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臣——叶秀
时间:2021-11-08 00:39:14

  这事情若是被政/敌拿住大做文章,可以治薄将山大不敬之罪!
  步练师闭了闭眼:
  “我向你保证,一旦事发,便把我推出去。我离奇复生,又素与相国交恶,责任定在我身,不关你相国的事。”
  ——大不了我再死上一回!
  沈逾卿急急道:“令公我不是那般意思……”
  步练师厉声喝道:“你去还是不去?!”
  沈逾卿浑身一震,随即重重点头。
  他正要下令——
  飞卒突然来报:“令公,大喜!!!”
  “陈太守,陈太守他,”飞卒翻身下马,上气不接下气,“他带着一艘铁驳船,正往乌苏湾方向来!”
  步练师瞳孔骤然一缩:
  ——陈煜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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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朔一共只有五艘铁驳船,每一艘皆是水上重臣。这一艘铁驳船便是吴江水师专用,定是天海戚氏知晓梧州危机,紧急特派来拥堵乌苏湾决口的。
  这艘巨型重船是乌苏湾大坝的救星!
  ——是陈煜先去借的?
  步练师面沉如水,疑云大起:陈煜先连夜逃脱,怎地这又良心发现?
  他紧急上报天海戚氏,李家人难道会放过他?
  就算陈煜先现在将功折罪,那破坏大坝也是死罪难逃……
  “令公在上!”陈煜先一见步练师,就先行跪下了,“罪臣潜逃途中,良心难安,见路上百姓奔走相告,一打听才知步令公显灵了!”
  步练师突然觉得这陈煜先无比眼熟:“你、你莫非是……”
  “长乐九年,虔州科举大案,罪臣父亲正是当年的主考官!当年若不是令公明察秋毫,父亲必是身首异处,而我陈家定是满门抄斩!”
  陈太守以头抢地,嘶声哭道:
  “罪臣尚是一介书生时,便倾慕令公高义。只是这权欲迷眼,罪臣忘却初心,才犯下这等大错!事已至此,无可转圜,罪臣只能快马加鞭,调来这铁驳重船,望能填上决口一二,以报令公昔日救命之恩!”
  步练师静了一静,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抬头望向远处,密雨如针,江水莽莽。那艘铁驳重船果然挡下了洪流,此后货船接连沉下,乌苏湾的决口终于牢牢地堵上了。
  她心中叹息,看向陈煜先,淡声道:
  “我有一个办法,能保全你的家人,不受此罪牵连。”
  陈煜先凄然一笑:“罪臣正有此意,谢令公成全!”
  他躬身再拜步练师,又起身转头,拜向远处灯火惶惶的梧州城。
  “父亲,”陈太守喃喃自语,涕泪满裳,“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其可得乎……”
  他纵身一跃,自沉江中,以谢梧州。
  一声叹息,东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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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其可得乎”出自《史记·李斯列传》,东门黄犬用以作为为官遭祸,抽身悔迟之典。
 
 
第22章 计连环   独独骗我
  数十日后。
  云销雨霁,晴空朗煦。
  步练师素簪银笄,一身缟白,凛然不可亲,高华不可近。灾后形容狼狈的梧州码头,被她这辉煌容光一映,竟呈出几分别样的风情来。
  就连戚风也恍惚了片刻,随即有意避开了目光:
  “这才鸡鸣时分,令公怎么来了?”
  步练师:“……”
  ——戚风小朋友,这就得问你了。
  乌苏湾大坝决口一事告讫,半个梧州城都浸在了烂泥里,步练师连日盯着梧州救灾抢险一事,此时困得灵魂出窍,强撑着拽出几分精气神:
  “乌苏湾大坝固堤一事,戚家军首居一等功;梧州城灾后重建,戚家军更是功不可没……你们自然当得起百姓酬谢,怎么这般急着离开了?”
  戚家艨艟白绫高悬,甲板上将士形容整肃。这可是救了梧州城的军队,怎么离开还同做贼一般?
  戚风笑着抱拳一礼:“敝甲之风,难当高牙大纛、风樯阵马,只求秋毫无犯、匕鬯不惊。”
  这是官场套话模板,翻译成人话便是:
  要赏的朝廷自然会赏,犯不着向百姓伸手讨要。
  戚风惯会做人,有逼数得很,怪不得步练师在朝多年,根本没怎么见过弹劾戚风的折子:
  ……记忆里那个抓着她袖子不放的小男孩,终究还是长成了这般可靠模样。
  步练师叹息一声:“贤妃娘娘可好?”
  ——你姐姐戚英怎么样了?
  戚风神色黯了黯:“令公出事之后,姐姐大病一场。听九殿下说,姐姐在梦里,也念着令公的名字。”
  步练师脸色骤然一变:“那她现在呢?好些了没有??”
  “令公放心。九殿下离开上京时,姐姐已经能起身相送了。”一说到这个,戚风倒是想到了别处,“……说来,那薄相国,真令我大吃一惊。”
  步练师睁圆了眼:“那神经病怎么你了?”
  ——他会吃小孩!
  戚风:“……”
  在步练师的刻板印象里,戚风就是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而薄将山……薄将山就是一股山洪泥石流,大朔哪家疯人院都不肯收容这种神秘生物。
  步练师忧心忡忡地叮嘱道:“你没事可别惹他。”
  ——他会吃小孩!
  戚风咳嗽一声:“令公有所不知。虽说这薄相国与令公素来不睦,但自从令公出事,诸多小人落井下石,诋毁之言不堪入耳……”
  而薄将山连月上书进言,为她正名、替她雪冤、还她公道。
  这般真心,这番情意,这份劳苦。
  步练师耳根一热,她绝非铁石心肠。那一晚就算没有樱桃……步练师也不会挣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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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乐十四年夏,江南洪难爆发,浮尸何止百万;皇帝周泰连夜亲书罪己诏,请求上苍垂怜大朔万民。
  这来势汹汹的洪魔,最终还是被须弥矶,挑杀在了陪都金陵的脚下。
  白龙将军戚风带领着吴江水师精锐,鸡鸣时分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梧州城。
  天光熹微,方刚破晓。两岸依旧拥挤着无数百姓,默默目送着戚家军的离去。
  不知是谁家好女儿,嗓子仿佛泠泠珠玉,悠声唱起一首吴江民歌:
  “赵客缦胡缨,吴霜钩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千帆远影,碧空如洗。乌苏江浊狼滚滚,涛声依旧,奔涌不息。
  ——那流不尽的英雄血泪,终究还是东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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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臣卷一:不惭世上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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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朝文武,人心惶惶。
  ——吴江这事儿闹得这样大,那清算时间也该到了。
  今早一封千里急报,好比一记晴天霹雳,远在上京的一众朝臣,被这消息劈得外焦里嫩:
  步练师死而复生,救了整个梧州城!!!
  各位大臣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出了一声感慨:
  他/妈/的,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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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妈/的,不是吧?
  远在千里之外的梧州,薄将山正暗自强忍,憋住了一喉咙的脏话:“……”
  步薇容,你就看着陈煜先自尽了?
  你就让他死了???
  利县大坝撑住了洪峰之后,大明宫连传三道急旨,点名要薄将山辅佐好大儿周瑾,把吴江流域各地从灾难里救活。
  从此薄将山就是一只铁打的陀螺,连轴转得没日没夜——别说见步练师本人了,薄将山连托梦都得争分夺秒,内心还得抱着点带薪拉屎的愧疚。
  等到薄将山从各地民生中抽身,回到梧州城处理南巡后续的破事,已经是数月以后的事了。
  薄将山快马加鞭回到梧州,陈煜先的死讯便贴脸骑了上来,飞速治好了薄将山的低血压:
  陈煜先一死,谁来供李家人?
  薄将山一张脸拉得老长,杀气腾腾地翻身下马,径直要去找步薇容吵架。
  幼娘连忙拦着:“相国,相国,小姐她——”
  薄将山目不斜视,蔻红豆鬼魅般冒出,无声无息地捉住了幼娘,一指点中了幼娘的哑穴。
  幼娘急得要哭了:
  ——小姐在沐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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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练师闻声一惊,回过头去,正好与薄将山看了个对眼。
  薄将山:“……”
  她刚刚从湢室里出来,浑身上下还冒着水汽,黑发半湿不湿,脖颈修长盈白,水珠从优美的颈项向下坠去,被纤细笔直的锁骨盛住了。
  薄将山没来由地想到那截伶仃脚腕,步练师皮肤生得白,用力一握便能留下发红的指印。
  步练师一拢衣襟,冷声怒斥:“出去!”
  薄将山杀气腾腾地转身就走:
  出去就出去!
  步练师勃然大怒:“坐下!你摆脸色给我是作甚?”
  薄将山怒气冲冲地扭头就走:
  坐下就坐下!
  步练师:“……”
  很凶也很乖,薄相国实乃大朔奇男子也。
  薄将山心气已经消了一半,但面上还摆着脸色,坐在太师椅上霍霍了一壶上等的毛尖:
  “你就让陈煜先死了?”
  ——果然因为梧州太守陈煜先的事。
  步练师心下了然,此事是她理亏:
  “……没有陈煜先调来的铁驳重船,乌苏湾大坝必然决口,整个梧州城都会死。”
  陈煜先只是想保全家人罢了,她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要是陈煜先不自投乌苏江,再彻查下去,陈家就是抄家灭族的死罪了!
  砰!!
  薄将山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杯碗颤栗不已:“妇人之仁!!”
  “陈家死活,与你何干,与我何干?——李氏权势滔天,嚣张至此,陈煜先就是能扳倒李氏的好由头!如今陈煜先一死,正如了李家人的意!!”
  “况且陈煜先与李氏勾结,破坏大坝,光这一条,就足以他一家老小死个百八十回!”
  薄将山越说越怒,喀拉一声,生生捏碎了掌心的掐丝珐琅盏:
  “薇容,你别忘了,我可是太子一系!李家人身为太子母族,却连我都能算计进去,差点杀了你和钧哥儿,李氏这是把脚踩我脸上来了!”
  他怎么不怒?
  他如何能不怒?!
  ——妈的,要是步练师和沈逾卿真出什么岔子,他立刻起兵去太乙山把李家人都杀了!
  步练师还是头一回见薄将山如此动怒:
  薄将山虽然疯得远近闻名,但其实脾气出奇的好,他的出身被权贵阴阳怪气了十几年,各色笑话都能集结成册,也没见薄将山怎么急眼过。
  他不在意的事,他自然不会计较。
  ——薄将山在意的人和事,总共就这么几个!
  太乙李氏若伸手来碰,他会疼、他会很疼、他会无法忍受的疼!
  步练师咬着嘴唇没说话。
  薄将山啧了一声,速速与我吵架:“薇容?”
  步练师半晌都没搭腔,薄将山心头火起,用力一把拉开屏风。步练师人正坐拔步床边,轻衣薄裳,黑发如瀑。
  煌煌红烛一映,她的眼睛像是新湖秋月,粼粼一池都是情愫。
  薄将山:“……”
  薄将山指指点点:“我这人正经得很。”
  步练师淡凉地一笑:你爱来不来。
  薄将山:“……”
  正人君子薄相国立刻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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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将山看着帐顶,眉头深锁:
  “……陈煜先这一死,太乙李氏这盆洗脚水,我们得自己喝下去。”
  “急什么?”步练师懒洋洋地撑着眼皮,在被褥里翻了个身。烛光从帐幔的镂空花纹里淌来,步练师一截汗湿的肩膀都在盈盈生光,“‘捧杀’二字,皇上玩得极好,李家人死是迟早的事。”
  薄将山从胸腔里哼出一声笑来:“这又怎么说?”
  “相国贵人多忘事,”步练师一撩汗湿的鬓角,“这梧州胡氏,可是天海戚氏的外族……”
  ——怎么会被李家人轻易蒙骗,去做那招摇惹眼的替死鬼?
  你当这天海戚氏,半点也不知道,李家人的小动作?
  “戚家军声名在外,皇上早就心怀忌惮,如今江南洪难爆发,戚家军抢险救灾,深得人心,又死伤惨重。”
  步练师冷笑一声:
  “戚家这是顺水推舟,自我阉/割,好向皇上表忠心呢。”
  这吴江洪难第一层是天灾,第二层是李家人借刀杀人,第三层则是天海戚氏向皇上的投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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