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臣——叶秀
时间:2021-11-08 00:39:14

  皇帝周泰果然好手段。原本铁板一块的三柱国,周泰以吴王周瑾为棋子,在其中狠狠地楔下了自己的实力。
  薄将山一脸恍然:“薇容真是冰雪聪明……”
  他平静地伸出手去,永安八年造随意出鞘。红绡帐里美人半卧,春色无畴,连带这凄神寒骨的刀刃,也蘸了几分风流的意思。
  步练师瞳孔骤地一缩:
  上当了!
  薄将山在诈他!
  ——这人根本是佯装发怒,特意来诈她知道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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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薇容连这一层都知道了,那我就继续问了。”
  步练师躺倒上望,薄将山沉刀下瞰。
  薄将山单手撑在步练师的上方,永安八年造的刀尖凛凛,随意挑开了步练师的衣襟:
  “薇容,这出好戏,你从何时参与的?”
  步练师咬着唇:“薄止,你发什么疯?”
  薄将山笑了笑,一句诛心:
  “你早就跟皇上联系上了。”
  步练师浑身一震。
  “好薇容,我不蠢。”
  薄将山垂下森寒的眸光:“你此般死而复生,上京知晓此事,竟然一点水花也没有。死人复生,旷古绝今,而大明宫的反应,只是让你同我一起进京面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步练师浑身发冷:
  “薇容,我这般真心待你,就是让你连同皇上与戚家,独独欺瞒我薄止一人?”
  “欺瞒?”步练师咬着唇,“相国耳听八方,什么风声能漏过相国的耳朵?”
  薄将山悠悠道:“陈煜先。”
  步练师脸色一变。
  “你和皇上通过这陈煜先,早就背着我联系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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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烛火哔剥,满室冷寂,陈太守腮帮子抽了抽,既而又笑了起来:
  “相国哪里的话?这梧州是皇上的,这良田是皇上的,这米自然也是皇上的。我身为梧州太守,籴粜之事,都是为皇上算账。”
  陈太守被薄将山吓住了,不得已才搬出皇帝这尊佛,等同于向薄将山坦白,梧州这趟浑水里,还有皇帝的一份儿。
  薄将山停顿片刻,既而大笑出声:
  “——那是自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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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将山安静地垂着眼,等待着她的争辩和否认。
  但步练师的睫毛颤了颤,随即闭上了眼睛:
  ——她默认了。
  当年虔州科举案,步练师与陈煜先本就是旧相识。步练师来到梧州的第一件事,便是通过太守陈煜先,与远在上京的圣上取得联系:
  她是大朔权臣,不是痴情儿女。步练师怎么可能把身家性命,都系在薄将山一人身上?
  狡兔有三窟,仅得其免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
  步练师从来就没打算,和薄将山做一条绳上的蚂蚱!
  “所以这陈煜先必须死,哈哈哈哈哈哈……”
  薄将山心中失望至极,面上却扶着额头笑了起来。
  他原本还心存幻想,虽然步练师百般算计,但愿意与他有/肌/肤/之/亲,总得待他有几分真心。
  现在看来倒是他自作多情!
  从步练师问斩钟雀门,他薄止就一直在自作多情!为她连月上书进言,为她讨回公道,还她清白声名……
  ……而她步练师只是抓住他的痴心,知道如何利用自己身体罢了。
  好。
  ——很好。
  步练师,好本事。
  这回薄将山是真的动怒了,步练师能感觉到砭骨刺髓的阴冷,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薄将山居高临下地看着步练师,眸光寒冷,表情微笑:
  “——步大人,你可真是养不熟啊。”
  步练师后脊发凉,连声急道:“薄止,我愿对你这般,是听戚风说……”
  冷冽的梅香猝地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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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出自杨万里《小池》。
  *2:“赵客缦胡缨……白首太玄经”皆出自李白《侠客行》。
  *3:“狡兔有三窟……未得高枕而卧也。”出自《战国策·齐策四》。
 
 
第23章 芙蓉帐   不度春/宵
  红烛高照,锦帐春深;鬓乱钗横,被翻红浪。
  步练师静静地觑着身上人。
  她绝非体面,万分狼狈,仿佛一轮堕入泥沼的月亮,满身都是不可示人的痕迹。
  但是她的表情是那样的冷漠,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寒凉,薄将山在暴怒中绝望,在疯魔中冷静:
  是。
  步练师就是这般神明。
  就算你把她拉下神坛,就算你把她按进烂泥,就算你把她拆吃入腹……
  步练师静静地觑着薄将山。
  ——她的眼神就像是打量一只可笑的蝼蚁,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东西。
  她的尊严像是一把刀,又冷又硬又锋利。
  薄将山看似占尽上风,又输得粉身碎骨。
  “……步大人。”
  他凑近了步练师,声音又低又哑:
  “想不想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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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了他?
  步练师不想。
  她对薄将山没有杀心,只有怜悯:
  ……他到底活的是有多孤独,才会向她步练师索求一份“爱”?
  她给不了。
  她从出生那一刻起,命就在皇上手里握着。周泰给了她生杀予夺的大权,给了她万人钦羡的抬爱,给了她泼天煊赫的荣华……
  ——命运的关照,天子的赏赐,都是明码标价的。
  她步练师穷极一生,都是周皇室的一颗棋子;你薄将山捧出的那一颗真心,只是喂给皇上座下的一条好狗罢了!
  不值得。
  薄将山想要的,她根本给不了;从那颗樱桃开始,步练师对他的回报,也只有这一身无用的皮囊。
  肌/肤/之/亲,仅此而已。
  不值得。
  “相国,”步练师抬起手来,把薄将山的乱发,撩到他耳后去,“放过你自己吧。”
  不值得。
  薄将山冷冷地看着她:“周琛何故?”
  他明明是才是刀俎,她明明才是鱼肉。但薄将山这般仓皇狼狈,只能把自己的嫉妒,血淋淋地撕扯开来,呈在双手里奉给她看:
  ——为什么周琛得到的,我得不到?
  “薄止,”步练师轻轻地笑起来,也不知是在嘲讽谁,“你做什么,要和周家人争?”
  周琛可是周皇室的血脉,我为他倾注的一切,都是为大统服务!朝堂讲究分权制衡,你薄将山站在太子一边,那么为了防止东宫一家独大,周琛背后自然也要有举足轻重的权臣。
  在皇帝周泰的授意下,步练师站在了周琛一系上;至于那些青梅竹马之情,两心相许之谊,不过是痴人嘴里的梦幻泡影:
  ——步练师的心,只归皇帝一人所有。
  她和周琛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可能。
  薄止,你做什么,要和皇上争?
  薄将山听懂了她的意思,沉默片刻,低声轻笑,极尽嘲讽。
  “步大人,”薄将山的眼睛里呈出一种奇异的光彩,病气森然,扭曲万分,“来选吧。”
  步练师错愕道:“什么?”
  选什么?
  你既然听懂了我的话,就应该彻底死心,你我枕上欢愉,不过是玩耍而已……
  ——唰!
  刀光惊惶,血色飚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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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练师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的点:“……”
  薄将山用匕首,划开了她胸腹!!
  狂漫的血气瞬间掩去了所有春色。大红烛旁、锦罗帐里、鸳鸯被下,无穷无尽的死意蔓延开来。
  剧痛撕心裂肺,步练师捂着伤口,痛苦地蜷了起来:“——”
  薄将山神色悠然,刀尖转向自己,他划拉开自己的胸腹,和步练师的一般深、一般痛、一般怖人。
  薄将山的笑容很温和:“步大人,想起来了吗?”
  步练师根本说不出话,只能咬牙轻轻发着抖:“……”
  “我七岁那年初入大明宫,被太后的好狼狗一番撕咬,最怖人的便是这道抓痕。”薄将山满掌都是鲜血,神色却无比地怀念,“那时我觉得,就这样死了,倒也不错。”
  薄将山低俯下身体,捏着步练师的下巴,端详她满头冷汗的痛苦情状:
  “步大人,疼吗?”
  步练师轻轻地发着抖,喉咙里全是血沫:“你这……”
  疯……子……
  “这生不如死的痛苦,我偏偏忍下来了,就是因为你出现了。”
  薄将山的问询温柔极了:
  “步大人,感受到我的决心了吗?”
  剧痛暴拥疾卷而来,步练师眼前阵阵发黑,记忆却像是被风翻卷的书页,她终于回想起了那一天——
  那一天,大明宫宴,她手持银鞭,抽飞了太后的爱犬。
  那一天,薄将山躺在血里,伤口形状可怖,眼神却灼灼生光。
  他看着她,一辈子都没有挪开眼睛。
  “那一天,我发誓。”
  薄将山亲吻她的眉心,好似信徒亲吻神明的脚背,虔诚地、狂热地、疯魔地:
  “——我要得到你。”
  步练师面色苍白,强撑精神,冷嗤一声:“薄将山,你找死……!”
  薄将山大笑起来。
  两人的情谊,算是彻底完了。
  ·
  ·
  长乐十四年冬,薄将山南巡告讫,与吴王周瑾一道,返回上京述职。
  大朔运河,相国楼船。
  薄将山一身玄裳鹤氅,肩膀擎着白鹰昆山雪,端的是一派雍贵雅意。他身段颀长,气韵冷峻,雪白的长发随意往后一束,仿佛被裁剪下的月光本身。
  既有武将之威武,又具文臣之风雅,薄将山确实当得起“白玉京”之名:起码长相确实是位高质量的衣冠禽/兽。
  吴王周瑾一见着这位高质量的衣冠禽兽,便开始——
  哭。
  薄将山:“……”
  周瑾此生绝活,便是嘤嘤垂泪。据说当时在金陵城时,周瑾便是靠着嘤嘤嘤,向各方伸手要钱要粮要人;这奄奄一息的吴江流域,才得来如此之多的周转物资。
  可谓是大朔高质量的嘤嘤怪。
  薄将山眼皮一跳:
  ——怎么,九殿下这招,要用到他身上了?
  “吴王殿下,”薄将山连步练师都能拿捏,自然不怕他一个十几岁的青少年,“男儿有泪不轻弹。若是让别人看了去,还道我薄某欺负了殿下……”
  周瑾嚎啕大哭起来!
  薄将山:“……”
  周瑾一直在体制外游荡,薄将山还是第一次和周瑾交手,这才见识到了周瑾的脸皮之厚!
  周瑾抓着薄将山的袖子,摇来晃去地拽:
  “好相国,求求你了,小王若是再见不到令公 ,便要心悸而死了!”
  薄将山一脸恍然道:“当真如此啊?”
  周瑾继续掩面垂泪:“嘤——!”
  薄将山和蔼可亲道:“薄某愚钝,不知还有这等奇异病症,还请殿下为我展示一二吧。”
  ——来,朋友,死一个,给我看看?
  周瑾:“……”大意了。
  他周瑾的厚脸皮自诩打遍天下无敌手,眼下居然遇见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第24章 焚心策   大梦初醒
  沈逾卿跟只猴似的蹲在窗外桅杆上,十分烦躁,万分不爽:
  九殿下,老子看到你都烦,你说话像太监样!
  猴儿此言非虚。江南洪难一事,薄将山劳苦功高,周瑾恨不得和他建立父子关系,三天两头便往薄将山这跑——
  ——作为疯人院的大宝,沈大猴儿喝了一坛子飞醋:明明是我先来的!
  你摆啥子鸡公龙门阵,相国理都不想理你!
  猴儿确实是薄将山的贴心小棉袄。厢房内薄将山正喝完了第二碗毛尖,态度和善,笑容慈爱,和周瑾你来我往地打着太极。
  周瑾的所有废话都可以总结为:再见不到令公我就要死了。
  薄将山的所有废话都可以总结为:好啊,您请,我坐小孩那桌。
  以上对话,无限循环。在官场打太极是基本盘,薄将山和周瑾作为钻石级高手,打了几百回合未分高下,可见这俩男的一个铁了心要恶心对方,一个铁了心要恶心回来。
  蔻红豆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冷淡地觑着这俩各有千秋的精神病。
  自打薄将山回到梧州,步练师的地位便从心头肉降为笼中雀,大门不准出二门不准迈,连幼娘都被打发去伺候沈逾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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