是我连累了你。”
言眉冷冷地举起她的猫猫拳来: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步练师连忙摆手,这女人也忒暴躁了些,动不动就要和她对拳。
言眉扑哧一声,笑着宽解道:“我父亲清贫惯了,我又是个抠搜女人,日子还是过得下去的!而如今皇上决心起用你,连我都调回了京城,这不是又有好日子了?”
步练师突然想到:“那苏姐儿……”
“——人家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别说是你倒台了,就算是皇上换了,苏姐儿的尚书照样做得下去。”
言眉不愧是差点当上太子妃的女人,梨涡深深,笑语盈盈,连面露怅然时,都像是春水映着的梨花:
“薇容啊,这一世,不管怎样,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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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
上京郊外,言家车队。
“让我瞧瞧,”言眉动手轻轻戳了戳步练师脖颈的缝线,“还痛么?”
步练师摇头,肯定不痛了。薄止发性起来对着她又啃又咬的,她也没觉着脖颈出了什么问题,顶多觉得薄止像狗而已。
言眉颦眉道:“你觉得是谁做的?”
步练师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的答案不言自明:
——皇上。
生死肉骨之术何其玄妙,也只有皇上有这个资源,网罗来全天下奇人异士;而且也只有皇上,拥有足够的动机,复活枉死的步练师。
“梧州乌苏湾,你做得漂亮,皇上托些神鬼之言,就能正式起用你了。”言眉替她整理好衣襟,“只是……你做什么得罪薄止?”
薄止楼船那场大火,可是令皇上龙颜大怒,好好敲打了一番薄止。
但这薄止官职未动,权柄未削,只是皇上有了个由头发火而已;若是让薄止知道你当日戏耍他,以后在朝堂之上抬头不见低头见,还不恨毒了你?
——你此番回朝,阻碍重重,做什么还要树薄将山这个大敌?
步练师笑道:“非也。”
言眉做惯了谏臣,权谋道行还是太浅,见言眉面露疑惑,步练师低声与她解释道:“盈盈你想,我身在薄家楼船,身家性命都在薄将山手里捏着。若是东宫传密令杀我,我岂不是要倒大霉?薄将山不会要我的命,这东宫也不会吗?”
周望不会这么做,皇后也不会做吗?太乙李氏又不傻,她步练师回京,第一件事就是扳倒李家!
薄将山夹在皇上和东宫中间,只会招来大祸!
这一点,这一险,薄将山未必想不到,沈逾卿未必想不到。
只是在步练师这个问题上,薄将山脑袋从来都不怎么清醒,还动不动就要发病:沈大猴儿毕竟是后辈,恐怕是说不动这个神经病的。
步练师这般脱身,对她自己好,也对薄将山好。薄将山人又不傻,想明白了自然不会与她为难,况且——
她此番回京,若是被薄将山送回的,等于是宣告朝堂,步练师是太子一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