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扶额。
那便签吧。
段璃璃一看，这契书居然是印刷的。
胡祥说：“这是官契，统一的，往上面填东西就行了。一式三份，东主、被雇者和中人。”
中人不是保人，并不担任何责任，只是见证两方签订契约，保证契约的真实有效。方老爷专门跑了一趟镇公所买了契书回来，自然是默认自己来当这个中人了。
段璃璃通读了一遍，发现人家这契书已经很成熟了。居然也有试用期。
方伯说：“一般填三个月，三个月内若觉得不行，和气解约，勿生是非。有事的话，去镇上公所理论，镇守裁决。”
又说：“试用期一般工钱减半。”
段璃璃看了一眼胡祥。
“不用。”她说，“他值这个价。”胡祥努力作出淡然模样，圆脸盘上却凹出了酒窝。
其实也是年轻人啊。
三方都签了。三个人都识字，便都签了名字，也按了手印。那些不识字的劳工，通常就只按手印。因为不识字，若是雇主和中人一起坑人，就只能被坑了。
段璃璃问：“那小栓也要签吗？”
“他不用。”方老爷说，“学徒给口饭吃就行，转成正式伙计有了工钱再说。”
都弄完了，方老爷抬头看看天色。
段璃璃说：“让旺财送您回去。他认得路了吧？”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方老爷察觉得出来，胡祥这小伙子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获取了段璃璃的信任。
人跟人之间的距离常常是相对的。
段璃璃一个人的时候，跟老沟村的人有距离，但相对而言，说话有分量、人生经验也多的方伯就是她跟他们沟通的一个中介。
到了乌桐镇，跟镇民有距离，老沟村的人尤其是方老爷，就成了自己人。
然后她有了胡祥，按了手印为她打工的（优秀）员工，又在短短时间内获得了她的信任和倚重。这么一对比，胡祥是比方老爷更“自己人”的自己人了。
方老爷倒不在意，他又不是小小子、小丫头，还在意“你跟他好不跟我好”。旺财把他送回去，回来的时候段璃璃看见他嘴边的毛上有油，这不知道方老爷又给他偷喂了什么。
一个错眼珠，小栓已经钻进厨房在做饭了。
段璃璃不太放心，进去看了一眼，发现小栓是真的会做饭。她拿出来新鲜的肉块给他，在旁边看着小栓下刀，一直在说：“切厚点，再厚点……再厚点啊。”
唉。
切完剩下的新鲜肉块，段璃璃问小栓：“怎么保存鲜肉？”
她肯定以后是要走的，走之前会给两个员工留一些肉。问题是又没有冰箱，大夏天的怎么保存。
小栓说：“可以包了荷叶放在桶里吊到水井里澎着。”
倒是个办法，那井水真的挺凉的。但也不能长期大量保存，顶多是到一块肉吃完。
做主食的时候小栓有点犹豫：“只有白面吗？”
不然咧？段璃璃说：“昂。”
但又想起村民们的杂面饼子，补充说：“你就做白面的。”
小栓很小心地，烙了白面饼。
段璃璃对他是真没脾气了，切肉薄，放油少，反正就是什么都舍不得。
“我管饱的，你尽管放啊。”段璃璃说，“我好歹是个仙姑不是？”
小栓这才狠心又倒了些油，饼子有了香气。
段璃璃一直只看着，忍着不动手。胡祥说得对，这孩子出来做学徒，就是为了学着活下去。
胡祥在前面摆货品，小栓在后面厨房做了两个菜。段璃璃才发现没有餐厅，在隔壁房子里放了桌子椅子和柜子，以后做餐厅用。
不过现在天气热，这季节大家伙都是在院子里吃饭的。
段璃璃把给水井挡鸟屎的亭子扩了一下，延展出来一块，也摆了桌子椅子，做户外餐厅。
今天三个人第一顿饭在院子里吃。
胡祥看了看小栓做的饼子和菜，觉得还行。这孩子利落。
段璃璃拿出一个石桶：“这是老鸭汤。夏天喝鸭汤好，除湿气的。”
又拿出来一盘泛着紫色很诡异的东西：“咳，我当时煮的时候放的调料有一个颜色深，就成这样了，但挺好吃的。这是猪头肉。”
小栓根本都不知道猪头肉该怎么吃。胡祥去拍了蒜调了沾料。
小栓做饭的天赋不及段璃璃，也可能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太好，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缘故。
段璃璃就指点他该多放点什么什么，该怎么注意火候。胡祥一听就知道自己这东家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小栓一筷子肉都不敢夹，段璃璃看了心酸，给他夹了两片猪头肉：“多吃点，你长身体呢。”
胡祥也说：“吃吧。”
小栓才吃了，那模样，好像舌头都化掉似的。
段璃璃发现，在小栓的心目中，胡祥的权威居然高于她这个真正的老板。她微微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明白了。
县官不如现管。
第95章 （他是奋斗逼…）
小栓也是知道段璃璃以后不是一直在店里的,她是要回去山里修行的。
以后真正管着他的人是胡祥。
段璃璃沉吟了一下，告诉小栓：“你尽管吃，在我这里,管饱的。你东家我也不是普通人，你多吃几块肉,吃不穷我。”
“你只要好好干活就行。好好干活,就管你吃穿,管你住,每个月给你十文零花钱。”
“我门店的规矩是不许打人。你得听胡掌柜的话，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若偷奸耍滑,也不可以打你。他可以来跟我说,由我来决定是不是把你送回家去。”
她可以把做生意的事交给胡祥，因为他更专业。但是关于人的事,最终拍板的人必须是她。
“小栓,你听明白了吗？”
小栓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嘴里还含着半块猪头肉呢。那肉好吃得简直想把舌头也吞了。
他还穿着新衣裳,以后可以睡那么漂亮的架子床，有新被褥。
他除非傻了才不好好干活的。
段璃璃笑笑,摸摸他的头。
吃完晚饭，小栓洗完碗碟，又跑到前面去帮忙摆东西。
段璃璃叉腰站在大堂里：“还是该买点装饰品,绿植什么的。”她今天看到别人家店里有盆景，挺好看的。明天去淘两盆。
天暗下来了,屋子里黑起来。
胡祥问：“东家，咱们没有灯吗？”
“……”段璃璃,“啊！”
买那么多东西，忘记买这个了。
段璃璃其实有灯,鹿角灯，可亮了。但那个东西在她自己的随身房子里，在几里地之外呢。
段璃璃甚至有点好笑地想，那个鹿角灯一拿出来，胡祥一定会红着眼睛想要把它卖出去。
但那灯没法卖，因为别人用不了。
“先用火把吧，明天去买灯。”段璃璃说，“正好，小栓也过来，我跟你也好好说说这个火把的用法。”
小栓赶紧过来了。今天他做饭就用的这个火把，可神奇了，不会灭。
段璃璃把怎么熄灭和点燃告诉了他。
“另外要注意的就是，这个火把不管怎么烧，你把它头冲下，它自己也不会把自己给烧了。但是！”她说，“但是你如果往火里添了别的燃烧物，比如木柴、干草什么的。别的东西燃烧，能把这火把给烧了。”
这个也是证实过了的。
段璃璃在烧草木灰的时候，把火把扔进去，最后那火把也成灰了。它不烧自己，却能被别的东西的火烧掉。
小栓觉得真的太神奇了。
段璃璃留了十根火把给他们，这样，就根本不需要柴了，省一笔开支，方便程度也不亚于地球的天然气了。
胡祥问：“那个风箱明天退了去？”
段璃璃先让村民帮忙跑腿去买了个风箱，然后才想起来试验了一下，确认原来别人也能点燃火把使其正常工作，才想到可以留几个火把给店里。
但是风箱也买回来了。
“不用，留着呗。”段璃璃说，“也许哪天能用上呢。”
胡祥说：“东家住哪间房？”
段璃璃说：“我不住店里了，我随身带着房子呢，怕别人围观，昨天晚上偷偷放在几里地之外了。挪过来的话动静太大了，就这么着吧，反正我过来也就眨眨眼的事。”
房子还能随身带着，还能挪地方……
胡祥和小栓都悠然向往。
这天晚上他们两个睡在各自的床上，都有点睡不着。
从明天开始，跟着东家好好干吧。
段璃璃也回到自己放在野地里那个院子，打开院墙进去一看，大家都还挺好的。
群狼悠闲。
莫名得让人嫉妒。她这个主人可是忙活了一整天呢。
但看到她和修罗、旺财回来，大家都又很高兴，纷纷围过来，蹭修罗、蹭旺财，也蹭段璃璃。
段璃璃那点小酸溜溜顿时就没了，眉开眼笑地给掏出香酥骨头给大家加餐。撸撸这个，撸撸那个。
等大家都拱在她跟前不肯走的时候，段璃璃：“？”
修罗拱了拱她，段璃璃才反应过来。她把院墙扒开：“你带它们遛几圈去吧，遇到人就绕开，不许伤人。”
其实观察了两天，段璃璃还挺放心的。驯化了这些狼后，她跟修罗之间隐隐约约是开始有感应了，跟其他的狼虽然没有，但是她说的话它们也都能理解，还遵从。
就算不理解，也还有修罗翻译或者直接约束它们。真的能做到不伤人。
段璃璃洗了个澡。
这水还是从铺子里的水井打的。因为她随身带的水，铺子里留了一缸，镇子东北给老沟村人盖的院子里留了一缸，然后昨天也洗了澡，今天给狗狗们修了个泳池乘凉，把水差不多用光了。
看她打水，胡祥还撸袖子要替她干。倒没指派小栓，小栓太小，虽然也能做，但是效率低。
段璃璃说：“你一边去，别捣乱，我赶着回去（洗澡）呢。”
然后女东家嗖嗖嗖地转那个辘轳，嗖嗖嗖地就一桶水上来了，嗖嗖嗖地又一桶水上来了。
胡祥只能瞧着。这效率他是万万做不到的。那辘轳虽然非常好使，也不能抵消大地的引力。一桶水还是挺沉的。
东家自称不是武者，可胡祥看她不不比武者差，还能变东西。
穿越异世界的第29天，本地历法六月初五。
段璃璃一早起来，吃早饭的时候，忽然想起个事来。吃完她就骑上了修罗，群狼都围上来，眼巴巴地。
旺财很霸道地往前挤，后爪子还踹了别人一腿，很不地道。
但段璃璃觉得不能老是只带旺财，也该带别的狼出去透透气。她点了胖灰和富贵。
旺财气得在地上打滚。
修罗走出去的时候，淡定地从它身上踩过去。它身躯庞大，比灰狼大一圈，踩得旺财这无赖泼皮嗷嗷叫，忙滚到一边去，不敢挡道了。
段璃璃从这个位置往镇子去，是先经过铺子的。她想过去看一眼，没什么事的话，她就要去趟村民那里。
结果看到小栓探头探脑地站在门口张望，看到她来，他喊：“掌柜，东家来了！”
胡祥就出来了。段璃璃下了地问：“怎么了？”看着像有事。
“宋掌柜今天要出发了。他一早派了伙计过来。”胡祥说，“东家手里还有多少那个手纸？宋掌柜想全包了。”
段璃璃：“……”
胡祥补充说：“他自己开的价，一刀60文。咱库存的都先给他拿走了。他还有半个时辰出发，说希望还要些。”
他说着，眼含期待地看着段璃璃：“我就知道咱们这个手纸是好东西，一定能卖钱。我只拿不准该定价多少。”
因为乌桐镇的手纸也分几档。最差的特别粗糙，里面还有干草硬梗，有人屁股被剌出血过。跟老沟村的村民们自制的差不多。5文一刀。
好一点的没那么剌屁股了，但是也很不舒服，而且特别容易抠破。要窜稀的话，得多垫几张。10文一刀。
最好的一等，基本不剌了，偶尔抠破。16文一刀。
胡祥直觉他们自家出品的手纸真是个好东西，但他也真的拿不准该定价多少。这不像屏风、首饰之类的，多少听说过，心里大抵有杆秤。
他一个打工仔，实在不晓得富人们愿意为腚眼子花多少钱。
他对这个真的期望很高：“宋老板把咱家的手纸带到外面去，说不定咱家的手纸就广为人知了。”
一家商号要打出名声，一是东西质量，二是一定要有特色产品。
雕花屏风虽然档次很不错，但不算特色。高档精品纸倒很有特色，但消费群体小众。其他的木碗什么的，质量很好，但不可能成为特色产品。
唯独这个手纸，昨天他撕了一块在脸上蹭，比他自己的床单被褥还柔软的感觉。而且撕的时候就觉出来了，特别有韧性，想来是不容易被抠破的。
圆脸青年在晨曦中闪闪发光。
段璃璃只想喊救命。
谁、谁想靠厕纸扬名啊！
一想到以后别人提起她，就是“那个很会造厕纸的仙姑”，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段璃璃自认虽然以前在地球是有点咸鱼，但是自从来了这个世界之后，为生存所迫，绝不再是咸鱼。可遇到胡祥才明白，以前网上为什么经常会看到一些领导吐槽那种“奋斗逼”的下属。
以前她是没出社会的学生，只觉得下属能干多好啊，领导多省心啊。
现在简直太明白了。
但拒绝不了——店是你开的，人是你招的，人家全身心地为你的店操碎了心。怎么着？你当东家的要自发主动地去打击员工的积极性吗？
那是必然不行的。
段璃璃只能答应：“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