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圣女的舞蹈停了。脸上因为昨日首创而产生的苍白褪去,唇红齿白,仿若新生。身后的翅膀重新化成血雾钻进她身体,她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半晌,唇角勾起。
该怎么形容那个笑呢?像是昙花开放,美不胜收,却让人清晰地知道,那只是一刹那的绽放,很快就要凋谢。
“谢谢你,我可以救云哥了。”
她一步步地走过来,谢留夷侧身让开。
她总觉得圣女有哪里不一样了。
圣女走到曾照云身边,跪坐下去,虔诚地亲吻上苍白的唇瓣。曾照云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圣女的面色却逐渐苍白下去,就好像她的生机通过这个吻,渡到了曾照云的身上。
她直起身子,专注又温柔地看着曾照云,好像要把他的面容刻进自己的记忆。
没有人打扰他们,良久,她站起身,转向谢留夷,“最多明天,云哥就醒了。”她捋下手腕上一只带着铃铛的细银镯子,“能不能麻烦你,把他带出林子,等他醒来,把镯子给他,就说……妹留后悔了,不想跟他出去看世界,想留在村里嫁人了。”
她抬起一双盈盈泛着水光的眼眸,谢留夷没忍心拒绝,接过了那个镯子。铃铛轻微的响声融入静默的风,消散在这片山谷中。
“你……还有多久?”谢留夷轻声问。她能感觉到,这个叫做妹留的姑娘,快要死了。
妹留摇摇头,没有说话,转身走回广场中。
大巫跪在地上,直起上身看着她。妹留抬高声音,用土语说了几句话,村民顿时哗然,他们惊慌又绝望地互相对视,又大喊着什么,有的人开始伏地痛哭。
谢留夷随便拉了一个年轻人,问:“她说了什么?”
年轻人还处在震惊中没有回神,被谢留夷一问,结结巴巴地把妹留的话翻译了一遍,“圣女说,蛊王快死了,没办法产卵。还说,我们都要死了。”
以他的阅历和智商,完全无法理解,说完了,愣愣地问谢留夷这个外人,“为什么啊,为什么会这样啊。不是蛊王醒了,我们的病就好了吗?”
这个问题,谢留夷也无法回答。她对这种人形虫子一点了解都没有。
她默默退回言于归身边,俯身检查曾照云的情况。
场中的村民还七嘴八舌地哭喊着,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谢留夷察觉到脚下青石有异,第一时间拉着曾照云和言于归御风而起。
下一秒,青石变得像沼泽一样软,跪在广场中的众人瞬间陷进去一半。很快,青石恢复原状,陷进去的人瞬间被封在青石中,只露出半截身子在外面。
九个玩家从隐蔽处走出来,为首的是那个中年男玩家。看着飞在半空的三个人,他脸上的失望一闪即逝。
谢留夷带着两人落回地面,中年人脸上露出客气而礼貌的笑,“抱歉,刚才用了范围技能,没办法精准控制,差点误伤二位,抱歉。”
谢留夷皱了皱眉,言于归也没有说话。中年男人只当他们不介意,高声道:“鄙人的天赋技能恰好跟语言有关……”
听到这句话,连着遭遇两次语言不通的副本的谢留夷有一丝丝羡慕,转头低声问言于归,“天赋技能能抢吗?”
言于归好笑又无奈地回答:“抢不了。”
“哦。”谢留夷失望。
那厢中年男人没管谢留夷和言于归说小话的行为,还在继续,“刚才有幸听懂了这位姑娘的话,她说她快死了。”
“相信到现在,大家都明白蛊王究竟是谁。如果让她自然死亡,我们的任务很可能会失败。”中年男人转身,对着其余八位玩家说,“是我出手困住他们的,论功劳我最大,大巫血脉传承给我,你们没意见吧?”
八人中,有人哼笑一声,说:“你要是真有本事拿到血脉,我们也没意见。”
谢留夷再次听到他提到大巫血脉,心中升起一丝好奇。她只见过继承血脉的玩家,还没见过未曾继承的血脉是什么样子。
她在这个副本中,除了妹留体内的蛊王卵之外,没有察觉到任何有特殊力量的东西,这个中年玩家口中的血脉又会是什么呢?
众人被血脉二字吸引了注意力,都忘记他们出手困住村民,是想在妹留死前击杀蛊王的。
中年男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得意一笑,走进村长家,不多时,拿着堂屋那副巨幅刺绣走出来,来到大巫面前。
大巫胸膛以下全陷在青石里,只有一双手可以活动,看到男人拿着刺绣,伸手想去抢。
男人毫不费力地躲开,展开刺绣抖了抖,用土语跟大巫说了什么。大巫激动的情绪突然冷静下来,恨恨盯着他。
另一边的玩家不甘寂寞地喊道:“不就是一副画儿吗,有什么稀奇的。喂,这位兄弟,我们答应了不跟你抢,再这么藏着掖着可没意思啊。”
中年男人轻笑一声,抚摸着刺绣上的五毒,“你们难道没发现,先前他身上那几只毒蛊,哦,就是被你们当成蛊王击杀的那几只,和这幅画上一模一样吗?”
“这又能说明什么?说不定人家照着绣的呢。”
“呵呵,恰好相反。鄙人先前听到大巫和村长聊天,他身上那几只蛊,都是从图上活过来的。他还说,只要中间这只蝴蝶也活了,巫神的血脉就要觉醒了。”
中年男人语气很笃定,可是谢留夷用神识扫视了这幅画,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甚至她还发现,这副刺绣色彩鲜艳,一点褪色痕迹都没有,很可能是近几年才绣出来的。
她有些纳闷地转头,询问地看向言于归。言于归却皱眉盯着中年男人,没有说话。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怪老头身上的蛊虫和刺绣上的确实一模一样,连花纹都一样。几个玩家互相看了几眼,显然有些动摇。
中年男人卷起刺绣,走到几名玩家面前,“其实,我也不太确定这幅画是不是血脉传承的道具,但是血脉这种东西,宁可信其有,所以,我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各位不介意吧?”
先前想赖账被言于归威胁过的那一队玩家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说:“介意倒是不介意,只不过,我们还没见识过血脉呢。这位兄弟能不能让我们开开眼?”
话音刚落,中年男玩家立刻往后躲了两步,“兄弟别为难我,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敢随意交出去。”
对面三人又对视一眼,似乎想动手硬抢,中年男人突然遥遥道:“诸位要是想看,我拿在手上给你们看看吧。”
说完,打开刺绣图抖了抖。之前这个动作,他在大巫面前也做过,因此对面的玩家并未察觉出异样。
这边,谢留夷却发觉不对,她看了言于归一眼,恰好对上言于归看过来的眼神。
这一眼,她就懂了,她没猜错。
她回过头,静静看着中年男人演戏。
中年男人将刺绣图收起来,大步走过来递给谢留夷,低声说:“麻烦帮我拿一下,我怕我保不住。我信您和言会长的人品。”
谢留夷嘴角微微勾起,“好啊。”却并未伸手去接。
中年男人的手在空中举了一会,神色间露出些不解,“你是担心我在上面做手脚吗?”
谢留夷:“你没有吗?”
他笑了两声,“我抱了半天,要真有问题,中招的不应该是我吗?”
谢留夷偏头看言于归,“太脏了,我不想碰。”
言于归无奈,“好,我来拿。”说着,接过巨幅刺绣画卷。
中年男人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礼貌一笑,正欲退回广场中心,谢留夷突然开口。
“你跟大巫说了什么?”
中年男人错愕一瞬,才答道:“没什么,就是问了些关于刺绣的事情。”
“是吗?”言于归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我以为你跟他说的是,让他配合你欺骗其他人,然后你替他救圣女。”
中年男人勃然色变,迅速退后两步,“你们能听懂土语?”
谢留夷:“听不懂。”
言于归:“我猜的。”
两人异口同声。
言于归补充道:“你应该还说了些别的,比如,你在这幅刺绣上下了蛊毒?”
这话一出,不仅中年男人脸色铁青,就连对面的玩家也骤然变色。只是,还未等他们质问出声,就突然腿一软,跪倒在地。
看到蛊毒起效,中年男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谢留夷,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知道了又怎样,你们已经中蛊了。”
言于归轻笑一声,张开了手,中年男人这才发现,言于归手掌钻出细密的血线缠在刺绣卷上,显得好像他握住了一般,实际上,他根本没有接触到这副刺绣图。
“让我猜猜,你这几天仗着语言天赋技能,应该跟村里的人学会不少下蛊的本事。你发现系统商店的解毒剂对蛊毒没有作用,所以心里就有了这个计划,在玩家中散布血脉的消息,利用这个骗玩家上当。”
言于归这话一出,对面几个艰难挣扎着从背包拿解毒剂的都愣住了。
中年男人也愣了一下,才冷笑着说:“我下的是蛊,又不是毒。你以为不接触就没事了吗?”
言于归毫不在意地将那副刺绣丢在一边,“那你要失望了,我们两个都没事。”
“你们……”中年男人见这么半天,两个人都好好的,终于发觉不对。
蛊,说到底还是虫子。因为谢留夷怕虫子,这几天两人一直点着驱虫香,都快被腌入味了。黄金级的驱虫香,一般的蛊虫都不敢靠近。
谢留夷偏头问言于归,“这就是屠夫?”言语间似乎很看不上这位玩家的做派。她以为的屠夫是那种嗜血嗜杀,像魔修一样,一看就不是好人的。
言于归无奈回答:“屠夫也是玩家啊。有的暴力弑杀,有的喜欢藏在暗处耍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判断屠夫的唯一标准,就是他们会不会猎杀其他玩家。”
两人旁若无人的交谈,让中年男人脸色更加铁青。
他刚才那一招天赋技能效果逆天,但是冷却时间也很长,一时半会还真没把握制服谢留夷和言于归两个人。
就在这时,他身后响起急促的短笛声,众人这才惊觉,大巫不知何时艰难地从怀中掏出短笛,开始召唤村子里的蛊虫。
谢留夷第一时间出手,灵力弹出,打飞了大巫手中的短笛。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中年男人捏碎一张符,顿时瞬移到圣女妹留身边,手中出现一把匕首,向着妹留的咽喉刺去。
谢留夷再次出手,用灵力弹开中年男人的匕首,同时飞身上前,想要擒住对方。
就在她靠近中年男人的瞬间,他们之间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像沼泽一般。谢留夷一时不查,竟然被阻了一下。
男人再次捏碎瞬移符,到了玩家群中,匕首抵在玩家的背上,“言会长,这次我认栽,大家暂时休战,你们击杀蛊王,大家一起离开副本,如何?”
被他用匕首抵住的玩家目眦欲裂,却浑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了人质。
这个玩家诡异的手段颇多,谢留夷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正在思考如何破局之时,突然听到大巫苍老的声音。他用土语大喊了一句,语气悲壮无比。
紧接着,所有的村民,像同时被控制了似的,将手插进自己的脖子,硬生生地撕开一道口子。
这一变故,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谢留夷不仅震惊,还察觉出异常。
有什么东西,活过来了。
村民们徒劳地张大嘴,唇边溢出血沫,被抠断的动脉中鲜血狂涌而出。断口处,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想要钻出来。
他们已经发不出声音,谢留夷能看到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们眼中流出来。他们并不想死,却不得不死。插在喉中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将断口拉得更大了些。
里面的东西终于钻出来了,那是一只手掌大的飞蛾,被鲜血浸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和花色。
在看清那东西的一瞬间,谢留夷呼吸一窒,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道,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冷汗不由自主地从毛孔中涌出,耳中嗡鸣。
那一只只飞蛾从村民断裂的喉咙中钻出来之后,煽动翅膀,不约而同地向着广场中央飞来。
它们是冲着圣女妹留来的,而谢留夷刚才为了救人,恰好就站在妹留身边。铺天盖地的大飞蛾,马上就要把她淹没。
谢留夷仿佛再一次陷入心魔幻境,经脉中的剑气为了护主,几欲破体而出。
不行,这种状态下,若像破心魔幻境那样不管不顾地大杀四方,言于归就死定了,那些玩家也死定了。
就在这时,她闻到了言于归身上的气息。穿着白衬衫的青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环抱住她。她的头被摁在言于归的怀里,她僵住的脑子突然冒出一个问题:言桃花什么时候,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密密麻麻的血线从言于归身上涌出,将他们两人缠裹成了一个茧。
“乖,没事,别怕,我在。”言于归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静。
巨大的血色茧屏蔽了外界的光线、气味和声音。失去了刺激源,谢留夷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从言于归怀里挣出来,掏出言于归送她的鲛绡缠在眼睛上。
“让我出去。”
她看不到言于归的表情,自然不知道他此刻有多担心。尽管如此,他还是收回了血线。
血茧消失的瞬间,言于归拦住她的腰疯狂后退。
那些血色的飞蛾全部没入圣女的身体,紧接着,圣女的眼睛变成了复眼,眼球越来越突出,额上生出一对触角。
她撑在地面上的手臂逐渐拉长,后背不自觉拱起,背后衣服破裂,舒展开两对巨大的、血红色的蝶翅。
圣女腰侧又生出一对虫足,撑在地面上,身下的青石开始龟裂,不多时,一只巨大的蝴蝶取代了圣女的位置。
蝴蝶的身体上还挂着圣女残破的绣花小袄,头上的银饰却因为头发消失,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当然,这一切谢留夷都没看到。言于归死死将她的头摁在自己颈侧,不让她回头。谢留夷知道身后一定是令她难以忍受的景象,因此也没有放出神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