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蔷几个愣住。
沉默几秒后,朱玉龙说:“这么说也没用,他病了,一直把虚幻的东西当作真实的,他自己自成一个世界,在他的世界里,规则都是他自己定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可能,我们在他眼里反而是不存在的假人。他不会来的,来了就会佐证江渡已经死了,他不会接受真相。”
林海洋闹不明白了,一头雾水:“这么玄乎?”
“不是玄乎,只是他现在不是正常人。”
“他还会好吗?”
“人生病了要愿意治疗才会好,他不会给别人这样的机会,大概就像,”朱玉龙静静停顿,“没人给他机会。”
林海洋无言以对,他们当年的第一名,名校毕业,光环加身的男生,最后,连正常人都不是了,江渡左右了他最好的青春,让人无限唏嘘。
这个话题,说说也就散了。
大家转头问起王京京,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他们也变得很世俗了,关心的问题开始变,问老同学搞对象了没有啊,什么时候结婚啊,什么时候要孩子啊……而长眠于此的少女,连世俗的机会都不曾有。
没人再关心月考的分数,走廊里哪班掉落的垃圾,班主任抓了谁早恋,跑操时怎么撒谎躲过去一次……如果关心,那一定是他们孩子未来的事情了,一如他们当年。
王京京说,到我妈家坐坐吧,他们前段时间刚刚搬了新小区,她的陈年旧物扔掉不少,但江渡的书,李素华还替王京京留着,让搬家的车给拉了过去,放在书房。
对的,就是那次搬家,平常无奇的搬家。
风很大,天气不怎么好,搬家的小伙子不小心抱掉了那沓《书城》杂志,从其中的一本,跌出一张薄薄的纸,对折的纸,一下跌出好远好远,远到重新捡起书本的人,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王京京也不曾发现它的存在,因为,这些书是用来祭奠,不是用来翻阅,她把它们放书房里,束之高阁,以供缅怀。
那张薄薄的纸,开始了它的旅途。
它先是跌在单元楼的草丛旁,紧挨绿色的大垃圾桶,轻轻翕动,风把它吹开,露出陈年旧迹。
如果有人看到的话,尽管陈旧,依然会触摸到某个少年人的心情,几多鲜活,几多蓬勃。
只有风看到了它。
它孤独地在风中敞开怀抱,向它诉说了情意。
“捉刀客同学:
你总是不愿意给我再写信,我只好给你写信了。
不要为这个称呼感到惊讶,因为我知道,就是你,为什么要跟我撒谎说不知道捉刀客的意思呢?你可能不知道,眼神和微表情最容易出卖一个人,无论你如何伪装,更何况,你这个人向来不怎么擅长伪装,总是这么害羞,爱脸红,你演技太差了。
先说清楚,这封信就是我写给你的,不是别人任何人,是写给你的。我实在不懂,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真正写信的人是你,是为了好朋友不至于很尴尬?大可不必,无论如何,我只愿意看你的信,回你的信,除了你,没有人值得我消耗时间。
最近你发生太多事,我向来不太会安慰人,如果要我说,我只能说,不是你的错,无论别人怎么看你,我始终相信你,没有人比你更好,对我来说,你最可贵,一定要比方的话,那就比阳光还要可贵好了。
我也不懂为什么这些可恨的事,要发生在你身上,如果可以,我情愿是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我早被捶打过无数遍,什么苦我都能吃,但我不希望你受苦,所以,等等我吧。别害怕,也别因此而丧失生活的乐趣,我相信你不会,你其实比我想象的坚强勇敢,我听信你的话,希望你自己也信它,如果一个人还拥有健康和敏锐的思维,就不该丧失生活的信心。
离别在即,提笔忘言,我现在承诺不了什么,只能说,我会回来的,一定。以前,我想过也许我会留在美国,这里本就一片荒芜之地没什么可留恋,现在,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回来,希望我们不要断了联系,我没有要你现在就跟我怎么样的意思,当然学业为重。但等你高考结束,如果你对我感觉没有变,我还是你认可的魏清越,我们在一起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一起要做什么,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个时候,想必你不需要我讲题诸如此类,但跟你在一起会很有意思,这点我从不怀疑,希望我不会让你觉得无趣。
你平时喜欢什么,我一无所知,你可以写信告诉我,或者,对美国的什么东西感兴趣,我买来寄给你,不要和我见外。
对了,学习上如果有困难,觉得联系我比较麻烦的话,可以请教张晓蔷,她这个人很热心。你不要总是觉得麻烦别人,并非如此,遇到事情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即使我暂时不能帮你解决什么,但最起码,能做你忠诚的听众,不好说的话,都可以写给我,我愿意听你所有的声音。更不要轻易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要轻易陷入自责,你很好,无需抱歉,一定要信我的话。
信就到这里,我等你回信,我等你回信的意思是,我期待这件事,我需要你的回信,需要你。我也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一个什么样的新环境,跟你没必要隐瞒,我们母子关系同样寡淡,我感觉不到妈妈有多爱我,这不是太重要,我一直都是自己解决问题,但这不代表我无坚不摧。给我回信吧,我等你。
祝福语不知道写什么,那就祝你学习进步,一直进步。”
信的落款有日期,是07年的6月,但没有姓名,只有四个潇洒大气的字:知名不具。
那是属于少年和她的心照不宣,会心一笑。
风继续吹,薄薄的纸张随风而上,又跌落,再腾起,碰到了台阶,又卡在了忍冬丛,最后,风重新卷起它,抛往高高的空中,它是如此轻盈,承载的又是如此重。
它安安静静寂寞地沉睡了十几载,无人翻阅,从未被人知晓,这一刻,风带着它,将要远行,然后,在某一刻,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