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要说?”
颜乔乔心虚地动了动手指,转了转眼珠,当真便想起了一桩正事。
“殿下,”她正色道,“您知道七宝琉璃祈福塔吧?”
公良瑾颔首:“五年前,一个顾姓商人斥资兴建,为亡妻祈福。上元燃灯,琉璃塔通体光明,百姓甚喜。”
颜乔乔飞快点头:“就是它!殿下,今年将有西梁邪人作乱,琉璃塔会出事。您不信也没关系,只要派人看住那位姓顾的商人,上元夜莫让他到塔中祭悼亡妻便是了。”
公良瑾微微挑眉。
“仅他一人伤亡?”他问。
颜乔乔由衷地觉得,和殿下这样的聪明人说话着实是省脑子。
“嗯嗯!”她点头,“百姓都在底栏外面观灯、看花灯舞,只死了那位姓顾的商人,救他便可,别的都不用管。”
公良瑾温声道:“我会让人留意。”
颜乔乔有一点吃惊:“殿下,我空口无凭,您竟信么?”
他垂眸笑了笑:“既已报到我面前,我若坐视不理,当真出事便是我的责任。”
颜乔乔听着这话音有些不对,不禁微微偏着头,等他继续。
他淡淡瞥来,语气不似玩笑:“我理了,若无事发生,便治你谎报军情之罪。”
颜乔乔:“……???”
“别落我手上。”他轻描淡写说着,笔沾朱墨,在文书末尾写下批示。
第19章 反派姐妹
“别落我手上。”
如殿下这般清风明月的君子,放狠话也像是春风拂面,一点儿都不吓人。
颜乔乔谨慎问道:“您会罚我写自省书吗?”
神情欲言又止,大概便是‘您别搬石头又砸了自己脚’的意思。
公良瑾:“……”
他挽袖,将手中的笔搁到黑金木笔架上,道,“建七宝琉璃祈福塔之前,那里原是一处破败城隍庙。”
说起这个,颜乔乔立刻便来劲了。
“殿下,我知道的!”她将双手负在身后,得意地弯起了眉眼,“六年前,我来京都皇都参加昆山院入学考核时,在那儿做过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公良瑾注视着她:“哦?”
她回忆着久远的往事,娓娓道来:“孟安晴水土不服,大哥带她去医馆,我便独自在街头闲逛。好巧不巧,叫我撞见人贩拐带孩童,于是我让路旁酒楼中的掌柜报官,我一路做着标记,追踪过去。
“这一去,便寻到了城郊荒弃的城隍庙。里面关了七八个孩童,穿着小棉袄,戴着虎头帽,一看便都是好人家的孩子。
“我藏在外面观察了一阵,看到人贩离开,庙中只剩下一个妇人。我见机会难得,便悄悄绕进城隍庙,从身后偷袭,击晕了那妇人——我打算先把孩童们带出去藏起来,免生变故。”
说到此处,她抿了抿唇,露出懊恼的神色。
公良瑾挑眉:“嗯?”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她顿足道,“那时没经验,不知道那妇人是装晕。她趁我不备之时扔出毒烟,熏得我睁不开眼,险些便吃了大亏!”
她微眯着眼,轻轻吁了一口气,“幸好我手中有防身的短剑,她也不敢上前,我便这样护着大家撑到了官兵赶来。您不知道,那些孩童都吓坏了,鹌鹑一般,大气都不敢出,动也不敢动。若是没有我,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说罢,笑吟吟地偏头看着公良瑾,就差把“快夸我”三个字写在脑门上。
他凝视她片刻,轻叹:“当年你自己也是孩童,太冒进了。”
“我跟随大哥习过武,最爱行侠仗义!”颜乔乔笑眼弯弯,“寻常成年男子可不是我的对手。像殿下您这样的,我能打……”
呃——打……打……打十个?
像人话吗?
这便是得意过头,乐极生悲。
“……嗯?”公良瑾凉凉瞥着她。
颜乔乔绞尽脑汁:“……,……,……”
灵光一闪,急中生智。
“……我能打破自身极限,为您两肋插刀,眉头不带皱一下!”她毫无廉耻地说。
公良瑾:“……”
颜乔乔微笑:“……”
好容易糊弄过去,她偷偷抹着冷汗,没再同殿下说后面的事情。
不过后来也无甚大事,她的眼睛被熏得厉害,好几个时辰之后才恢复视物。
当时她还以为天黑了,说了句很傻很傻的傻话。
再后来,废弃的城隍庙被推平了,顾姓商人斥重金修建了七宝琉璃祈福塔,每到元宵,那里便成为景观盛地。
直至今年毁于一甘。
方才她提起上元琉璃塔事件时,只说要殿下派人看住顾姓商人莫让他出门,却故意隐瞒了一个重要信息——琉璃塔塌崩。
*
与公良瑾道别之后,颜乔乔马不停蹄赶往勤业台。
爬上黑木楼,刚穿过雕花木拱门,便看到了一个化成灰都能认出的身影。
韩峥。
他抱着臂,微眯着眼,闲闲懒懒斜倚在窗畔,正与秦妙有说话。
一副风流不羁的形象。
平心而论,韩峥生得极好。俊挺的五官,肩宽腿长,深邃眸光沉沉瞥来时,压力与侵略性极强。
秦妙有端坐在书案后,仰着面,姿态温温婉婉。
晨光洒入窗框,为这对金童玉女勾勒出柔和的光晕。
颜乔乔懒懒瞥过一眼,恰好与韩峥视线相接。
他淡漠地移走目光,面对秦妙有,语气更温存了几分:“秦师妹切莫妄自菲薄,你若自谦为蒲柳,此地还有何人能看?”
浓眉微挑,懒懒散散。
他音色极低沉,这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夸起人来,就连自诩清高的秦妙有也难以抵御,渐渐便耳根飞红,颊染春色。
“韩师兄谬赞,妙有愧不敢当。”
韩峥低低一笑:“你便是花灯舞不二人选,休再推脱,更不要再向我举荐旁人——山鸡插彩翼,亦不可能变成凤凰飞上天。”
最后一句说得意味深长。
颜乔乔心如明镜,好笑地轻嗤一声——搁这指桑骂槐说她呢。
秦妙有臻首微垂,大方之中微带一丝羞怯:“妙有笨拙,未来几日练舞时,还请韩师兄多多关照指点。”
“放心。”
韩峥微微倾身,漫不经心地笑着,挑衅般瞥向拱花门下的颜乔乔。
颜乔乔不避不让,挑眉去望。
视线在晨光中相触。
颜乔乔勾唇,露出明艳张扬、全无芥蒂的笑容。
韩峥:“……?”大意了,草包美人听不懂暗讽。
颜乔乔弯弯眼睛,悠悠哉哉回到窗畔。
只见龙灵兰面目狰狞地绞着手中的丝帕,正中处都绞得脱了丝。
“秦贱人,贱人,贱人贱人!假惺惺推举我,害我在韩师兄面前丢脸!韩师兄怎么能这么说我,就算骂我白肚鱼也行啊,怎么能骂我山鸡,呜呜呜……人家是龙龙,才不是鸡……”
颜乔乔拍了拍小姐妹的肩,忧郁叹息。
是她连累姐妹了。
韩峥这个人……惯会挑唆那些心悦他的女子为他争风吃醋,斗成乌眼鸡。
*
今日学的是礼乐。
礼乐这门课,最显著的特色便是夫子每一堂课都要当堂挨个点评批改课业。
不交不行。
于是每次逢七,颜乔乔总要留在黑木楼写课业,写完再回赤云台。
孟安晴等人早已习惯了颜乔乔的作派,下学之后,收拾书本便与她道别。
龙灵兰恹恹垂着胳膊,无精打采。
“等一下。”颜乔乔叫住好友,“我有一个想法……”
招招手,四个人头凑头挤作一堆。
“上元花灯夜,真要眼睁睁看姓秦的出风头?”颜乔乔贱兮兮地问。
“当然不!”“不想不想。”“她去死~~~”
颜乔乔真诚地眨着眼睛:“花灯妆那么厚,还要戴半幅面具,不如我们来个李代桃僵如何?你们想办法将秦妙有拖在书院,我扮作她的模样,上台出丑去!”
“噫~”三位小姐妹齐齐挑眉。
“乔乔聪明绝顶。”“智计无双。”“深得吾心!”
颜乔乔看着这几双精光熠熠、跃跃欲试的眼睛,心中不得不感慨,前世不愧是炮灰姐妹团。
这可不就是话本里活生生的反派?
“诶,等等!”龙灵兰面露狐疑,“姓颜的,你不会是想要借机亲近韩师兄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得找个接盘侠!”
颜乔乔:“……”
可以可以,反派必备的互不信任、内讧反目也有了。
颜乔乔正色道:“我可以在身上戴个臭药包,一证我清白,二让韩峥以为秦妙有身上有味道。如此,龙儿便不会怀疑我心怀不轨了吧?”
“噫~惹!好恶毒!但是好喜欢!”姐妹团叹为观止,敬佩不已。
颜乔乔点头,续道:“花灯舞结束时,不是还要身展双飞彩翼么?劳烦几位姐妹近几日辛苦一些,想办法搜罗些绿巨蝠翼来,缝两扇丑到辣眼睛的绿翅膀,越大越好,收在伞骨之中。等到舞毕,我当众将丑翅一展……保证记忆深刻,令人终生难忘。”
“嘶,恶毒还是你恶毒!”姐妹团大为震撼,“够狠,在下甘拜下风!”
颜乔乔露出深藏功与名的微笑,“你们且在这里商量一下花灯那日如何拖住秦妙有,不让她下山——我赶课业。”
垂眸,运笔如飞。
鸦长的眼睫掩住眸色,颜乔乔眼里的笑意消失无踪,心下一片冷冽冰寒。
上元夜,她不仅想要找到“白月光”,还要借机弄死姓韩的。
她今日宽容大度,不计较言语之争,那是因为她准备取他性命,并且全身而退。
对待将死之人,她不介意大方点。
*
颜乔乔赶完礼乐课业时,三位姐妹已集思广益,凑出了一个将秦妙有留在昆山的计划。
眼见颜乔乔卷起写得满满当当的课业纸张,姐妹团不禁直呼上当——她倒是把课业做完了,旁人还要苦哈哈熬夜,就很气。
四人离开黑木楼,结伴返回赤云台。
遥遥望见清凉台的影子,颜乔乔的心脏不禁跳快了几分,指尖泛起一丝丝麻意。
她已有十年不曾听到殿下弹琴了。
绕过雨花石山道,颜乔乔抬眸瞥了瞥天色,顺便用余光扫过楼亭。
空无一人。
她默默点头,心道,殿下伤未愈,受不得风。
定定神,继续与孟安晴等人说笑。
快要越过清凉台时,蒋七八忽然掩着唇,挤眉弄眼道:“我说小乔乔,你都瞟清凉台几回了?这便是……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颜乔乔:“???”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明明一路目不斜视好不好。
她努力为自己正名:“大公子今日又没抚琴,我看那边作甚。”
蒋七八满头雾水:“……大公子何时抚过琴?在哪呢?”
颜乔乔:“?”
她偏头,视线扫过蒋七八、孟安晴、龙灵兰,茫然道:“时常啊。就在那个角楼亭。”
三人面面相觑,神色比颜乔乔更加茫然。
“时……常?何谓时常?”
“就,”颜乔乔不好意思直说每逢三逢七之日都能看到殿下弹琴,便道,“每月大约有那么五六七次……吧?”
孟安晴眨了眨眼,偏头望向蒋七八和龙灵兰,“我一次也没见过,你们呢?”
另外二人齐刷刷摇头,神情一点儿也不似玩笑。
蒋七八道:“神仙抚琴?那是我不用倾家荡产就能欣赏的吗?”
龙灵兰大摇其头:“大公子为我弹琴?不要啊,会夭寿的!我红颜福薄,承受不起。”
颜乔乔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逐渐开始怀疑人生。
孟安晴捋了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压低了嗓门,胆战心惊问:“太阳快落山啦,乔乔你、你确定,见到的,真是大公子?”
颜乔乔:“……”
偏头看看空无一人的楼阁,心中愈渐发毛。
不然……明早到清凉台煎药时,厚着脸皮问一句?
第20章 她的将军
次日。
毫无意外,颜乔乔又带着两只黑眼圈来到公良瑾面前。
“殿下……”
颜乔乔欲言又止。
公良瑾抬眸看她:“有话便说。”
她绞了绞手指,谨慎地开口:“殿下常住清凉台,可曾时不时听到奇怪的琴声?”
“?”
公良瑾定睛打量她一眼,“不曾。”
颜乔乔轻嘶一口凉气,抿了抿唇,紧张又问:“从来不曾?”
清凉台的风似乎阴寒了许多,掠过她的后脖颈时,就像有一只白色广袖幽幽地拂啊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