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的言于归十分有颜色,不等上头假师父开口,直接上前有模有样地行礼,“谢谢师祖。”
假师父虽然不如她真师父那么仙儿,好歹也是当世大能,被徒孙这么往高处一架,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又拿出一条灵脉来。
这条灵脉比起小白花那条,显而易见地小。小白花手里那条足有手腕粗,假师父拿给言于归的却只有拇指粗。
不过谢留夷也没嫌弃,上前接过。灵脉落到她手中的时候,她感受到十分明显的亲近之意。灵脉虽说叫灵脉,可这样细小的灵脉不可能生出灵智,又怎么让她感受到亲近?
她压下心中翻涌的疑惑,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对小白花说:“师妹还未领衣袍?”
小白花突然被点名,低头看了眼身上粉色的衣衫,又看过谢留夷和言于归身上藏蓝色的门派弟子服,有些窘迫地扯了扯衣摆。她之前被剑尊直接带上凌云峰,还没来得及去执事堂。
假师父又从储物法宝中拿出一件与他身上白色衣衫同款的法袍。这法袍刚一出现,谢留夷便感受到极为纯净澎湃的水系灵力。
“此衣乃东海鲛绡制成,刀枪不入,水火辟易,比门派弟子服还好些。”
说完,法袍从他手中飘起,向着下方小白花的方向飘去,谁知刚到半路,被谢留夷接了胡。
她长臂一伸,将衣袍捞在手里,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收进储物手镯,“谢了!”又转过头,对言于归道,“快谢你师祖赐宝。”
言于归十分有颜色地再次行礼,“多谢师祖。不过,这衣服就先让我师父收着,”他特意加重了师父两个字,还不易察觉地剜了谢留夷一眼,“我们新弟子,还是穿弟子服更好融入师门。如果穿得特立独行,人际交往上难免多些障碍。”
说完不等上头假师父回应,又转向小白花,“我想师叔这么柔弱的姑娘,应该不喜欢特立独行才对。”
不得不说,言于归这句话让谢留夷闻到了绿茶的清香。
他先用小白花同款茶言茶语把小白花的退路封了,又说:“不如就让我师父带你去领弟子服,不用怕麻烦我师父,她跟执事堂的人很熟,又很热心,你拒绝她,她反而要伤心的。”
谢留夷小小的脸上挂着大大的问号,看到小白花脸上同款的问号,谢留夷当即点头认了这个热心人设,“对,没错,就是这样。”
上首的假师父体现出了和真师父为数不多的共同点——傻白甜,听到言于归的言论,认同地点点头,“既如此,阿芍便与你师姐一道去领弟子服。”
谢留夷听到这个名字,有种被玷污的难受,扯起嘴角继续皮笑肉不笑地说:“该给师妹赐道号。”
普通弟子得结丹之后,才有资格由师门长辈赐下道号。但是亲传弟子不一样,许多得师父青眼的弟子刚拜师便能有自己的道号,若是没有道号的,反倒显得在师门中不受重视。
谢留夷情况特殊,她对修仙界潜规则一无所事,她师父又是个一心只有修炼的生活废,根本没想到赐道号这点。到她元婴之时,旁人只以为她道号就是留夷。
假师父疼爱小徒弟的人设不倒,经谢留夷提醒,立刻便思量起来,片刻后,对着小白花温声道:“既如此,为师便为你起名为惊鸿,惊鸿者……”
不等假师父说完,谢留夷再次打断,“道号太重,容易折损福气。”
折损福气是假,主要是惊鸿这个会让谢留夷想起年少痴迷武侠时,曾经崇拜过的惊鸿仙子。不能让小白花脏了惊鸿仙子的名字。
假师父虽然不悦,也觉得她这话说得有理,遂问:“那依你看,应当起什么?”
谢留夷语气真诚,“师妹纯洁无瑕,像朵白花。”
“白花二字太过普通……”假师父认同谢留夷对小白花的评价,但是看不上她起名的水准,自己思量片刻后,道,“不若,叫玉雪,白璧无瑕、冰魂雪魄。”
他的思绪被谢留夷带跑,起名也是往“纯洁无瑕”上起。谢留夷无所谓小白花叫什么,只要别跟她同名,什么都好说。
于是,小白花从此改名为玉雪。
谢留夷终于保住了自己的小名,心情愉悦地跟假师父告退,带着新出炉的玉雪离开凌云峰,御剑去执事堂。
只是,方到中途,她便将飞剑停下。此时,三人皆在高空,脚下是深渊。
谢留夷摁着小白花的肩膀,将细小的灵脉举到她眼前,语气沉沉,“师妹听过孔融让梨吗?”
小白花此前已经把灵脉装进假师父送的储物戒指,这会看到谢留夷手上的灵脉,再结合她的话,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不行,灵脉是师父送给我的。”小白花惊恐地抱住带着储物戒指的右手,警惕地看着谢留夷,“师姐怎么总是要抢我的东西。”
谢留夷皮笑肉不笑,“孔融让梨,怎么能算抢?”
小白花一脸倔强,“师父送我的,我绝不会让人抢走。”
“哦,”谢留夷嘴角耷拉下去,恢复那张被人欠钱不还的讨债脸,“那就再见。”
说完,手诀变换,小白花脚下光剑消失。尚未学会御剑的小白花惊恐地叫喊着,从万丈高空落下去。
谢留夷在原地等了一会,等到小白花叫声停了,这才御剑直冲而下,接住小白花,一个缓冲后,重新飞上高空。
小白花瑟瑟发抖地趴在光剑上,脸色煞白,嚎啕大哭。
之前小白花的哭法都是泪盈于睫,梨花带雨。这会真被吓到,哭起来并不比泼妇好看多少。
“你竟然敢这么对我,我一定要告诉师父。”她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身后言于归捏捏谢留夷的手,谢留夷知道他在担心,回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告诉他什么?”她好整以暇地问。
小白花略微镇定了些,立刻把脸擦干净,倔强又脆弱地看过来,“师姐就这么容不下我吗?就算师姐嫉妒师父疼爱我,也不应该……师姐难道不怕掌门和师父知道你对同门痛下杀手吗?”
闻言,谢留夷非但不愧疚,反而嗤笑一声。
“傻孩子,”她微微弯腰,看着小白花瞳孔中倒映出自己冷漠的脸,像个无情的杀手一般摁住她天灵盖,“我是在教你御剑。”
“什么?”小白花眼睛瞪得老大,惊讶出声,“怎么可能?这种谎言谁会……”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同样惊恐至极的惨叫声,谢留夷似笑非笑地示意她看过去,就见一个身影从高空坠下,随后被飞剑接住。
御剑的正是掌门弟子涤尘,而被扔下飞剑惊魂未定的,是小白花那个青梅竹马的少年。
他们剑宗都是一群糙汉子,教导新入门弟子御剑的方式也比较粗暴,就像老鹰教小鹰飞翔一样。
先教几句理论知识,然后直接带人飞上高空,从高处扔下去,生死之际,自然就融会贯通了。
当然,在谢留夷这儿,省略了理论知识这一步。小白花自然不知道还有理论知识这一条,只当谢留夷在吓唬自己,抹了把眼泪,抬头看过来,“既然如此,师姐教我便是!待我学会御剑,便不劳烦师姐了。”
听起来,是仗着谢留夷不敢真让她摔死,打定主意不会把灵脉交出来。
谢留夷站直身子,十分做作地以手扶额,“灵气不足,大概接不住。”
身后的言于归再次显示出跟她的默契,“师父监考累到了,师叔这么大度,就算师父接不住,大概也就是摔成一滩肉泥,她不会计较的。”说完转向小白花,“是吗?师叔。”
小白花被这两人的无耻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谢留夷感觉自己像是面目可憎的大反派。
但是她有必须拿到灵脉的理由,因此,冷下脸来,伸出手去,“灵脉。”
小白花泪眼朦胧,抽泣出声,“师姐何必强人所难,若真想要,我给你就是。”
说着,抽抽噎噎地拿出那条手腕粗的灵脉。
谢留夷隔空招手,牵引着灵脉从小白花手中飞过来。抬手接住灵脉的瞬间,那种熟悉的亲近感又席卷心头,仿佛这灵脉本就是她的东西。
她眸色渐冷。星河为尊的剑冢、亲近她的灵脉……这一切都昭示着游戏布下了一场很大的局。
这个副本,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反手将灵脉收入储物手镯,冷漠地看向用仇恨的眼神瞪着她的小白花,抬手抚上她肩膀。
手下单薄的肩膀颤抖了一下,谢留夷毫不心软,剑气从手掌中破体而出,涌入小白花身体,沿着经脉一路游走至心脉,结下一个繁复玄奥的印记。
“记住,孔融让梨。”她冷冷出声。
身后言于归有些担心,附耳轻声道:“我这里有让她开不了口的道具,要不要……”
谢留夷抬手制止,“剑尊会发现。”
就算那个剑尊是假的,好歹也是大乘修士,谢留夷不敢让言于归冒险。
她在小白花心脉上下的封印,是她常年研究寡言封印的结果,曾经得到过她师父的认可,就连他师父,若不以灵力游走全身,也无法察觉封印。
有这道封印,这条灵脉在小白花嘴里就只能是她主动让出来的,如果想说别的,剑气会立刻绞碎心脏。
只有一种情况,会让假师父发现这道封印——双1修。男女双1修,灵力互相交融,自然会用自己的灵力游走对方全身。
于是,谢留夷很直白地告诉小白花这一点,结果小白花不知想到什么,脸颊通红,含羞带怯瞪她一眼低下头去。
“师姐胡说什么呢?”
谢留夷:???
生死之际你能不能不要想奇怪的事情?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谢留夷也不为难对方。带着人去了执事堂,做足了关心师妹的样子,立起了好师姐的人设,然后,就把小白花丢给涤尘去教了。
教导新弟子这种事情,涤尘比她擅长。
随后几天,言于归一直泡在十二楼,翻阅地方志或者游记之类的书籍,谢留夷有空的时候便陪他一起看看,倒也看出许多问题。
这个副本,剑宗与她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剑宗之外,大面上与她记忆大差不差,但是细节上却给她一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扭曲感。
就像剑宗内的各位师长一样,顶着她记忆中的壳子,其下却是陌生的骨肉和血液。
这几天,除了看书之外,谢留夷也重操旧业,仗着自己修为和敛气功夫,四处去听墙角。
比起看书,她更爱听人说话,从别人的对话中获取信息。
结果这几天听得最多的,便是凌云峰上那位尊者有多宠爱他的新弟子。亲自为她打通任督二脉,一夜之间引气入体,平日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连入门的剑招都是手把手亲自教的。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
千人千面,他这种宠爱,自然有人私下里会传些不好听的话,更多的人却是惋惜谢留夷。
“那位玉雪仙子资质平平,相貌也一般,哪里比得上大师姐,怎么偏偏得了剑尊宠爱?”
“记得当初大师姐也是同弟子们一起上学堂,剑尊都不曾亲自教导过。”
“大师姐多厉害啊,天生剑骨,修为又高,剑尊怎么会偏心玉雪仙子?”
很快有弟子从另外一个新奇的角度发言。
“快别叫大师姐了,首席大弟子的身份还不是剑尊说了算,再这么下去,大师姐八成要换人来当。”
这话一出,四座皆惊。
“不会吧?玉雪仙子不过练气修为,资质又那么差,凭什么做我们剑宗大师姐?”
“对啊,马上便是清弥洞天开启的日子,届时三宗四派七世家的大弟子汇聚一堂。人家的大弟子,哪个不是人中龙凤,若是大师姐出马,我剑宗自是傲视群雄,可若真换了人……”
说话的弟子厌恶地咦了一声,旁边有人十分直白地接话道:“那我们剑宗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听到这话,谢留夷心情十分复杂。想当年,她当首席大弟子的时候,听到太多类似的言论了,如今唇枪舌剑全冲着另外一人,众人对她全是惋惜与敬服,这种待遇,倒令她哭笑不得。
她把这事儿玩笑似的告诉了言于归,刚说完,就见言于归戏谑地看着她。
她被言于归的眼神看得毛毛的,警惕地问:“你看什么?”
言于归以手握拳抵在嘴边咳嗽一声,才勉强压下笑意,“没什么,只是想起你曾经爱看的小说。”
谢留夷蹙眉回忆半晌,也没把自己看过的什么小说和当前的话题联系起来。见言于归又低头看书不理她了,忍不住熊孩子心理发作,一把抽走言于归的书,揪住他衣领把人扯到眼前。
“老实交代!”
这本是很有气势的动作,但是在看到言于归眼中漾起的温柔笑意时,气势便莫名矮了下去,一时竟忘了自己原本想问什么,一颗心像是突然有了自己的想法一样,在胸腔里乱撞。
她一边默念美色误人,一边放开抓着言于归衣领的手,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去。
就在这时,脸颊上突然被什么东西蹭过。原来是言于归调整坐姿时,额头向前,恰好碰到她的脸颊。
青草的气息涌入鼻尖,颊边被蹭过的地方微微发烫,可是言于归已经没事儿人似的坐了回去,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说:“你高中的时候不是爱看《清冷师尊爱上我》吗?”
谢留夷惊恐地睁大眼睛。
这是什么尴尬到脚趾抠地的名字?!她看过吗?!
像是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言于归那张薄唇十分无情地揭发了她的黑历史。
“清冷仙尊偏爱平平无奇的女主角,冷落漂亮又厉害的女配角。你当时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还自己写了很多十八禁番外,逼着我看。忘了?”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语气放得很轻,声音像是带了钩子,勾起了谢留夷不堪回首的记忆。
她那张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惊的脸,在这一刻,光速龟裂,化成一捧沙,不用风吹,自己扑簌簌地就垮了。
原本小鹿一样在胸腔乱撞的心脏,叭叽一下撞在墙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