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乔乔回眸,却见公良瑾微蹙着眉,若有所思。
“殿下。”她轻轻摇晃他的衣袖。
他微微地笑,抬手轻拍她肩头,旋即,大手顺着她的细胳膊划下,握住她的手指,轻轻捏了捏。
颜乔乔心神微动。
白玉桥上,帝君躬下腰,单手圈个喇叭,朝着湖心亭虚弱地喊:“大儒啊,你的想法很有前瞻性,可以坐下来慢慢谈的嘛……有话好好说……”
司空白被院长逼得连退三步,后背撞上了亭栏。
他头一偏,忽然冲着亭外喊:“褚兰,杀了公良谦!”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无不色变。
褚兰是君后名讳,君后是司空白的学生。公良谦,自然便是帝君。
院长脸色一沉,转身救人。
便在这时,司空白手势一变,操起整个棋盘,直直插向院长后心!
棋盘一动,平衡的湖间灵气彻底打破。
颜乔乔不假思索,催动全部灵气祭出夏濯,渡给公良瑾。
“铮——”
公良瑾反手出剑,长身掠过莲池,一剑直斩司空白!
轻飘飘一句话留在原地——
“你就喜欢看我杀人。”
颜乔乔:“……”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我才没有那么丧心病狂!
不过实话实说,殿下提剑砍人的样子是真的帅。
院长一记掌风掀开帝君,公良瑾及时掠入,一剑替他荡开了司空白的棋盘。
师生二人齐齐旋身,攻向司空白。
而白玉桥上,君后怔怔看着被掌风掀到另一端的帝君,动了动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颜乔乔眉心微蹙。
君后刺帝君是遵从师命、司空白杀颜玉贞是不想她供出自己……听起来似乎比那玄而又玄的飞升之秘更加靠谱。
……真是这样么?
颜乔乔思忖之时,湖心亭的战斗结束了。
院长双袖狂飞,重重困阵密集似茧,封住司空白一切退路。
“铮——”
王剑架上颈项。
“可否请大儒为我解惑。”公良瑾很客气地问,“以忠义为道心之人,扶持里通外国的无间珠华,为何不受反噬?”
司空白瞳仁微缩。
只一霎,便冷冷放松。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千百年后,历史自会评判是非对错。”
话音犹在,只见他双眼一凸,口鼻鲜血暴涌——竟是自断心脉而死。
“砰!”
一代北斗陨落,跌溅池泥。
*
颜乔乔跟在公良瑾身后,陪同帝君,将魂不守舍的君后送回凤仪殿。
“阿兰你不要多心,我不疑你。”帝君声线绵绵,“即便是司空大儒,我也觉着,有话可以坐下来慢慢说,没什么不能解决的——谁知他性子那么刚烈,啊,抱歉,我不说了,扶你歇息啊。阿瑾,你们自便吧,这几日不用过来打扰了。”
“是。”
离开凤仪殿,颜乔乔随公良瑾回到他的仁和殿。
她四下看看,随口说道:“还是清凉殿更自在些。”
这里都是宫中老人,一板一拍规矩得很,有时候她步子迈得稍微大些,便会有不动声色的目光嗖嗖飘来。
“那便回昆山。”
公良瑾二话不说,返身带她离开皇城,前往昆山。
颜乔乔悄悄弯起眼睛,对了对手指。
就他这宠法,谁不得上天啊。
踏上清凉殿前的青石台,颜乔乔更觉恍若隔世。
“仿佛已有一百年不曾回来了!”
公良瑾走在她身后,声线淡淡:“是该复课。”
“???”颜乔乔大惊:“不,殿下!我感觉我昨日才考过春试!”
公良瑾低低笑着,踏过门槛,进入庭院。
东厢外的赤霞株长得很快,新嫩的花枝已漫过头顶,阳光透过脆薄的花瓣落在身上,细细碎碎的,染上了清幽的赤霞花香。
颜乔乔抿唇,探手向后,牵住公良瑾的手,将细软的手指扣入他指间。
他的手比她大很多,指节修长有力,硬硬一层薄茧,手背的皮肤倒是很光滑——坚硬、温凉而光滑。
“君子若玉,诚不欺我。”
她懒懒靠向身后,仰起脸,闭上眼睛,感受舒适的阳光。
“都结束了吗,殿下。”她的思绪向四面八方放空,“总感觉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可是危机已经逐一被我们解除,敌人也死光了,即便剩下三瓜俩枣,也翻不起波浪……”
公良瑾垂眸看她。
“真好。”她把身躯窝进了他的怀中,“人生就这么圆满了。”
“不。”他淡声道,“你还未写婚期。”
说到这个,二人便携手进入书房,将那一纸婚书展在桌面上。
他挽袖,亲手替她研墨。
浓浓的金墨,研到极润,然后执笔沾墨,交到她的手中。
“何时?”颜乔乔偏头看他。
清俊的男子站在满室书香之间,当真是赏心悦目至极。
“随你。”
她抿唇:“端阳?”
“好。”
颜乔乔心头泛着清澈的甜蜜,周身暖融融,她恃宠而骄道:“殿下,您怎么一点脾气都没有啊!”
公良瑾点了点她面前的婚书:“写。”
“哦……”
她咬着唇,磨磨蹭蹭笑了一会儿,然后提笔写下日期。
上方,公良瑾与颜乔乔这六个字仿佛会烫眼,她连余光都不敢往那边瞄。
忽然记起某一日,他执着笔,在一本黑店小账簿上写下“赵玉堇”和“许乔”的模样。
她悄悄在心中说,许乔,我再也不用羡慕你啦!
眼眶微微发热。
这一切,美好得就像一场梦。
公良瑾看了眼婚书,抬眸,认真地看着她。
“试婚?”
颜乔乔一个激灵站直:“不用,殿下,真不用。”
他走近,俯身,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颜乔乔小小惊呼一声,抬起双臂,环住他的肩。
“颜乔乔,”他垂眸,微笑,“少皇无礼?少皇没人性?”
颜乔乔:“……”
“倒不如,坐实了罢。”他声线淡淡。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卡车,而是莫得车。
渣女就是如此无情。
第133章 盛世太平
颜乔乔的手指软软抓住公良瑾的肩。
肩宽,瘦骨坚硬。
他抱着她踏出书房,午后艳阳哗啦一下洒在两个人的身上,泛起柔和的光。
颜乔乔忽然想起一幕往事——他强势霸道地抱着她,原本打算穿过长廊,却因为喘得厉害而作罢。
“殿下,”她真诚地提出建议,“我自己走,您省点力气……”
公良瑾:“闭上嘴巴。”
颜乔乔:“?”
她还有句“以免待会儿不够用”没说呢。
她老实抿住唇,心中悄悄琢磨——实在不行,她可以给殿下渡些夏濯。
眼珠一转一转,脑袋一点一点。
公良瑾:“……”
他深吸一口气,抱着她,大步流星穿过长廊,踏出清凉殿深青色的殿门。
颜乔乔:“??”
实不相瞒,方才她已经脑补了一大堆少儿不宜的画面,以为他要把她扔到寝殿的床榻上,然后开始不做人。
却见公良瑾踏上雨花石山道,一步一步顺着山路往赤云台而去。
他走得很快,呼吸平稳,游刃有余。
中途遇上不少学子,颜乔乔羞得把脸埋进他的颈项。他的领口封得一丝不苟,隔着四层衣料,隐约能闻到寒月清幽。
他的姿态倒是肆无忌惮,视旁人如无物。
当真是……无礼,没人性。
她悬着半颗心,手指在他肩上轻轻地挠,时不时偷偷将视线越过他的宽肩,望向左右。
微微一怔。
只见众人脸上都洋溢着善意的、祝福的、调侃的笑,似乎并不觉得颜乔乔窝在少皇殿下怀中有什么不对。
她怔忡片刻,不自觉地弯起眉眼,脸颊轻蹭着公良瑾,心中盛满喜悦。
一切都那么好,让人沉溺。
再往前行,一树树红影罩了下来。
夏日的赤霞株开得更盛,满目招摇,像燃烧的云霞降在这片台地。
公良瑾踏着赤云台的鹅卵石山道,继续大步前行。
这条路颜乔乔走过千百回,路边每一株树、每一块石头都是她熟悉的模样。
到了她的庭院前,公良瑾停下脚步,用目光示意她开启禁制。
颜乔乔一手勾着他的肩,另一只手探向黑檀木格。
动作微微一顿。
真实与虚幻的记忆交叠,她一时竟想不起来禁制图案该是哪一个。
木槿?带叶木槿?风铃?金砖?
“青梅。”公良瑾淡声道。
“哦……”颜乔乔恍然点头,随手画下青梅图案。
等待禁制开启时,她忽然察觉不对,狐疑抬眸:“殿下,我请傅监院更换门禁的时候,您不是出去避嫌了么?您这是监守自盗呢?”
公良瑾微笑:“整晚见你盯着青梅,不难猜。”
颜乔乔:“……”
他淡若云烟地道:“无人能比我更了解你。只要你愿意让我了解。”
颜乔乔的心脏很不争气地轻轻一跳。
忽地,又涌起些酸涩。
她垂下眼睫,轻声说道:“我愿意。”
门禁缓缓开启。
公良瑾动作微顿,幽黑的眸在门禁上稍加停留,一点一点浮起冷光。
薄唇轻抿,他抱着她,一步踏过门槛。
庭院中,赤霞株肆意灿烂。
院门在他身后阖拢。
他垂眸,将颜乔乔放在地上,牵住她的手,带她走到花树下。
放眼整个赤云台,没有一株花能比她的好。沉甸甸的红云压满枝头,像剔透的赤玉,瓣瓣薄如蝉翼。阳光透过枝隙和花瓣,明明暗暗地洒下来。
“殿下,”颜乔乔感慨道,“曾经我最大的梦想,就是上课时间可以留在这里晒太阳。”
公良瑾:“……”
一时竟不知该气该笑。
她补充道:“如今我更贪心一点,我希望上课时间可以和您一起留在这里晒太阳。”
公良瑾:“……”
看着她懒洋洋满足的模样,他轻叹一声,道:“迟些。”
“嗯?”
“你曾问过我,如何知道自己是否身处梦中。”公良瑾道,“我后来想过,若记不起身、魂的来处,便有可能是幻梦。”
颜乔乔抬眸望向他。
清俊如玉的面庞被花影染上艳色,添了人间烟火气。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
做梦时,总是忽然出现在某个场景中,身后并无来路。而每次进入幻阵,总是感觉今日的自己与往日十分割裂,像是换了个人。
“殿下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她抬眸环视四周,“难道殿下怀疑我们仍在幻阵中?可是我记得我们的来处啊,我们是破了第二重幻阵,然后从陵寝那边乘马车回来的。”
公良瑾微笑:“再往前。”
“再往前……”颜乔乔脸颊悄悄浮起一抹红晕,“殿下从陵墓深处出来,想打晕我,不让我随您进入第二重幻阵,结果迟了半步,我带着您的手刀进去了。”
“再前。”
她脸色更红,同手同脚背过身,装模作样望着天空沉吟:“再往前便是第一重幻阵。”
第一重幻阵,结束于銮座之上。
想起那一幕,她的右边膝弯不禁隐隐发烫,清晰地浮起他五指的触感。那一霎坚硬强势,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心跳加速,呼吸微乱。
“再前。”温淡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他靠近了些,呼吸就在她的耳畔。
颜乔乔心尖震颤:“再前,便是进入第一重幻阵之前……”
思绪忽然停滞。
“那是……”
“是……”
“……”
她发现,再往前回溯,记忆只有一团模糊灰色。
她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进入陵墓的,没有丝毫印象。
“我……不知。”
牙关轻轻一颤。
寒毛倒竖,毛骨悚然!
*
现世之中。
嵌在石壁上的东珠幽幽照耀着深青墓殿。
破釜、沉舟、白无愁已在此处守了整整三日。
只见墓殿正中,公良瑾拥着颜乔乔,四目紧闭,一动不动,像一对金童玉女雕像。
“殿下为何还不醒?”破釜皱眉望向戴着枷锁的离霜,“说!是不是你主子搞的鬼?”
离霜冷冷把视线转向一旁。
沉舟眉头紧锁:“先前出问题那间偏殿里发现的两滩血,肯定是韩峥与无间珠华吐的——殿下与颜王女已成功在幻阵中杀伤了他们,只不知这二人又逃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