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春天——纵虎嗅花
时间:2021-11-11 00:22:01

  外婆眼泪直流,没说话,她一肚子苦,没地方说,就在老熟人的义愤填膺中,一直淌眼泪。
  学校里少了一个年级,旷了不少。江渡到学校门口时,外公站在原地,她说外公你回去吧,外公说没事,我看着你进去。
  保安都认出了江渡,校门口,时不时有学生走动的身影,江渡觉得满世界都是目光,如芒在背。
  不会的,不会有那么多人认识我的,她掐着自己的手心,往校园里走。
  一转头,外公穿的干干净净,还在那站着,江渡鼻子一酸,扭过头快步朝教学楼方向走了。
  一路上,因为早读没下课,大部分还在教室念书,校园里人非常少。
  进教室时,班主任在,大家看到她的那一刻,读书声骤停,但很快恢复如常。
  “回来了江渡?”班主任笑笑,指了下座位,“快去读书吧。”
  朱玉龙看她低头过来,淡淡说:“桌子和凳子都擦过了。”
  “谢谢你。”江渡没想到朱玉龙看着很疏离,但其实人还是很好的,她不太敢看对方的眼睛,迅速掏出英语书,翻了起来。
  朱玉龙伸出手,替她往后翻几页:“学到这了,我的笔记你可以誊一下。”
  “谢谢你。”江渡感激地看她一眼,很迅速,开始埋头读英语。
  这一上午,江渡都没离开座位,不是在抄笔记,就是在对讲义。除了朱玉龙,班长过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忙之外,其他同学和以往一样,没任何异常,江渡平时本来就不怎么爱讲话。
  中午放学时,人都走光了,江渡是最后一个走的。
  她在犹豫怎么去食堂,朱玉龙走之前,问过她要不要帮忙带饭,她拒绝了,第一天有很多事难迈开第一步,迈过去就好了,她不能当鸵鸟。
  刚起身,门口闪过一个身影,江渡抖了下。
  是王京京。
  王京京马尾扎的很高,她周末新做了头发,拉的很直,头发看起来特别顺,人十分精神。
  “江渡,还没走啊,那什么,一起去食堂吃饭吧?”女生有点不自然地开口,江渡第一次觉得她拘束起来的样子,有点陌生。
  “好啊。”江渡笑笑,她走出来,王京京就一直用那种想打量她又不方便怎么认真看的目光,时不时瞄她两眼。
  “食堂新开了个窗口,卖什么山西炒饼,尝了一次,也不怎么滴。”王京京试图像以往那样嘟囔,“你要吃炸鸡吗?我想吃炸鸡了。”
  “谢谢你。”江渡忽然轻声说。
  王京京干巴巴笑两声:“干嘛啊,你神经病啊说什么谢谢。”
  江渡抿了抿唇。
  走在路上,投来的目光明显很多,江渡觉得肠子里像灌了铅,走不动,她竭力表现的神情平静,问王京京一些无关紧要的碎话。
  “理科难吗?”
  “你还适应吧?不会再转文了吧?”
  “你的头发拉直了吗?”
  食堂的人更多,黑压压一片。
  两人在炸鸡窗口排队,买好后,才发现到处都挤满了,零星空位,没连着的。
  “要不,去二楼看看有没有位子?”王京京建议。
  江渡说好,一转身,手里托盘碰到人,对方下意识躲了下,等看清是江渡,一撇嘴:“这衣服不能要了。”
  “真对不起……”江渡这才发现,是陈慧明,她脸涨得通红,“我不是故意的,弄你身上了吗?我这有纸。”
  说着,就腾出一只手,从短袖上衣口袋里掏纸。
  “别掏了,这衣服我回去就脱了扔,真晦气,真脏。”陈慧明没好气地说。
  江渡一下明白她话里意思,手僵僵放下。
  王京京在旁边看着,没说话。
  江渡羞愧地想自己立刻消失了才好,她嗫嚅半天,觉得说什么都没用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扔了,”陈慧明盯着江渡,“你爸有多变态多恶心,你是不知道吗?天天就等着猥亵女生,我已经告诉我爸了,我爸说,再有这种事,见一次打一次。”她转过头,对跟一起来吃饭的同伴们抱怨,“真是的,不是传她要转学吗?怎么还来啊,不知道大家都很烦啊,提心吊胆的防变态。”
  女生们一脸讳莫如深,拉过陈慧明,意思让她离江渡远点。
  “有的女人就是贱,被□□了,还生下□□犯的孩子,贱不贱啊。”陈慧明阴阳怪气地往后睨一眼,拉长了腔,“真是晦气。”
  江渡手没稳住托盘,掉在地上,米饭和菜扣了一地。
  很多人看过来,陈慧明跳了一下,闪得更远,冲江渡叫唤:“江渡,你有病吧?”
  “走吧,”王京京拉了拉江渡的手臂,“别吃了。”
  “王京京,你还跟她混一块儿?”陈慧明话没说全,迂回地看了看王京京。
  人越聚越多,看热闹一样围成了个圈。
  一时间,江渡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声音,恐慌,无措,和单薄的身体反复交战,她愣愣看着射过来的目光,想发出声音,哽在喉咙那,像一团棉花塞了进来。
  “江渡,你爸上次贴着我站弄我一身脏东西,男生都知道是什么,你别委屈跟什么似的这么看我,我爸没找你家后账已经够客气了。”陈慧明理直气壮继续说道,“我不跟你计较,你也别装可怜。”
  “说完了吗?”人群里传来冷冷的声音。
  魏清越直接伸手拨开前面挡视线的女生,他一出现,人群变得很神奇,跟《圣经》里摩西分红海似的,立马让出一条道。
  男生从眉尾到腮处,有长长一道伤疤,格外醒目。
  大家都穿着夏季校服,就他一个,还穿长袖。
  “说完就闭嘴滚蛋,再有下次,”魏清越的目光挨个扫过陈慧明身侧的女生——没一个他认识的,但全部认识他,他面无表情说,“女生我照打不误,只要你们谁敢再跑江渡面前跟苍蝇一样,我就敢一个个扇你们耳光。”
  女生们极度错愕地望着魏清越。
  人群里,大家同样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魏清越不耐烦扫视一圈,眉头挑得老高:
  “看什么看?那天,你们不就是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学快被混蛋打死,动都不动的吗?还没看够?”
  “走吧,陈慧明,人家江渡现在有男朋友撑腰,我们哪能比。”陈慧明的同桌拽了下陈慧明的胳膊,瞥一眼脸色苍白的江渡,全是嫌恶。
  魏清越拧眉看着说话的女生,说:“嘴巴放尊重些,文实班的江渡跟我关系清清白白,我不喜欢别人造我的谣,你要是再敢,老子拧烂你的嘴。”
  这一下,围观的人彻底目瞪口呆。
 
 
第33章 那天,就这么仓促结束,……
  那天, 就这么仓促结束,魏清越至始至终都没怎么看她几眼,也没和她说一句话, 又从人群里走掉。
  怎么会没流言蜚语呢?
  饭菜掉一地, 狼藉满目,江渡管食堂阿姨要了扫把和铁簸箕,王京京本来要和她一起打扫, 林海洋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 抢着打扫。
  “你们瘦的跟小鸡呢,我来吧。”林海洋手里拿着拖把, 他嘿嘿一笑, 还跟以前爱开玩笑。
  江渡这才第一次意识到,林海洋好像每次都不知道从哪就突然出现了, 真奇怪。
  高考两天,那么重要,也竟然和寻常日子一样,日升又日落, 学校门口站满了送考家长,有交警维持秩序,马路旁边停了长长一排爱心送考出租, 这是全国的大事,但再大的事, 发生时,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天空也还是那片天空,无谓人间。
  8号那天晚上,高一高二就恢复晚自习了, 学校里,教学楼灯火通明,高三的学生站在楼上撕书,纷纷扬扬,像雪花一样坠了下来,有人大声表白,喊着“XXX,我喜欢你”,有人则大叫“后会无期,梅中再见”,自由的空气,好像一下就涌到了高三毕业生的眼前。
  整个教学楼乱极了,没人管,走廊栏杆那挤满了高一高二的学生在看高三的学长学姐闹腾,灯光映在眼睛里,瞳仁深处,有书本的碎片,有肆意的笑脸,还有无法言状的艳羡。
  教室里人很少,都出来了,江渡和同桌朱玉龙都坐在位子上没动弹,朱玉龙拿着个MP4看电影,外面太吵,实在没法学习,她有个日记本,喜欢用来摘抄电影台词。
  要知道,在高考的压力下,被限制上网被限制美只能穿校服的少年们,对外界信息对精神食粮的渴望有多迫切。然而,如果一直沉湎,是罪过的,只有这样的时刻,看一场电影可以心安理得。
  江渡连看电影的心思都没了,她在整理文综笔记。
  抬手想抿下头发时,察觉到朱玉龙好像在看自己,江渡扬眸,朱玉龙对上她的目光,还是淡淡的表情,她很少说话,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现在江渡知道了,并非如此。
  她展颜,朱玉龙没笑,耳朵上耳机还挂着,收回目光,继续看电影。
  这个小小的插曲,江渡并没放在心上,虽然,她不知道朱玉龙为什么盯着她看。
  “你有那个吗?”江渡忽然察觉到一些异常,她生理期有点乱,小心地戳了戳朱玉龙。
  女生把耳机拿下:“怎么了?”
  “有那个吗?我好像身上来了。”江渡局促说,“忘记买了,我明天去买。”
  “教室没有,寝室有,现在要吗?”朱玉龙把电影按了暂停。
  江渡连忙摆摆手:“没事,那等下了晚自习借我两个可以吗?明天还你。”
  “可以。”朱玉龙又戴上了耳机,她没说什么不用还的客气话。
  江渡还想商量点什么,话到嘴边,又犹豫着咽下去了。
  复课后,她总是很怕一个人做什么事,去食堂,去打热水,去卫生间,学校大门口更是一步不敢出。总有无数目光在角落里潜伏似的,她一出现,那些目光就会黏在身上,像夏天出的一层汗,不舒服。
  外面人很多,她想去厕所,从抽屉里撕了长长的卫生纸,叠成块,江渡捏在手里硬着头皮出来了。
  迅速穿过喧闹的人群,低着头,像犯错的小偷,江渡只想快点到卫生间。
  满是人影的走廊,那么长,好像没有尽头,但总会走出来的不是吗?江渡回头,深深吁出口气,她仰起脸,看着那么明亮的教学楼,有纸屑擦着脸颊过去。
  我也会有这一天的,加油。她默默对自己说。
  第二天,高三学生离开学校,校园重归有序,大课间跑操江渡照例不参加,留在教室纠结怎么一个人去校门口买卫生巾。
  好不容易攒够勇气了,朱玉龙忽然大喘着气跑到教室来,她看看江渡,说:“你要去门口超市买那个,是不是?”
  江渡有点诧异,点了点头。
  “钱给我吧,我给你买,”朱玉龙脸跑的发红,“没事别往学校门口去。”
  “没事,我总不能一直麻烦你。”江渡委婉拒绝了,她冲朱玉龙温柔笑笑,“不过还是谢谢你。”
  “别去,江渡。”朱玉龙脸色变得不太好了,“我帮你去买吧。”
  江渡看她片刻,一会儿才轻声问:“那个人在学校门口?”
  朱玉龙显然迟疑了,但还是告诉了她,说:“嗯,听老师说这人被拘留了的,不知道怎么搞的又跑到学校门口胡言乱语,你没事别出去,也别搭理他。”
  她什么都知道,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渡双肩微微颤抖,没再说什么,而是把钱掏出来给了朱玉龙。
  她忽然一阵恶心,捂着嘴,在朱玉龙走后独自快步下了楼。
  到了厕所,快速关上门,江渡却发觉自己什么都吐不出来,蹲厕旁,有溅出的黄色尿液,不小心踩在脚上,只觉得脏。
  外头,好像进来了女生,这个时间点,校园里音乐震天响,总有人趁跑操的时候偷懒,说要上厕所。
  “那个男的怎么又来了,太可怕了吧。”
  “就是,变态,这搞的人心惶惶,那个文实的谁怎么还不转学啊,她不转学,我们学校真的没办法安生了。”
  “她怎么舍得转学,好不容易考上梅中,还在实验班,不甘心吧。不过,她妈妈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要听那个变态说,是她妈妈穿裙子故意勾引他的,反而告他□□,会不会真是这样啊?”
  “有可能,要不然谁会生□□犯的孩子,搞不懂,哎,烦死了,最近我妈也很担心我,周五放学都要来接我。”
  “加一,我妈最近也坚持接我,希望那谁快点转走吧,这样我们就安全了。幸亏她不是男生,否则,遗传□□也有可能,真吓人。”
  “就是哎,对了,高考这两天放假我在家玩电脑被我妈逮个正着,骂惨了,等高考一结束,我一定要天天通宵。”
  “哈哈,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交谈声,嬉笑声,水龙头拧开又被关上,所有声音,江渡听得真真切切,厕所重新变得安静,像有什么东西,咕咚一声沉到了最底,灰凉黯淡,她忽然就流下了眼泪。
  十几年光阴里对爸爸妈妈有一万次幻想,没有一次,是这样的。
  丑陋的,令人作呕的,就像脚下这滩尿液。
  她觉得自己也是这样了。
  不知道别人看她,是不是就像刚才自己不小心踩到的感觉,真实的厌恶,真实的觉得脏。
  这些天的自我暗示,一瞬间就可以崩塌。
  江渡走出来时,被白晃晃的太阳刺了下眼,她眯了眯眼:怎么这样了呢?
  明明一切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呢?
  回不去了吧。
  她甚至都没资格再跟魏清越写信,她很脏。
  好像窗外皎洁的月光被自己看一眼,都受到了玷污。
  人像块黑色礁石,被情绪的浪潮反复拍打着。
  不知道是怎么走回教学楼的,音乐停了,下操的学生们黑压压地开始分流,江渡看着人群,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目光,那么多张嘴,她突然觉得无比恐惧,眼前的人,无限放大,像个巨人一样矗立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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