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泷费劲地把伏在先生尸体上哭的姜吉扯起来,带着他磕了三个头。
忽然,她看了看观主的尸体,似是想到了什么。随手在观主身上摸了摸,拿到了一串钥匙。
“我知道供奉信物的地方在哪里,很隐蔽,我们躲到那去。”月泷捏着钥匙小声地说。
“好!我走在前面。”遇到危险,他能帮月泷争取逃跑的时间。
静须观确实是个百年老观,供奉的信物也是存在的,是三百年前观中一位小道士,颇有仙根,被云游的仙人带走了。
小道士感念静须观养育之恩,留下信物作为羁绊,观中一直好好收藏在隐蔽的地方,只有观主每年会打扫一下。
月泷知道,还是因为她喜欢到处乱窜,就在后院那片不小的竹林里,一处长满青苔的山石,细细查看能看到缝隙,原就是供奉仙人信物密室的石门。
月泷还偷偷看过观主打开进去了,更加确信。
竹林幽深晦暗,他们也不敢点明火照路,只用凭月光和记忆摸过去。
竹叶踩在地上簌簌地响,在耳边甚至有了一丝嘈杂的感觉。
忽然另一个脚步声也在竹林响起,唬了姜吉月泷一跳,二人向后看去,远处烛火幽幽,赫然映照着刘大娘的脸!
她还活着!月泷在观里喊的时候她就火速掀开灶台上的大铁锅,一桶凉水把灶台和锅浇的冷透,躲了进去。
等到晚上匈奴兵散去了,才悄悄爬了出来。看到两个鬼祟的人影,显然不是匈奴兵。
她又说不出话,怕追过去人反而跑得更快,只好点了根蜡烛跟在他们后面,这才有了姜吉月泷看到她的一幕。
“刘大娘,你还活着,太好啦!”姜吉按下狂跳的心,舒了一口气。
月泷也蛮高兴的,说道:“跟我们躲到密室里去吧。”
刘大娘不清楚密室是什么,但想来是安全的地方,点了点头,接着直接把烛火吹熄了。
几人继续朝前走去,脚步越发嘈杂,心仍然充满不安。
然而三个人的脚步声,和四个人的脚步声,其实并没有区别,刘大娘有些胖乎,造出来的声音更大。
一个匈奴兵的脚步声就这样被掩藏住了。他是进城最晚的一批,打扫完城外的战场,城内也已经收了声势。
没有捞到半点好处让他很火大,喝了几碗酒,气性上来了,就自己往聚扎地外溜达。
正好就让他看到一簇火光,一个老婆子不兴杀的,谁知她就跟上了两个人,看身量也是嫩货,身上没有兵器
这个匈奴兵掂量了下胯上挂的阔刀,跟了上去,没准会有什么收获。
“到了。”众人停步,黑压压约有成年男子高的石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月泷拿出钥匙,摸摸索索着找孔,躲在一旁的匈奴兵心道果然有猫腻,暗暗握紧了刀柄。
她细细寻了好久,终于将钥匙插进了锁孔里,石门松动,接着就被推开了。
门既然来了,那匈奴兵也不再躲在暗处,骤然突袭过去。
月泷一行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转头,刀砍入血肉的声音就已穿来。
匈奴兵先砍翻了走在最后的刘大娘,刘大娘喊不出声,只闷哼一声便倒在了地方。
姜吉率先反应过来,推着月泷就进了石门。
内里是向下的阶梯,更加黑暗,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二人慌不择路往下走,很快跑到了底,结果只是一件小小的石室,三面都是墙。
正中碰到一张供桌,月泷快速摸索,竟然摸到了一把剑,
匈奴兵的脚步已经到了附近,姜吉听到,强硬地拉着月泷退到角落,将她完全拢住,不让她露在外面。
进来的匈奴兵看着更黑的石室,心里有些不耐,打算将剩下两个小鬼杀了,明天再来看看。
月泷攥紧手里的剑更紧张,怕拔剑声把匈奴兵惊动了,直接朝他们砍来,又怕她一剑杀不死人,会被反扑,心里乱糟糟的
匈奴兵细听不出动静,挥舞着手里的大刀试探,姜吉听到刀锋破空的呼呼声,明白如果这时候不做点什么,他们都会死。
他摸到月泷的手里的剑,意识到了什么,他握住月泷的手,不容置疑地帮她抽出剑鞘。
匈奴兵第一时间听到了声音,用尽全身力气坎了过来,伴随带着痛楚的闷哼,血也如愿溅射到他的脸上。
“月泷,现在!”
一把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出,月泷用尽了挑水的力气,不敢有任何犹豫,血肉被刺穿也不敢听,直到将剑彻底送进去。
第4章 收徒
匈奴兵的哀嚎响起,月泷抽出剑来又补了几下,生怕他有反扑的余地。
石室里又归于寂静,月泷拿着剑摸索着姜吉,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话很密,姜吉没办法回答他,她好像也不是问话,而是在安慰自己。
背后的血止不住得流,伤口真的太深了,血染透了月泷的衣服,也粘到了那把剑。
南离山茶室
“静须观……”是他在凡间时所在的道观,他留在观中的那把剑,有反应了。
青晦君温晗放下茶杯,隐入虚空,一去万里。
“此般修为,倒是令人心惊。”司命讶异过后,仍旧低头品茶。
石室中
月泷试图背起姜吉,去观中的药房找止血的药物。
“咳咳,月泷,没用了,”姜吉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你还活着,这很好,要努力活下去。”
“接下来活着很苦,所以可能要辛苦你了。”小姑娘要活在乱世里,他不得不担心。
“你不要说话,求你别说了。”月泷感觉自己的心不会跳了,更喘不过气来,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留在此时,整间石室亮了起来,姜吉月泷瞬间看到了彼此,看到了死在地上的匈奴兵尸体,也看到一身银袍的仙人自虚空走出。
温晗看着石室中的场景,那把剑自动飘到了他身前,“这血迹,是你的。”他讲目光投在姜吉身上。
两人讶异地看着面前的神仙人物,不清楚状况。
“你便是我的徒弟。”他是笃定的语气。
月泷率先回过神来:“神仙大人!你是神仙大人吗?”
温晗偏移目光看向穿着道袍的少女,她目光急切地看着他,瞳仁微微颤动。
温晗上前,运转灵力查探了一番姜吉状况,摇摇头道:“死相已现,我改变不了凡人的命数。”
他紧皱着眉头看着生机将断的姜吉,心头不解,与他有弟子缘的人,为何命数陡变。
月泷不满听到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若是救不了,又为什么要来说这一句多余的话。
姜吉将温晗的话听在耳里,感觉到月泷的情绪,轻轻安抚她道:“没关系的,不要冒犯仙长。”
接着又转头看向温晗:“仙长,姜吉无用,与仙长没有师徒缘,不知道仙长可不可以收下月泷?”
温晗听到他的请求,沉默不语。
“求仙长慈悲,正逢乱世,月泷一个人,姜吉放心不下。”他声音微弱,却仍然坚持说话。
抱着他的少女沉默不语,双眸黯淡得仙人的流光也照不亮。
温晗看着她,最终还是道了句:“可。”
“多谢……咳……多谢仙长,最后再请教仙长,这世间可有轮回?”
“有……”
“如此,便够了,月泷,好好修炼,下辈子来看我,好不好?”
“最后一次对你说了,生辰快乐。”他想抬手抚她颊边的发丝,却最终失去了力气。
感受到怀里的姜吉失去了温度,月泷僵硬着手臂将他紧紧抱住
她心脏疼得像是要裂开,可偏要咬紧了牙关,只低低地说了一句:“姜吉,生辰快乐。”
温晗只静静等着她,不说任何话。
不知过了多久,月泷抬头哑声问到:“我能把姜吉安葬了再跟仙长走吗?”
“自然。”他颔首道。
月泷不想假手于人,自顾地背起姜吉走出去,刘大娘就倒在了石门口。
已是清晨初晖,却恍如隔世,昨日他们还在廊下期待着寿糕,今日就再也不能和他一起听书吃东西了。
月泷在竹林中起了两座坟,安葬了姜吉和刘大娘。
离开时,只带着一个从姜吉身上取下的香囊。
温晗携着她步入虚空,物换景移之间,就回到了南离山。
此时司命还在品茶,便看见一个血糊糊的小孩有了出来,险些被热茶烫到舌头。
旁边的温晗自顾拉出蒲团道:“坐。”
月泷依言跪坐在蒲团上,青晦君又递过来一杯热茶,她喝下,僵硬的四肢被热气烘得松懈下来。
“怎么是个小姑娘?”命簿上明明显示的是个少年。
“那少年已经去了。”
司命幻化出一册书卷,“好生离奇,竟是这般有缘无分。”书卷上记录的姜言命格:梁国历十七年九月卒于桐城。
他又看向被带回来的小姑娘:“这位是如何带回来的。”
“少年的托付。”
“原来如此,紧一打量,倒是好生俏丽的小姑娘,就是凄惨了些。”血迹斑斑,道袍脏烂。
“叫什么名字?”司命问她。
“月泷。”
司命手指一挥,半空又出现一册书卷,他细细翻阅,道:“心性很好,临危不惧,有胆有识。”
“不因陋室自苦,不为华室所促,是修道的好材料。”
“命数竟也变了,还真是你青晦君的徒弟……也是,命数本就千变万化……”
月泷眼瞅着面前这位蓝衫仙人从侃侃而谈到自言自语,一旁的青晦仙君只听着,却不会熄灭了他说话的兴头。
最后司命双手一拍:“如此,这以后就是你徒弟啦!”
“不错。”
“很好,以后南离山说不定会热闹点。不过,怎么瞧着这丫头也不爱说话的样子。”
“她不太好,莫再拿她调笑。”
“是是是,你先安顿好你徒弟吧,我先走了。”
司命捏了个诀乘云离开,月泷目光追随而去,万里云海,飘逸蓝衣转瞬不见,才让她真正生出了此处是仙人洞府的不实感。
温晗的声音响起,勾回了她的心神:“你,怕是需要沐浴一番。”
“随我来吧。”
“是仙长。”
“以后,要叫师父了。”司命既说这孩子命数变了,也到底跟他如此有缘,温晗便决心收下这位徒弟。
“是,师父。”
“嗯。”
月泷跟着温晗走到了一处居所,南离山的屋舍不多,原来也只有他和师父二人。
温晗住在山顶,山中这间便给了月泷:“以后你就住在此处,后院有温泉可用。”
“可要取个名字?”他问她。
月泷小心问道:“念吉可以吗?”
“自然可以,但斯人已逝……罢了”温晗不想第一天就对自己的徒儿说教,衣袖一挥,“念吉”二字便显在门匾上。
“进去看看吧,有什么需要的便跟我说。”
“好。”
屋中陈设简单素雅却一应俱全,对于过惯了苦日子的月泷来说,自是无有不好的。
温晗不好再留,便嘱咐她早点休息,后自行离去了。
回到茶室,望着山外皑皑白雪,几息之后,他突然想到:南离山没有女仙的衣服。
虚空顿开,下一秒就来到了织女的织云殿,求来了一件辉夜罗裙,绸与纱在夜色中摇曳出星辉万千,是女仙都喜欢的样子。
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换洗的要几件,里衣也……他皱了皱好看的眉头,头一次懊恼南离山没有打杂的仙童。
回到念吉居,温晗举手欲敲门,听到内里穿出来的水声,又顿住了。
只捏了一个手诀,将衣服变到了温泉边,只期望她能看到。随后便离去了。
茶室重又氤氲起茶雾,温晗玉手把盏,思索着曾经师父教授的炼气吐纳之法,又想着去书阁找些书,也不知徒弟识不识字
嗯,明天她上来寻我便问一问吧。嗯?上来?凡人怎么上来?凡人怎么找他?
他心头产生了挫败,也有些羞愧,自己这个师父做得好像太疏忽了。
此时云游四海的师祖要是听到他这番心声,必定要哼哼几声:哪个师父不是这么过来的呢。师父和徒弟呀,都不好做。
温晗重又出现了念吉居,敲了敲门,不一会就响起了脚步声,面前的门被推开。
沐浴后的少女面颊粉红,很是乖巧可人,恭敬地朝他道了声:“师父。”并将他请了进来,着上罗裙已与仙女无异。
“嗯”他颔首,“你尚是凡人之躯,无法上山,为师便下山来穿你道法,这鼎青铜小钟放在此处,有事可敲响了找为师。”
月泷施了一礼,道:“是,多谢师父。”
温晗看她一举一动皆是恭敬,想让她放松些,柔和下神情说:“此处以后便是你的地方,可以自在一些。”
听了师父的话,原本低着头的月泷慢慢地抬起了头,看着他这么好说话的样子,似是下定了决心,“师父,徒儿还有一件事想要问。”
“你且说来。”
“师父,徒儿哭不出来。”
“嗯?”
“姜吉遇见了伤心的事会流眼泪,会哭,可是徒儿明明很难受,就是哭不出来,姜吉没了,徒儿是应该哭的,是不是徒儿有病呀?”从前她倒是不觉得自己反常,可现在这般大的变故,却没有泪水,总算让她觉出不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