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简不止一次向她求亲,她现在的身份,不想招惹任何人,更不能给任何人希望。
希简从她毫无波澜的眼底,看出端倪。
但他不在乎,他现在孤身一人,崔沁也是孤身一人,只要他诚心够耐心够,一定能软化她的心。
辗转半生,不想再蹉跎下去。
明年春下考,此后他都要留在京城,护她一世安宁,与她繁花似锦。
就在崔沁招呼着崔照与希简入山门时,希简忽的察觉到两侧树林里有异动,他几乎是一跃而起,蓝色的身影如锐箭般直射其中一颗大树。
刹那间,他身子回旋落地,眉目锐利看向黑衣人逃离方向。
“沁妹,有人监视你。”
崔沁神色一僵,不消说,定是慕月笙的人。
只是慕月笙手下无弱兵,希简一来便察觉到了人,可见功夫极深。
希简环视一周道,“沁妹,等会我帮你巡视一番,给你安排几个护卫,定不叫贼人有机可乘。”
崔照在一旁哈哈大笑,一掌拍在希简肩膀上,“兄弟,你本事见长!”
一行人欢声笑语跨过山门。
这一日恰恰是慕月笙休沐,他坐在书房内把玩崔沁给他做的八面琉璃宫灯,其中一面画着一女子牵着两个总角幼童在花园嬉戏,顾盼流辉,其乐融融。
若是能怀上一个孩子,些许就留住了她。
葛俊带着黑衣人入内禀报,
“三爷,燕山书院来了两个人,其一是夫人的堂兄崔照,其二想是夫人的表兄,具体底细属下已经派人去查。”
“只是那希家公子功夫极好,一来就发现了暗卫,是个厉害角色。”
慕月笙视线从画上抽离,变得冷淡,
“希家人?”
“正是,夫人母亲出自泉州希氏。”
慕月笙想起近些年在江南崛起的希家,据他所知,泉州只有一个希家,那么崔沁的母亲希氏与荣王府希氏是什么关系?
忽的,脑海里电石火光闪现,慕月笙想起崔沁七夕那一日去了一趟荣王府,夜里含泪告诉他,她也有很重要的事要他做主。
慕月笙脸色瞬间一沉,
“迅速给我查清楚是怎么回事!”
“派夜影去书院,给我盯好了!”
“遵命。”
次日午后,葛俊将打听到的情报悉数递给慕月笙。
彼时慕月笙刚从官署区出来,打算去南郊大营视察军备,他换了一件素色直裰坐在马车里,手里摩挲着那一封封情报,看完之后,清冷的面容露出几分狰狞的冷笑。
“这个希家当真好得很,若不是他们玩出这等阴私勾当,沁儿也不至于无依无靠!”
须臾,侍卫在外禀报,
“三爷,荣王府派人来,说是荣王有要紧事想见您一面。”
葛俊闻言抬眸看向慕月笙,
“主子,咱们现在要去吗?”
“去,怎么不去呢?”慕月笙唇角咧出一声肆意的笑,眸色却冷如清霜。
他与荣王并不亲近,能有什么要事商议,定是为了他与崔沁和离一事,沁儿离开他主因在他,却也与荣王妃脱不了干系,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敲打一二,也算给沁儿出口气。
一刻钟后,慕月笙在荣王府正厅见到了荣王,并那位避世的荣王妃。
荣王妃姿容绝艳,映衬着溶溶光影,如人间妖魅,她神色冰冷端坐上方,一动不动。
倒是荣王客客气气迎了他入堂,“月笙,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随意坐,来人给慕三爷上茶。”
论辈分,荣王是慕月笙的堂舅,换做他人定是要喊一句“舅舅”,慕月笙却是冷淡应承,
“不知王爷找在下所为何事?”
他注意到,那荣王妃自始至终一双清丽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瞧,眸间泛着隐忍的怒意。
荣王瞥了一眼希玉灵,察觉出慕月笙的冷漠,抬手道,“哈哈,没什么大事,先坐!”
慕月笙长身玉立,朝二人施了一礼,若无其事坐在荣王下首。
侍女将新茶倒好,荣王指着那青花瓷茶杯温声道,“月笙,这是今年武夷山的大红袍,你尝一尝。”
慕月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在茶盖,缓缓一笑,“王爷,在下不喝浓茶。”
荣王脸色微的一变,正待要说话,希玉灵已是忍无可忍,她抚了抚衣袖,冲慕月笙冷笑道,
“慕月笙,我问你,你为何跟沁儿和离?”
崔沁与慕月笙和离的事,只在小范围流传,希玉灵也是今日才得知,闹着让荣王将慕月笙叫来,欲问个究竟。
慕月笙闻言微微眯起眼,清淡的眸子不带丝毫情绪,打量着上方的希玉灵,
“不知荣王妃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
希玉灵脸色登时一僵,嗓子黏住似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荣王抚须一笑,眯着眼望向慕月笙,“哎哟,忘了告诉你,月笙,本王的王妃出自泉州希家,沁儿的生母便是她的堂姐,她也算是沁儿的姨母,得知你们和离,自然是心里焦急想问几句,你望莫生气。”
“姨母”两个字似针插在希玉灵心上,她眼睫轻颤,覆着一层薄光,唇角抽了几下,极不自然地垂下了眸。
慕月笙闻言眉峰一扬,缓缓起身踱步正中,朝二人再施一礼,故意朝希玉灵施压,
“说来我也很好奇,为何我的妻子来了荣王府一趟,回去便要跟我和离,荣王妃娘娘,您可否给在下一个答案?”
希玉灵闻言惊异抬眸,脸上的血色几乎是瞬间褪得干净,她踉跄起身,瘦弱地如蝉蛹般扶着高几,尾音发颤问道,
“她是七夕那日与你和离的?”
难道是因为不耻她这个母亲,无颜面对慕家?
慕月笙没有回答,他没有必要告诉她真相,她不配做沁儿的娘。
希玉灵以为是自己导致崔沁和离后,那双湿漉漉的美目瞬间暗淡无光,殷红的身影也如枯叶般跌落椅背。
“她现身在何处?”
“这就不劳王妃挂念了。”
慕月笙淡淡打量了她少许,于那张绝艳的面容上,依稀找到了崔沁的影子。
二人瞧着相似,实则天差地别。
崔沁玉骨铮铮,姿容清绝,不似希玉灵这般柔媚无骨。
一个高洁淡雅,一个懦弱无能,不,或许不能说无能,再无能的女人护起孩子来都是豁得下去命的,可希玉灵却始终装作柔弱不堪,用那不甚柔怜的眼泪来掩饰自己的虚伪和自私。
出了荣王府,慕月笙上了马车赶往南郊。
蓝青骑马追了上来,躬身入了马车与他禀报,
“三爷,吏部侍郎秦越告诉我,荣王有意提携席啸天为漕运总督。”
慕月笙歪在车塌上,褪去往日骄矜与清贵,姿容闲适把玩着手中那方田黄小印,
“席啸天是沁儿的大舅,现在希家的当家家主,此人城府极深,能从一个捐官做到漕运副督不仅靠的是荣王提携,更有他自己的本事,他这个人极善钻营,原先我在江南时,他还不显山露水,如今却是想打漕运总督的主意?胆子是够肥的!”
蓝青撩眉望他,“明日廷议总督人选,荣王定是买通了不少人,要替希家开路。”
慕月笙冷清的眉眼垂下,语气淡漠到了极致,“他想当漕运总督,问过我了吗?”
思忖片刻,慕月笙吩咐道,“告诉秦越,席啸天这个人不能用,你派人去一趟江南,将希家的事给我查得清清楚楚,记住,我要铁证,没有也给我炮制些出来。”
“我那可怜的岳父被希家老太太与席啸天害死,我怎么能容忍这样的败类活在这个世上?”
“与此同时,将我不喜席啸天的消息传去江南,江南那些豪族都以为席啸天背靠荣王,心存忌惮不敢与他为对,若是晓得我瞧不起希家,定会有人跳出来与席啸天打擂台,且让他们唱唱戏,咱们坐收渔翁之利。”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蓝青离开后,慕月笙目色迷离盯着崔沁给他做的那双护手,她走的这两月,他才恍觉他身上无一物不是出自她之手,那份来自妻子殷殷切切的爱意,令他五脏六腑都生疼,那时他怎么就没瞧见呢。
她从荣王府出来该是多么绝望,她定是想在当夜与他诉说,让他给她撑腰做主。
他却失约了。
极致的懊悔和心疼涌上心头,淹没了慕月笙所有的理智。
凉风从车外灌进来,吹起小案上那方绣兰花的雪帕,耳畔一片肌肤蓦地被那丝滑柔软轻轻一触,像极了崔沁朝他撒娇时,偷偷在他怀里啄他。
天知道,他现在多想将她揉在怀里,好好宠着护着。
抬眸,眼底的端肃和克制褪去,唯余殷切的思念。
“掉头,去燕山书院。”
秋风萧瑟,落红满径,山门前的广坪上停了不少马车,东侧那颗四人抱的大榕树下支着一个棚子,不少等候各家主子的婆子丫头便在那边吃酒喝茶打马吊。
慕月笙的马车缓缓停在燕雀山门前的大道内侧,他正要掀帘下去,忽的瞧见广坪西侧那宽阔的林子里传来嬉闹声。
只见一群年少的小姑娘着粉裙绿衫,各人手里捧着花篮,瞧着像是在摘桂花。
不知是哪个胆大的姑娘,将那摘好的一盘桂花,悉数朝正中那粉面含春的女子浇去。
“哈哈哈,哈哈哈,夫子,你快转啊,快转啊!”
几个少女推着她转悠,裙摆随风而起,似花瓣在她身下盛开,那明黄花蕊如蝴蝶缠绕,衬得她若仙子临世。
“太美了,夫子你怕是我们京城第一美人吧!”
“好漂亮呀!”
桂花树下的女子一身对襟白裙,玉柔花软,被簇拥着莞尔一笑,这一笑当真是春风回暖,冰雪初融,那双明丽的眸子如皎似月,足以逼退世间荣华。
慕月笙不由失了神,手保持撩帘的动作不变,清隽容颜如玉,心底似有热切又坚定的气流钻出来,占据着他整个胸膛。
恰在这时,一道玄色的身影从墙头一跃而下,趁其不意,将一朵娇艳的红.菊插在她发间,刹那间,那原本明媚的玉颜灿若烟霞,璀璨浮华。
慕月笙眼底的柔情瞬间凝固,脸色拉下,阴沉得可以掐出水来。
第22章 新鲜出炉的京城第一美人……
斜阳脉脉, 落英满径,细碎的桂花洒落满地,映着霞光如坠星火。
慕月笙静静站在不远处, 衣袂被山风掀起,飘扬如浪,清俊不似凡人。
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山间, 崔沁被小姑娘们簇拥着嬉闹不止,她羞得去摘那朵红菊, 却被一个高的姑娘给拦住,
“希哥哥, 你说我们夫子美不美呀?”
年少的小姑娘不知秋风缭乱, 吹皱一池春水。
希简一袭玄衫立在高墙下, 耀若星辰的眸眼若漫天光海,恳切又铿锵, “自然是极美的。”
崔沁俏白的面容浮现怒意,压住情绪低斥了几声,
“莫要胡闹,你们都给我快些回书斋!”
小姑娘们鲜少见崔沁动怒, 如今她俏脸盈冰, 自然都是有些怕的,一个个提着衣摆抱着竹盘, 如燕鸟归林呼啦啦从角门贯入书院。
崔沁待人离开,将那红菊抽下, 正要叱责希简,与他分说清楚,不料侧眸瞧见一人长身玉立,站在不远处的松柏下。
风声猎猎, 亭亭如盖的松柏半掩住斜晖,明亮的秋光在他侧脸交织出一层光影,他容貌清隽如画,眸底掠过一丝黯然复又浮现浅浅的笑意,似阴霾散开,目光包裹着她,掠过风华无限。
崔沁一时愕住。
他怎么来了?
她眸光敛住,僵着身子避开他的视线,欲转身入内,不料希简已发现端倪,剑眉如鞘,眸光凌冽朝慕月笙射去,挺拔的身子横在崔沁跟前,挡住了慕月笙的视线。
“你就是我沁妹的那个前夫?”
“前夫”两个字听得格外刺耳,慕月笙缓缓眯起了眼,原先清湛如潭的眸光,瞬间蓄起一眶阴戾。
虽是被崔沁逼得那晚签下和离书,可在他心里,依然把她当妻子,舍不得她在外形单影只,一心想将她挽留回来。
希简这句“前夫”着实刺痛了他的心。
只是他堂堂辅政大臣,手握乾坤,不屑跟个张扬的少年计较,他只冷觑了希简一眼,目光掠过他肩头看向他身后的崔沁。
崔沁俏脸略显尴尬,在希简身后低斥道,
“别胡闹,跟我进去,我有话跟你说。”
希简哪里肯依她,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往前迈了一大步,摆开出手的架势,冷睨着慕月笙,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将妻子娶回来便该护她周全,你倒是好,空有其表,硬生生的逼着妻子与你和离,既是分开了,你还来纠缠不休作甚?那日是你派了人来书院监视她吧?见过可耻的,没见过你这般可耻的,来,受我一掌!”
不等崔沁扯住他的衣袖,希简已如离箭朝慕月笙掠去,他身影太快,快到崔沁只觉得眼前一晃,人已经到了慕月笙跟前。
希简的功夫她是亲眼见识过的,但慕月笙....
崔沁正担心慕月笙被希简伤到,却见那道清俊的身影如风似影,身形飞快从树后隐去另一侧。
希简一拳砸在树干上,倏忽侧身探手朝慕月笙腰间袭去。
崔沁眨眼的功夫,二人已交手数招,只是瞧着慕月笙并非出手,只是一味避开希简的攻击。
崔沁见他游刃有余,总算是放心下来,只是这么下去像什么样,她急得唤道,
“希简,快住手!”
希简见慕月笙轻而易举避开他的招式,便知他功夫极深,于是往腰间一拍,一柄软剑如银蛇出鞘,漫天的秋叶被剑气所激,朝慕月笙扑卷而来。
慕月笙眉心一寒,火焰浮于掌心,正待给希简些教训,不料听到希简厉声开口,
“沁妹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你却身在福中不知福,怎舍得让她伤心难过,她孤苦伶仃,只有我一个亲人将她放在心坎上,我不替她撑腰谁替她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