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徐琛不仅有钱,而且门路广。毕竟量大的丹药,如今也只有以御兽闻名天下的徐家能做到了。
若是当年,燕家或许也可以,只可惜燕家在十年前好似因什么事情没落了。
一道青影略过树梢,留下一根墨色毛发。
燕央措如有所感朝不远处的树冠看去,剑眉微蹙,心底的不安又盛了几分。
他凝视了半晌,回首时正正对上荀萱轩的一双杏眼。
澄澈的黑眸中只倒影着他一人。
燕央措看得一时失了神。
“那边是有什么吗?”睫羽轻颤,美瞳移开了视线。
燕央措回过神,失声笑了笑。
他堂堂一只红狐半妖竟然被一只兔子迷了眼,到底是他道行退化,还是这只兔子长进了?
“没什么。”燕央措经此打岔,心中那点不安也消失不见了。
他难忍手中痒意,抬手替人压了压那不安分的呆毛。
不知是谁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如多米诺骨牌被推动一般,众人接二连三地打呵欠。
“时间不早了,都散了吧。”
众人利落翻下屋檐,晃悠悠地朝屋内走去。
临别时,燕央措飞身至异动传来的树梢,两指捏起粗黑的毛发,与一张小纸条。
他打开来看了一眼,随后就循着空气中残留的气息追了出去。
穿过漆黑无人的街巷,燕央措在转角找到了静候他的人。
他负手问道:“娄叔找我有事?”
“娄叔?”娄苍愣了愣,哑然笑道,“看来你是认了我这个叔叔身份了?”
燕央措没肯定,也没否定。
娄苍纸扇轻摇,撩起眼皮看向他,缓缓开口道:“我来是提醒你注意孟绍祺。他已经知道荀萱轩的存在了。”
“你告诉他的?”燕央措下意识地反问。
“啧啧啧。”娄苍连连摇头,“孟绍祺这人邪乎,不知他用什么秘法融合了一部分妖兽的血脉,非人非妖,能辨妖物、控万妖。我不知道他融合的那只大妖是何物,总之血脉很强。”
燕央措没全信,他可没忘记娄苍当初对他说的话。
他当初分明是说孟绍祺只是他的棋子,现在又正正翻过来,其中定有猫腻。
如此看来,他这近乎不算白套。
娄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眸顿时染上了几分无辜,那是他惯用的可怜之姿。
他手腕一转,合起纸扇,叹息道:“先前在你面前自吹自擂,也算是遭了报应。那孟绍祺一进秘境就开始追踪我的气息。若不是害怕重回魔爪,我也就不躲了。如今我也通知到位了,就不久留了。”
说着,他不待燕央措出言提问,潇洒离去。
燕央措看了一眼他消失的方向,陷入沉思。
不多时,他回神了,瞟了一眼天际吐露出的鱼肚白,转身回了房间。
*
卯时,日出。
从知借着寻周思卉的名头差人把荀萱轩一行人带到了正厅。
众人见孟安和并不在坐,顿时便明白过来。
“夫人可是有要事要商?”
从知顺势屏退一干下人。
她到底不是秘境的真正主人,不能弹指一念之间让这些人消失不见,只能借用她身为心魔的优势临时困住孟安和。
此时,从知的识海中还上演着孟安和与她“琴瑟和鸣”的场景。
她不禁恶寒,暗骂了一句:“狗男人。”
转念一想,说他是狗都玷污了狗,即便对方是给予她这具身体的人。
从知本是心魔,不应该拥有七情六欲,也不该拥有肉身,这一切都是这个走火入魔的人用秘法将她从神魂剜出,又用一部分血肉铸成了她。
如此还不够,他还将从知的一缕神魂注入她的身体,将她真真正正塑造成另一个从知。
心魔到底与他记忆中那个温婉儒雅的妻子不同,她自诞生起就是为了反噬侵占主人身心而存在。
被他教会黑白善恶之后,心魔就对这个自诩清风朗月的男人嫌恶到了极点。
从知也曾尝试像从前那般——半夜入梦将孟安和反噬其中,但不知道孟安和在她的躯体上施了什么禁锢,她没再成功过。
无奈之下,她只能将希望放到那些意外闯入秘境的修士身上,请求他们帮她解救出来。
但令她感到失望的是,那些修士没一个能走入秘境中心。
十多年过去了,她在这秘境之中轮回了千百回,燕央措一行人是唯一走入秘境中心的人。
她好不容易见到了曙光,怎能轻言放弃?
身为心魔,她知道这些修士最想要的是什么。
从知拎起茶盏,看向燕央措。
这个人自进入秘境之后就一直领着他们,应该是他们中的话事人。
她轻笑着开门见山道:“今日请各位来就是想得一个答案。各位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夫人想让我们怎么帮?”燕央措问。
众人的视线凝聚在从知身上。
只见她依旧拎着茶盏,不见动作,面目低垂像是被人点了穴一般,一切陷入静止状态。
半晌过去,从知终于动作了。
她松了松脖子,抬起杯盖,拨了拨茶汤上飘着的茶叶,轻呷了一口。
睫羽轻颤,她细声念叨了什么,又过了片刻才缓缓道:“简单,我需要你们帮我把孟安和困在梦中。对年前,孟安和在我身上施下秘法,我无法入梦,只能拜托各位了。入梦需两人即可。”
众人闻言,对视了一眼,秘密小会于无形间开始。
“谁去?”徐琛问。
“猜拳吧?”周清雅提议。
“赢的去?”路温瑜紧接着道。
众人没有任何异议。
众所周知,一般提议者大多都会成为天选之子。
一盏茶的功夫,猜拳结束,路温瑜与周清雅迈步出了席位。
从知展颜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开始吧。”
说着,她点燃线香,两手结印。
红芒一闪而过,周清雅与路温瑜双双入梦。
一般身死之人本不应有梦,但孟安和不同,他炼化了血肉,在秘法的作用下重铸后的身体虽然没有呼吸,但活动自如,基本拥有了常人的特征。
梦便是其中之一。
两人入梦之后,剩下的人围成圈,将他们团团护在中央。
香燃了不过半刻,四面八方刮起劲厉的狂风,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
转眼间,他们就在黑夜与白昼之间经历了几次轮回。
“孟安和察觉到他们了。”燕央措仰头望向天空,眉头紧皱,“夫人把他们送到哪一天了?”
“自然是一切开始的那一天。”从知坦然答道。
她的开始自然是从知之死,时间轮回的尽头。
燕央措皱眉,握紧手中长剑。
不待他出言,远处出现了一道鲜红的身影。
孟绍祺由远及近,转瞬便到了他们身前。
他笑得极猖狂。
从知也跟着咯咯地笑了,她开口问道:“喜欢我送给你们的大礼吗?”
要说这话的当然不会是从知,而是孟绍祺。
燕央措一顺便回想起娄苍昨夜提醒他的话——提防孟绍祺。
他第一反应是要护好荀萱轩,却不想孟绍祺真正的后手是在这里。
燕央措脸色煞白,他体内的妖族血脉在翻涌,试图侵占他的识海。
为了保持清醒,燕央措咬破舌头,血腥味在口腔蔓延,橙金色的血液从舌尖的伤口中流出。
所幸,他的站位靠后,没人能发现他的异样。
孟绍祺讶异地看向燕央措,薄唇分分合合好似念叨着什么。
燕央措痛苦地捏紧拳头,目眦欲裂。
孟绍祺见状,拧起眉心,操控着从知,走到众人面前。
荀萱轩一行人这时才发现,两人的脸上的表情是一样的,嘴角上扬的幅度不差分毫,直叫人人毛骨悚然。
荀萱轩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迟疑地问道:“你…是妖?”
直觉告诉她,孟绍祺可能与她一样同为妖。
至于为何是“可能”?
因为她还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人族气息。
孟绍祺与燕央措不同,燕央措的一半血脉是人,而他只有十分之一不到的人族血脉。
而且,他体内的妖族血脉强度并不逊色于燕央措体内的血脉,这让荀萱轩不得不警惕。
孟绍祺将视线从燕央措的身上移开,落到荀萱轩身上,只听他颤抖着声音说道:“你说什么呢?”
两人的视线正正对上,荀萱轩睁眼看着他的黑眸缓缓分裂成两个——重眸。
双眸忽然分裂成两个,眼白的一角兀然多出另一个瞳孔,将那双吊眼挤得满满当当。
众人皆浑身呼吸一滞。
荀萱轩下意识地看向燕央措,见他笔直地站在她不远处,心底的恐惧顿时去了几分。
她从腰间抽出短剑,警惕地看着孟绍祺。
“别、召、唤、妖、兽。”燕央措强撑着大脑的胀痛,一字一顿道。
徐琛闻言顿时打消了把雪狼唤出的念头,转而掏出一沓黄符,其中不乏驯兽时专用的黄符。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把它拿出来,但直觉告诉他,这有用。
第84章
鏖战
一夜过去,各宗门长老与五大家家主在曲潭殿的不欢而散便传开了。
燕家书房内。
上等白瓷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宣告自己寿命的终结。
燕穆一甩袖子,背过手去在房内来回踱步,嘴里咒骂着,“那帮该死的老狐狸,只会推脱责任。一群老不死的宗门长老还试图用舆论压我燕家。当我燕家好欺负吗?如若当年……”
他的咒骂声戛然而止,正欲给自己再斟一盏茶,左手却捞了个空。
原来,桌上的一套茶杯被他尽数摔了去。
燕穆看了,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他拍着桌子怒吼道:“人呢?人都死哪儿去了?”
一蓝衣小厮颤巍巍地进了门,对着燕穆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低低唤了一声:“老爷。”
说着,他轻声放下早已备好的茶具,退到一旁。
小厮没有燕穆的允诺是不敢当场转身离开的。
燕穆看着低眉顺眼、生怕惹了他的小厮,郁结在心中的怒火就好似找到了一道宣泄的口子。
他正要发作,门外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燕家主何至如此大动肝火啊?”一角白袍出现在门后。
来人面掩轻纱,头顶白玉冠,一身云纹织金锦,近了还能闻到一阵淡淡的檀木香。
燕穆斜睨了小厮一眼,摆手道:“滚出去。”
小厮如蒙大赦,退到门口,转身逃也似地离开了。
临近了,还向来人恭敬的鞠了一躬,喊道:“楼一公子。”
楼一公子颔首回应。
“楼公子这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燕穆一改方才的焦躁,热切地迎上前来。
楼一享受着燕穆的奉承,缓缓踱步到桌旁,施然坐下,道:“当然是好事。”
“楼公子可是有办法破了那白雾秘境。”燕穆端着斟好的茶水奉到楼一面前。
楼一收起纸扇,毫不客气地接下了这一杯茶。
他抬起长袖,指节纤长的手轻撩起一脚面纱,露出了薄纱下线条利落的下颌,谁人见了不夸一句:“好颜色。”
“好茶。”楼一不吝称赞。
“那是自然。茶叶是上好的武夷水仙,水取自天山的晨间薄雾凝成的露珠。若公子喜欢,我这就叫下人备一份。”燕穆谄笑这说着。
“不必了。”楼一搁下茶杯,“无功不受禄,我可受不起燕家主这个礼。”
“这……”燕穆当即一僵,面露迟疑,“楼公子不是为好消息而来?公子莫不是为了别的消息而来?那物是有消息了?”
燕穆接连几个问题抛出,听得楼一直皱眉。
他摇了摇头,纸扇重新打开,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我为的正是五方秘境一事而来。”
“那楼公子方才又说无功不受禄是……”燕穆殷切求解。
“燕家主到曲潭殿一看便知。”
燕穆显然有些迟疑,见楼一起身才半推半就地朝曲潭殿走去。
他来到殿中央,重新将水幕打开。
前些日子还白蒙蒙一片的水幕如今终于有了人影。
“我来时可没告诉别人。”
楼一的言外之意是只告诉了燕穆一人。
燕穆大喜过望,作势就要给楼公子行大礼,道谢。
“谢倒是不必。不知殿中介不介意多一张凳子?”楼一问。
“自然可以。”燕穆满口答应。
随后他便吩咐仆人在殿中置办了一张凳子,又命众人奔走告知各宗门长老,秘境试炼恢复正常。
楼公子只告诉了他,解释权自然就归他。
他说这是燕家尽全力护了各宗门的一众弟子,想必也没人敢反驳。
总之,这一次,他燕家总算找回了场子。
燕家的奴仆行动迅速,不过一盏茶时间,一众长老从正门鱼贯而入。
玄天宗的邹长老一听有弟子的消息就快步出了门。
他一入正殿视线就在水幕上搜索者自家弟子的身影,不料他遍寻不见。
邹长老年轻时都没真正急眼过,现在年岁渐长,他的心态就更佛了。
这一次五方秘境试炼之行,连着让他急了两次,也是头一回。
他腾地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身,踱步到五位家主面前,抱拳敬了一圈,最后集中到燕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