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春天——纵虎嗅花
时间:2021-11-11 00:22:01

  等人走完,她戴好绒线帽围巾,全副武装地到连廊那边探看,离的有点远,只能看到挨挤的人头,幕牌后面,是色彩缤纷的演员们,有女生穿的很少,光着腿,罩着羽绒服,时不时搡同伴一把,笑的恣肆。
  主持人的开场白,永远似曾相识,笑容很官方。
  第一首歌前奏一响,江渡嘴角便弯了弯,在心里说:是笔笔。
  是笔笔的《笔记》,一唱出来,可以全体合唱的那种。2005年,她们还在读初中,有一档选秀节目叫《超级女声》,万人空巷,只有小学时代看《还珠格格》可比拟,大家都疯了一样用手机短信投票。小许老师也说过,他花了100块给张靓颖投票,真是大手笔。
  那时,她们寝室贴满了李宇春的海报,大家第一次知道,原来女生可以这么酷,这么帅气。当然,也会为支持的人争执不下,同寝室有女生喜欢周笔畅,王京京就一口气买了八个封皮是李宇春的日记本,另一个,则每天为黄雅莉摇旗呐喊,回到家拜托七大姑八大姨投票。
  “回忆的画面,记录的语言……”江渡小声的张嘴就来,这是她们这代人的独家记忆,关于超女,关于有些伤感的《笔记》。
  果然,底下跟着大声唱出来,江渡在后台寻找魏清越的身影,看不到他。她知道,他跟张晓蔷的节目很靠前,笔笔的歌后,是段街舞,第三个节目就是他们的了。
  连廊有玻璃,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阳光照过来,尤为温暖,江渡眼睛不眨地等魏清越出场,一颗心,在半空中浮荡。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上台的只有张晓蔷,她的打扮令人耳目一新,黑色夹克,牛仔裤,短靴,又蹦又跳地唱起一首黄立行的《音浪》,底下一片沸腾。
  不是《加州梦》,临时改节目了。
  江渡呆立着,她失去了一次可以正大光明把目光投向魏清越的机会。她非常失落,但又无人可怪,魏清越要不要表演节目,本来就是他的事,他来与不来,都是他的自由。
  但怎么能不守信用,说取消就取消了呢?她不知道,在那片冷风中,有多少双炙热的眼会冷却,又有多少炽烈的心会凝滞,她不过和许许多多的少女一样,想在这样的时刻,看一看与众不同的一个人,塞满青春的眼。
  江渡转身,一个人慢慢走回教室,鼻塞沉沉地翻开一页资料,外面的一切热闹都跟她无关了。
  一上午两个半小时,散场时,她听到校园里再度骚动起来。班级像迁徙的候鸟,往回走,教室里很快又乱糟糟的一片,大家在七嘴八舌说着“冻死了”,不断搓手拍脸,王京京把板凳一摔,动静特别大,长长叹气:“唉,早知道不去了,魏清越今天请假!”
  对于女生而言,魏清越就是最大的噱头,他不来,汇演卖相顿减。江渡心里沉了沉,他为什么请假?也是生病了?或者……他又被他爸爸打了?挂彩没法来?他爸爸为什么总是打他,女生想到这里,呼吸生疼。
  晚上是自己班节目,大家上蹿下跳,疯的厉害。江渡昏头昏脑地溜出来,透过窗户看一班也在闹,音响很吵,她攥紧手套,假装是在瞧一班班级晚会在做什么,一双眼,急切而迅速地在人影中寻找她希望看到的那个。
  魏清越的座位是空的,他坐最后面,桌上和其他同学一样,摆着高高的书本资料。讨厌的是,一班窗户上贴了很多红红的窗花,视线也跟着镂空。
  真的是请假了……江渡那颗心慢慢松开。
  “找人?”背后的声音,宛如炸雷,明明是很寻常的一声询问,江渡猛然回头,先看到的,是男生脖间柔软的红围巾,魏清越带着点笑意,她却连呼吸都忘记了频率。
  呼吸是本能,此刻本能地错乱着。
  “没,我……我随便看看。”江渡仓皇应答,说完,快步从男生身边走过,等到走出那么一小段距离,本克制的情绪才从嘴角浮现,她情不自禁笑了,为在假期前可以看到魏清越。
  见他这一面,足以抵挡这个冬天所有的寒冷,她可以高高兴兴迎接2007年的第一天了。
  只是,那封信……江渡想到这,情绪再次陷入汪洋大海。
  元旦如期而至,同学们在□□群里活跃,说着“新年快乐”。这往往很搞笑,元旦说一次,大家过公历新年。等到除夕夜守岁,熬的两眼发黑,零点一过,群里又是炸烟花似的“新年快乐”。
  拥有手机的人不多,学校也不准带,因此,周末和假期是大家疯狂上线的时候。
  王京京对着电脑,怀着像她奶奶上香一样的心情,郑重的,手抖的,把魏清越给的号加上,对方迟迟没反应。她半天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只在□□上跟江渡有一搭没一搭的:
  高二唱的《笔记》还没我唱的好。
  你物理卷子写完了吗?
  好无聊,想吃炸鸡。
  王京京的□□名相当羞耻,只是此时年少,浑然不觉。叫做“孤独的心在流浪”,江渡在这边一直不停地接收着“孤独的心在流浪”发来的信息。
  每一句,她都认真回应,可王京京思维跳跃,只在乎自己说,江渡说了什么压根不重要。
  忽然,她来了句:
  我加魏清越了,可他没动静,不会是耍我吧?写信那么费劲,我打算跟他在□□聊。
  江渡一愣,沉默了片刻。
  尔后,她才谨慎而又不留痕迹地问:你不打算回信了?
  不回了。
  王京京说完这句后,没了踪影。因为,魏清越突然有了动静。男生是在洗完澡后,发现有好友通知。不出意料,是王京京。
  一边吹头发,一边随意回应了两句,那头的王京京已经在床上跳了起来。
  魏清越看着她的网名,还有夸张的头像,笑了下。随后,有条不紊地查看女生过往的说说,他的目光,很快停留在给王京京点赞的一个昵称上:
  捉刀客。
  男生耐人寻味地看着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第20章 王京京问了魏清越为什么……
  王京京问了魏清越为什么没来学校, 又说,我跟你扣扣聊吧,写信其实挺麻烦的。
  这句话发过来, 魏清越就笑了, 他回复她:
  我以为你很喜欢给我写信。
  王京京心想,那么老土的交流方式,我小学交笔友才用。她噼里啪啦打了一行字:
  怕耽误学霸学习。
  两人就这么干巴巴聊着, 没几句话, 魏清越便说自己要下线,回聊。
  这个回聊, 确实很久很久。拖到期末考试, 王京京倒是一有机会就在网上问“在吗”,并没给魏清越再回信, 当然,他这个“回聊”也再没聊过。
  “魏清越是不是故意吊人胃口啊,他都不回信息,那让我加他干嘛?”王京京边吃零食边抱怨, 寝室里,就她趴被窝里,一床的薯片渣, 时不时掸两下。
  她不能理解,既然加了好友, 有什么话不能在网上说呢?干嘛要写信?多此一举嘛。
  江渡默默听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确切说,有那么一瞬间,听到魏清越并没有和王京京频繁联系,她是高兴的。但这种高兴, 令人羞愧,难免卑鄙。
  “可能,他更希望你回信吧。”江渡装作很平静地说道,她在整理衣柜。
  “我真的不知道写什么,你说,要是聊天,东一句西一句,我挺能聊的,但你让我写封信,好难啊!”王京京趴累了,零食一丢,四仰八叉躺平,“我好想谈恋爱,跟魏清越谈恋爱!”
  这种招摇过市的言辞,江渡想都不敢想,王京京不,她不但敢想,也敢说。就算她心里其实没那么多渴望,但她能表现的有千倍的热情。江渡跟她完全相反,她永远会努力维持着镇静,最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不那么在意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虚伪,跟王京京比,她确实没那么磊落。
  “谈恋爱……”江渡承认,这个词对她来说是遥远而梦幻的,她试探的口吻,有点小,“到底是谈什么?”
  王京京“噌”一下翻过来,伸出半张脑袋,肆无忌惮地说:“就是拉手,接吻,你知道吗?咱们学校有的女生,尤其是学艺术的,已经不是处了。”
  江渡一下臊的脸通红,她不知道自己臊什么,把柜门一关,拧动钥匙,上面的挂件哗啦哗啦地响。
  王京京可真够大胆的,江渡心跳乱极了。
  两人的对话,因为其他室友的到来而中断。
  不过,临近学期末,大家都在认真复习迎考,王京京嘴上时不时唠叨两句,大部分时间,她是知道干正事的。江渡几次想劝她,放假前,给魏清越回一次信吧,但最终,那句话到底是没能出口。
  考试那两天,出奇地冷,江渡怕冷,还是一人一桌,天气又不好,坐教室两小时下来,浑身冰凉,脚都没知觉了。
  她没穿外婆做的棉鞋,怎么说呢,她也有小女生爱美的心思。外婆做的棉鞋是很暖和,可是看起来好胖啊,好厚啊,简直像一艘航空母舰。
  唉,人长大了多少都会变得不那么纯粹了,小时候,她以外婆手艺为荣,穿上新棉鞋觉得自己可漂亮了,现在就变成了“没事,外婆我不冷,我穿这个就行。”
  可她真的很冻脚,江渡坚持到最后一场,觉得脚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这么冷,还是林海洋最大胆,考试结束后各回各班,小许老师安排人打扫卫生,并交代了假期注意事项。等老师一走,林海洋就变戏法的似的,在教室前头丢出一堆木屑。
  他带头,几个男生又去学校小树林找枯树枝,生起了火,大家还挺高兴的,男生们脱了鞋,一个个把脚架着烤。
  江渡主动留下值日,看他们闹,笑笑没说话,一个人默默地扫地摆放桌椅,其他人都干着干着活,就去烤火了。
  “你们胆儿可真肥,在教室烧这个,不怕教导处找你们!”张晓蔷笑着就混进了男生堆,一群人,有说有笑,最后,还是林海洋把江渡拉来,抢下她手里扫帚,说,“扫什么扫,等会我们男生扫,快来烤火,我看你都冻的拿不住扫把了!”
  江渡本来想推辞,但架不住林海洋太热情了,一近火光,上脸的果然是一片融融暖流,让人情不自禁就想靠近。她把凳子放倒,跟大家挤在了一起,听他们说假期安排。
  她害羞,人一多就拘谨地不知怎么插话,全神贯注听人家讲,心里暗暗思考我要接一句什么好,等好不易鼓起勇气,想好的那句话,已经不合时宜,大家的话题早不知道跳哪儿去了,掐头去尾都塞不进去。
  “江渡,你假期出来玩儿吗?中央公园附近新开了游乐场,对了,我听说市立图书馆今年冬天供暖呢。”张晓蔷看她也不出声,主动和她说话,江渡感激地冲她笑笑,说,“我假期可能要回老家一趟。”
  “回老家?你老家是你奶奶……”张晓蔷特别聪明,话没说完,忽然就想起了什么,是了,刚开学那会,她跟班长一起收表格,填个人信息的,因为江渡是语文最高分,她特意留意了下她的,她的家庭关系里,没有父母。
  当时,她还看的心里咯噔一下,回家和父母说我们班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没有爸爸妈妈,跟外公外婆住。
  意识到可能会失言,张晓蔷及时打住,话锋不露痕迹一转:“我老家就是现在天马桥那边,近的很。”
  “那算什么老家,不也是市里?”男生插过来一句。
  张晓蔷明显比同龄人成熟的多,说:“对啊,可十几年前不是,那附近的人拆迁发财了,对没什么本事的人来说,就是逆天改命的机会。”
  男生们对这个还蛮有兴趣,多问了几句,张晓蔷说起政府政策来,侃侃而谈,当然是来自她的家庭环境影响。江渡望着她,心里不由感叹,但她知道她并不羡慕张晓蔷的这方面。
  火渐渐熄灭,张晓蔷推林海洋他们起来,笑着说:“呐,善后的事就交给你们男生了。”
  说完,单独把江渡拉一旁,问她:“初六有空吗?我生日。”
  这么直接,单刀直入,江渡反而觉得有点突兀。她跟张晓蔷,怎么说呢,她理解的就是普通同学关系,张晓蔷对谁都很热心,是优秀学生干部,你看不出她和谁特别亲密,好像都差不多。
  突然邀请她,江渡那个微微诧异的表情险些没藏好,她腼腆笑笑:“你生日是初六?我应该在市里……嗯,”好像是犹豫了下,“你请的人,都是本班同学吗?”
  “基本是吧,你熟,林海洋啊,班长啊,还有我同桌前后位她们。”张晓蔷眼睛转了转,“我再想想,还请谁,到时请你们吃饭唱歌。”
  江渡承认自己非常狡猾,她这么问,是有私心的。
  他会去吗?她知道他跟张晓蔷是好朋友,而且,张晓蔷也喜欢魏清越,但张晓蔷跟魏清越之间多自然坦荡啊。
  就她,动不动心里一片兵荒马乱。
  不过,如果像张晓蔷这样,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他,那该多好,哪怕只是做普通同学,就可以那么长久地看到他……江渡的心,泛起一种酸涩的温柔来。
  然而,她没从张晓蔷嘴里听到那个熟悉的姓名,对方不知道她心里隐秘的期待和紧张,连江渡都搞不懂,自己为什么总是怀揣着这样毫无逻辑毫无理由的一个希冀。
  走廊里不断有学生离开的身影,每个班里,只剩几个值日生。直到所有人走光,那么冷,江渡却磨叽着不走,躲进了厕所。
  她其实不想上厕所,蹲到腿麻,察觉到外面一切安静了,才费劲起来。
  果然都没人了。
  人去楼空,忽然就有了点凄凉落寞的味道。如果把校园拍成电影镜头的话,同学们平时的嬉笑欢闹,和此刻的静谧空荡,绝对是一组对比,值得不断闪回。
  走廊尽头,几个班级的柜子安安静静地矗立在那。
  江渡慢慢走过去,即便无人,她还是相当谨慎,心口一顶一顶的。她先把自己柜子打开,里面,放着粉色的保温杯,一把折叠伞,还有一些没用的草稿纸卫生纸什么的。深呼吸几秒,女生的目光才挪到一班那边,魏清越的柜子上,写着那么醒目的三个字。
  三个字,就可以是少女的全部世界。
  江渡咬了咬唇,把手套拿掉,无声搓了几下。之后,人紧绷绷的把手伸向了那个柜子。
  柜子冰凉,泛着金属的光泽。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