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大家或许将自己想的太重要了,后世人们哪里会记得他们是谁?
只会记得祁国曾经有过一位女帝。
大太监道:“那等发生了什么再说吧,陛下虽未曾规定时间,诸位大人也别来迟了。”
众人在他面前讨了个没趣,真散开了。
直到出了殿门人们才敢稍大声音说话,都是对姜莞的不满。但木已成舟,他们只能暂时忍下姜莞做皇帝这件事,只盼着她能早点犯错,便齐心协力地弹劾她。
至于姜莞犯错,在他们看来根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的命令他们根本不会听从,她就算是皇帝,也只能是一个光杆皇帝。只有些护卫傍身,令不能行,又有什么用呢?
臣子们交头接耳,想着各种方法去限制第一位女皇帝的出现。
他们阻止不了她登基,便要用千方百计来阻止她的政绩。
姜莞负手从太极殿中出来,东方已经隐隐露出鱼肚白,红日在团团云后蓄力,只待奋力一跃将大地照亮。
她沉默着,旁人自然也识趣地闷头跟着她走。
众人还以为她是心中感慨,实际上她正在脑海中审问零零九:“想出来了么?”
零零九如吞了黄连般苦涩极了,却又很佩服姜莞的折腾精神。她只要醒着,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折腾,不是自己直接折腾,便是指使着人在折腾,总之将折腾进行到底。
零零九慢慢开口:“想出来了。”
姜莞反倒很是吃惊:“竟然想出来了!”
零零九无言,颇有被人小看的气愤,又觉得自己平日里确实有些笨,反驳不来她的话。它吭吭哧哧,最后道:“是因为你。”
姜莞沉默一瞬,反问:“因为我?”她语气里有十足的气势,不像是在说因为我,而像是在说你在搞笑。
零零九怕她不信,急忙强调:“因为你,就是因为你。”
姜莞:“说。”
零零九便解释:“其实也与我有关。”
姜莞不言不语,听它继续往下道。
“我是书中世界的管理者,代表了整个书中世界,是整本书意识的集合。书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相反,我的想法也是书的想法。”零零九努力地使用着自己的表达能力,“一开始我的……我的想法你也是知道的,我没有将书中每一个人当作真正的人来看待,我也一直觉得书中发展就该走剧情,就应该让相里怀瑾来拯救世界,女人该依附男人生存……”它越说声音越小,一面偷觑着姜莞的脸色。
姜莞看上去神色平静,并没有什么反应。
零零九便继续说:“这是整本书赋予我的观念,我,我没有在狡辩。后来因为你,我的观点被潜移默化地改变。我开始认真对待书中每一个人,知道你们都是活生生的人,知道女子也该是自由独立的,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而非仰人鼻息而活。知道我先前有多差劲,掌管的书里竟然这样坑害百姓等等。”它说来说去,说到最后又不太好意思说起来姜莞改变了它什么,总觉得在正主面前这么说话太难为情,便用“等等”一笔带过。
姜莞也只默默走着,姜琰的寝宫暂时未被收拾出来,她要回自己那去歇息一会儿。
这样天色暗暗的时刻实在很适合人静下心来散步,但她还是出声:“备车,我走累了。”果然是做了皇上也没改变,依旧是娇气的。
她先头沉郁地走在路上,还让人以为她转了性。
“继续说。”姜莞坐上车辇直接向后一倒闭目养神,谢晦在她脑袋将要磕到车壁时眼疾手快地递了枕头过去,让她脑袋落在枕头上。
零零九这才继续开口:“书的观念作用于我,我的观念转变同样作用于书中。在你的影响下,我觉得沈羞语该追求自己的生活,不应当到宫中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我的观念改变,书中世界随之改变,对沈羞语的禁锢就没有了。谢晦也是因为我受你影响,看到你行事改变他的观念,就觉得他也没必要做祁国的太傅,所以他也失去束缚。对相里怀瑾也是一样,你都做皇帝了,干嘛还要让他来一统……”
一切答案都有了解答。
姜莞又问:“若是姜琰没死,此时他再推行政令。”
零零九会意:“不会再有天灾阻止他……对不起,其实他为你废除娼/妓时就已经没有天灾惩罚了。”
姜莞语气平静:“你不该对我说些。”她很不爱听人道歉,错误已然铸成,又岂是三言两语能消弭的。
零零九沮丧:“可是姜琰已经死了。”
姜莞轻飘飘道:“那可真是太遗憾了,你便抱憾终生吧。”
零零九听了半天才听出来她是在阴阳怪气自己,但也没有办法生气。
姜莞又问:“既然你说你的意识作用于世界,那你能给我变个谢明月说的大炮出来么?”
零零九瞠目结舌,被她为难:“怎么可能?我也只不过是书中意志的体现,代表着整本书的观念转变罢了,我上哪里去给你变大炮出来!”
姜莞也只不过是随口一提,根本没指望它能做到,但言辞依旧犀利:“你可真没用!”
零零九被她伤到,伤心地缩进她意识海中去了。
姜莞的世界这才彻底安静下来,她觉得真相滑稽到让人发笑。
很快便到了她寝宫外,宫中已经一尘不染,像夜里根本没有发生过宫变。
到了寝殿,姜莞并未直接睡下,到桌前拟了名单出来交给谢晦:“今日我要忙许多事情,你看到薛管事回来将这个交给他。”
谢晦顺从:“是。”
“刚才随我一同去太极殿,有什么想法?“姜莞抱着茶盏问他,像是在谢家村问过的无数次那样。
“他们眼光很差。”谢晦实话实说,话中的“他们”自然是指祁国的那些大臣。
姜莞忽然眉飞色舞,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我如今可是皇帝哦!”
谢晦微怔,以为她是在炫耀,道了句:“恭喜。”
姜莞面色古怪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又面无表情道:“如今我是皇帝,你是要做什么?贵妃?皇后?你想得美。”
谢晦这才明白她在说什么,好在情感缺失并不会让他感到尴尬,只是意识到他们之间并没有那方面关系,做面首还好说,真要册封他是很麻烦。
“你想做什么?”姜莞又问了一遍,她方才的意思是在告诉他她如今是皇帝,不必让他再以面首身份待在她身边。
是出于什么想法说出恭喜的呢?
谢晦这下会意:“但凭陛下吩咐。”
姜莞眨眨眼,早已为他想好了去处:“正好我要召许多人到京城来,你便跟着其中来的安平县令一道,为他做下属,向他学习。”
“是。”让谢晦去向别人学习,他也很顺从地答应,没有半分骄矜。
她要将安平的运行模式推广开来,谢晦作为男主,很善于学习,不加以利用可惜了。等他将安平推广开,再让他回来做重臣处理朝堂大事,继续利用。
第199章 丧仪
宫中的丧钟同样敲醒了京城中沉睡的百姓。
各家各户被惊得点灯,在如豆的烛火中愣愣听着宫中传出来的钟声,半梦半醒。
上到耄耋之年,下到三岁稚子皆明白一个道理,宫里钟声一响,就是皇上驾崩了。
皇上驾崩了这个事实让众人一时之间很难接受,是那个暴君死了吗?
都说祸害遗千年,如姜琰那样的祸害怎么会这么突然就死了?
百姓们日日骂着姜琰快些死吧,却发觉他死了自己也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反倒心里像堵了些什么,说不上来时什么感觉。
年纪大些的便想起皇上一开始好像也是有过行好政策的时候,但都是旧时回忆了。只是人一死,每个人便会在所难免地美化他的形象。
或许姜琰死了也不好。
百姓们最怕的就是一个“变”字,他们更习惯日复一日安定又平稳的生活。但谁都知道一旦皇上驾崩,新旧交替必然会生出变化。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政权更迭一般都要伴随着血肉,朝中一件小事落在百姓身上,也是让普通人遭不住的苦难。
旧的去了,新的就要来。
对于新的皇帝他们毫不了解,纵然他们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皇上,但新皇上的任意举措都会影响他们的生活,他们一无所知,便惴惴不安。
要是姜琰不死就好了,他们宁愿生活在水深火热一成不变的环境中,也不愿意有所改变。
身份高一些的富商大贾已经在推测新任皇帝会是谁,但想了半天也不曾想到皇家有合适的人选。
有门路的便向在朝为官的大人家中打探消息,想听些关于新帝的口风。然而传回来的消息都很让人摸不着头脑。
官员们含糊其辞,并不肯说是谁。
群臣缟素,服麻衣白衣,纷纷向宫中赶去。
禁卫军已然归来,命各家各户穿麻衣白衣,禁舞乐,服国丧。
人们看到忙忙碌碌的禁卫军才有了些真实感,后知后觉皇上是真的死了。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京城中实实在在是一片痛哭之声。
百姓们也不知是真在为姜琰之死伤心,还是在哭自己不确定的未来。
灵前同样是一片哭声。
姜琰并未如其他皇帝那样早早准备遗诏,大约一开始他想的是和祁国一起完蛋,也不会有下一个祁国皇帝出现,自然没必要再留遗诏。
灵前原该宣读遗诏,此时也只能读他留下的那道简短的禅位诏书。
当朝太傅如今空缺,便由大太监李愚代为宣读。
旨意上寥寥数语翻来覆去都是同一个意思,即姜琰要传位给姜莞,听得下方跪得一眼望不到头的百官更是心梗。
姜莞跪在最前,朝服尚未量身定制,便显得宽大无比,衬得她仿佛十分柔弱。她微低着头,静默地听着上方宣读,神情冷漠,毫无任何哀愁之色。
大太监宣读完毕,姜莞双手接旨后不急不慢地站起转身,由背对变为面向众人。
她起来了,大太监才唱道:“诸大臣起身!”
大臣们这才从地上起来,垂首而立。
“行君臣之礼。”灵前即位的流程十分简单,不过走到这一步也已经是确立了君臣名分,待丧期一满再补办登基大典就是。
国不可一日无君。即日起天下百姓都该知道皇上是谁。
百官一默,心中不情不愿,却也只得一个个跪拜行大礼,口中念道:“拜见陛下。”
姜莞俯瞰诸人,分明是故意迟迟不开口,让人跪在地上俯首帖耳折磨人玩。
人们气得眼前发黑,又不敢扰乱丧仪,只好咬牙忍着。跪在地上以头贴地是个不容易做的动作,他们坚持一会儿便两股颤颤,浑身打哆嗦,在心里将姜莞骂了千万遍。
良久,姜莞才闲闲开口:“起来吧。”
大臣们忙不迭直起腰板,却没有重新站起,因为接下来还是要跪的。
群臣入临,哭吊皇上。
下方很快传来哀哀哭声,大臣不愧是大臣,连哭都听起来那样真心实意,仿佛有多舍不得姜琰。
也可能是他们真心很舍不得姜琰,毕竟姜琰一死,就轮到女子即位,大人们怎么能忍受一个女子踩在他们头上呢?
若要他们来选,他们定然会选姜琰而不是姜莞。
姜琰再差劲也是个男人,而无论姜莞做得多好他们也不会信服的。
一片哭声中,不哭的姜莞格外像个异类。她敷衍都懒得敷衍,面无表情地跪在原处,只差在后背上贴个“在混时间”的条儿来昭告众人她在做什么。
零零九听着各类哭声,浑身发麻,又问姜莞:“姜莞,你不装着哭两声吗?”文武百官此时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任何小错处都会被人无限放大,当作攻击她的理由。
姜莞:“我都做皇帝了,天下我最大,干嘛还要装哭!”
她过于理直气壮,让零零九都不由得懵了一瞬。是啊,她都当皇帝了,干嘛还要装着做什么。
“可是……”可是百官大约会以此为由大做文章。
但零零九想了想也实在轮不着姜莞怕谁,大家不怕她就已经是她的恩赐了。
零零九这么想着,下方悲恸的大臣们也在这么偷偷交头接耳。
众人虽然跪得十分分散,但在巨大哭声的遮盖下,低声说话也并不是很难。
“皇上怎么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可哭了么?”
“便是抽泣肩膀也要一耸一耸,她跪得那么平,哪里是哭了的样子。”
“她刚刚行大礼时刻意作弄我等,这样恶劣的人,又哪里会掉眼泪。她看着我们狼狈没笑出声就是好的,还哭……”这个倒是无意间说中了姜莞的脾气。
……
朝臣们装模作样地哭两嗓子后又热烈说起闲话。
“姜家人都是一样的冷血无情!她身为女子,连女人都有的柔软心肠也没有,她是个异类!”
众人沉默,很同意这种说法。
姜莞不哭姜琰,同样刺激了他们的脆弱神经。她凭什么不为男人掉眼泪?当他们发现她毫无哀色,敏感地又被她冒犯到了。
“那便弹劾她……”官员们绞尽脑汁地罗列罪名试图说她做得不好,但是也没哪条律例规定丧仪不哭是大错。他们可以从道德层面谴责她,但因为这一条就弹劾她也实在是太小肚鸡肠。
然而姜莞怕他们谴责么?
还真奈何不了她。
丧仪从白日直到夜里,姜莞跪了一会儿做做样子便直接走了,引得下方臣子连连问她要上哪去。
姜莞一本正经:“朝中诸事尚需要孤来操持,尔等便跪于此处好好为孤尽心。”这话乍一听是没什么问题,可细细品来就不是那么回事。
尤其是姜莞说出要操持朝中诸事,怎么听都像是在胡说八道。
便有老臣哭道:“丧仪一日未到,陛下毫无哀容,匆忙离去,实在是于情不合,于理不合!先皇若有在天之灵,定然是要后悔传位于陛下的!”就是刻意给姜莞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