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发笑着,人们听到一阵阵轰隆声,再抬头一看晴光万里,哪有要下雨的意思?
这时目力所及之处才渐渐有黑影出现,轰鸣声是重骑兵的马蹄声,越近,这声音越大,仿佛是从地面传来,震得人双耳麻,双脚也麻。
旌旗猎猎,声如惊雷,势如闪电。
马蹄卷起地上尘土,洋洋洒洒,几乎遮云蔽日。
骑兵们奔腾而来,万余人之多,齐齐在城门下急急勒马,看上去要直接闯入城中。
骑兵们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步兵,正跑步前来。
旗下打马立着数名将领模样的军士,姜莞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们,猜测哪个是大将军,哪个是骠骑将军,哪个是车骑将军,哪个又是卫将军。
她这次召回的只有这四人,甚至在信函中说明大军留于边疆。他们果然不听话,眼下十万大军是下马威的意思。
姜莞打量着下方将领,将领们同样也在看着她。
但见她一双眼睛摄人心魄,浑身上下是毫不遮掩的女态,他们就不满!
京城的官是怎么做的!竟让这样一个女人当了皇帝!
第201章 你们最好祈祷晋国不会……
姜莞忽然侧身对谢晦耳语两句。
一旁大臣竖起了耳朵去听,也并没听着什么东西,狐疑地看着姜莞,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她抱胸俯瞰下方黑压压的兵群,神情愈发阴沉。
百官偷觑她脸色,看了一眼便吓得低下头去。自姜莞登基以来,她一直带着各种笑容出现在人前,这是他们头一次见她沉下脸来。
人们想,她在生什么气?
是气自己手中的士兵不如别人多?还是气三军将领不尊重她,至今未曾下拜?抑或是也看出来这浩浩荡荡的大军是威胁她所用,气自己不得不就范?
谢晦一手捧木盒,一手拿弓,从城楼下上来。
待下方全部人站定,大太监李愚从谢晦手上接过木盒取出其中之物,俨然是祁国虎符。他将之握在手中掌心向外对着下方十万大军,后面的士兵看不看得清并不重要,这四位将军能看清就够了。
“尔等见到陛下,为何不拜?”大太监站在城墙上高声问道。
将军们依旧不愿下拜,但虎符在姜莞手上,他们不得不拜。纵然他们如今掌管三军,三军却并不跟着他们姓,这十万大军依旧是姜家的大军。
见虎符不拜,便是谋逆。
四人只当这法子是李愚想的,皆低声骂了句:“老不死的。”才相视一眼,从马上翻身下来。
“参见陛下。”他们行礼。
身后骑兵跟着下马,十万大军齐齐参拜,随之道:“参见陛下!”
大军齐齐下拜,声势浩荡。
百官们看得热血沸腾,有这样的支持,何愁不能将姜莞从皇位上拉下。
姜莞依旧没什么表情地站着,也没开口叫人起身。她从谢晦手中接过黑弓,又从箭筒里抽了箭出来,搭箭,张弓。
朝臣们瞥见她手上动作,惊慌失措:“陛下这是……”这句“陛下”他们叫得情真意切,生怕姜莞手一松直接射杀哪位将军,祁国就要一下子乱套了。
下方跪着的大军听到城楼上喧哗,纷纷抬头看,就见城楼上那位女皇陛下正很有架势地张弓,以箭尖对着将军们。
将军们分不出她瞄准的是谁,但齐齐被她这个举动激怒。
“陛下这是何意!”大将军深感被侮辱,抬头质问。他不信姜莞敢当众射杀他们,但也怕她没勾稳弓弦,箭真飞出来了。
姜莞便一下子分辨出这个就是将军中身份最高的那个,离得实在有些距离,靠脸认人着实是难为人了。
她低声说了两句,大太监高声为她传话:“陛下问你们为何不遵从旨意。”
几人愣了一下,旋即失笑。她那旨意上刻意强调只要将领来,不要带大军一同入京,心思昭然若揭,不就是想轻而易举地控制他们。如今见着他们带来十万大军,大约是怕了,气急败坏了。
“陛下明鉴,我等一路行来恐有危险,才以大军护身。”这摆明了是借口,护身何须十万大军出动?意不在此罢了。
姜莞又动了动嘴唇,手上的弓箭一直没放下。
大太监顿了顿,替她道:“无虎符私自调兵,罪同叛国。士兵不认虎符随行而来,同样当诛。如今祁、晋接壤,尔等带大军入京,边境空虚,若晋人借此机会开战,你们就是祁国的罪人!”
城楼上下一片哗然。
将军们何尝不知没有私自调兵遣将的道理,但他们并不认姜莞这个皇帝,又要逼她退位,所以还是义无反顾地带着大军来了。
原以为她看见大军怎么也该忌惮,并不敢与他们翻脸。却没想到他们连京城大门还未进,她便站着城楼上对他们一通指责。
偏偏他们也是得意忘形,未将女帝放在眼中。如今她所说他们句句不能反驳,但要认罪又难以心甘情愿。
他们一不愿承认自己有错在先。虽然是有无虎符不得私自调兵的规定,但这些士兵跟随他们将领在边关多年,早已是认人不认符。二来更不愿意向一个女人认错。而且相比于前者,他们更难接受后者。
士兵们熟背军令,被她一喝更是羞愧难当,再联想到她后面所说,不由面色灰白。
若晋军真趁此时发兵,他们就真要成罪人了。
到底是大将军,很快冷静下来,跪着遥遥看向姜莞冷笑问道:“那陛下待如何?十万士兵违反军纪,您是要将我们这十万人处死在京城外吗!”
他摆明了是在威胁姜莞,姑且不说姜莞想不想这么做,以零零九对她的了解,她应当是想的。但她如今却是没能力,也不能这么做。
她只要敢表示出任何处死众人的意思,下方十万人便不是归来的将士,而是打入京城的叛军。
但她若说不,就是自打嘴巴,否定了自己前面说的一大段斥责之语。
大将军这句话问的不可谓不诛心。
零零九气得在她意识海中哇哇大叫:“这人好坏!”
姜莞在脑海中回它:“跳梁小丑。”
她忽然展颜一笑,手指一松,箭矢破空飞出,挟风带出锐利啸声。
众人一惊,没想到她真敢出手,见她没有任何惊慌之色,才知道她不是不小心脱手,分明是刻意为之。
箭矢穿过在风中招摇的猎猎旌旗,张开的旗帜瞬间被箭穿破,被箭坠得耷拉下来。
姜莞终于没再让大太监代为传话,站在城墙上开口:“目无军法,这旗你也配用?”她射穿的是祁国战旗,祁国士兵皆以此为荣。
“你!”无论将领还是士兵,急得连陛下也不叫了,目眦欲裂。
她的话像是响亮的耳光,叫每个人脸上火辣辣的。她毁了战旗,便是说他们不配做祁国兵士。
零零九看着群情激愤,很为姜莞担惊受怕。
“陛下欺人太甚!”大将军怒道。
“连最起码的军规也遵守不了,你们配做士兵?说你们是乌合之众也不为过,孤何错之有?尔等按罪当诛,但兵该堂堂正正死在战场之上而非内斗之中。今日孤留你们一命滚回去戍边,若还有些羞耻心,便割发代首,当你们砍过头了。”姜莞不冷不热,话音落下,“你们最好盼着晋国不会趁机进犯,不然便是一死,你们也难赎罪!”
大将军身边的骠骑将军反驳:“晋国与祁国多年和平,怎会突然发兵,陛下未免危言耸听了。”说是这么说,他心中却不安起来,这向来是要倒霉的先兆。
“所以孤说你们还是默默祈祷晋国别这么做,不然你们所有人都是祁国的罪人。”姜莞说罢转身,很快消失在城墙之上。
城外诸人许久没有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时是愈加高涨的恼羞成怒。
士兵们有的一手拿刀,一手握着头发,也不知道该不该割。
大将军此时恨透姜莞,用刀撑着自己起身谓身后道:“都起来吧!”
将士们这才犹犹豫豫地起来,完全没有一开始刚到城外的整齐划一,看来姜莞的话是让他们受了不小的打击。
京城城门此时被打开,大军暂时驻扎城外,四位将军骑在马上向城内走,也没有什么威风了。
城楼上的大臣们纠结一下,还是谄媚地过来相迎,到现在还指望着大军让姜莞退位的事呢。
大太监在城门处等着四人,见面便是笑着行礼:“见过诸位将军,将军们风尘仆仆,远道而来,辛苦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将军们一肚子气,对着大太监也不好撒,只能做些平日里他们最看不上的事,阴阳怪气:“比不上还未入城便被陛下责骂一通辛苦。”
百官们便七嘴八舌地说些劝慰的话开解他,看样子若不是大太监还在,众人甚至要骂姜莞来为他们出气。
“陛下性子是有些骄纵,也不过是担心边关才发了通脾气,实际上还是很为将军们着想的。她已经命人备好孝服,又在宫中摆了宴席,只待将军们吊唁完毕,便为您接风洗尘。”大太监笑道。
将军们听了这些话面色虽好看了些,但依然对城外之事耿耿于怀。
最莽撞的卫将军心直口快:“怕不是鸿门宴。”
大太监和善地笑起来:“您还是这样爱说玩笑。”
卫将军想起大将军的嘱咐,缄口不言。哪怕皇上这次安排的不是鸿门宴,他们也总要安排一场鸿门宴给皇上的。
将军们过去入京都是得到百姓们的夹道欢迎,这次打马而过,京城百姓们却反常地不欢迎人了,一个个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恐惧,看上去精神状况不大好。
一切的反常让这几位久未进京的将军们都感到不适。
将军们换了孝服,由大太监带着去向姜琰的灵前,事实上他们对姜琰死活也并没有什么太大感触。
当然,姜琰在位时压根儿不管军中之事,这让他们几乎在边疆做了好久的土皇帝。也正因为此,他们入京想带大军便带了,压根儿忘记了什么军纪军规。
在得知是由郡主即位时将军们感到愤怒之余也很兴奋,何尝不是他们的机会来了?
若能在京城做皇帝,谁愿意在边关做土皇帝。
至于名正言顺?
但凡是个男人即位,他们就不敢直接反了,但谁让如今皇位上的是个女人。他们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造反就会得到祁国所有男人的支持。
存着心思,四个将军在姜琰的灵前装模做样地痛哭流涕,来演出自己的忠君爱国。
百官们也跟着哭个不住,实际上心中都要激动死了。
将军们终于来了,马上就能将姜莞赶下皇位了!
想到这里他们几乎要笑出声来,装着下撇的嘴角不住往上翘,滑稽极了。
第202章 我为你们准备了一份厚……
自古文臣武将向来看不惯彼此,今夜却齐聚一堂,展现出惊人的团结,目的只有一个。
取女皇而代之。
“边关离不得人,我等早日回去才能安心。”大将军叹道,是欲擒故纵,也有两分真心实意。
自打听了姜莞在城楼上的斥骂,他极不安心,右眼连跳了两日,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
文官们听了这话,一下子慌乱起来。听大将军的意思是要走了,那姜莞可怎么办?
便有人试探着问:“将军打算何时回去?”
骠骑将军替大将军答道:“后日,后日我们便要回去了。”
京中百官一听这话,彼此交换了个略带焦急的眼神,迟疑着未曾开口。
几个将军一看没了下文,在心中犯嘀咕,不知道他们怎么忽然又不说话了。没人接话,戏又要怎么唱下去。
双方各自心怀鬼胎,明明是有相同目标,却又要算计彼此,生怕对方多占了便宜,因而一直不能开诚布公地谈谈。
各饮一杯茶来缓解尴尬。
最终还是武将性子更急些,大将军率先放下杯子开口:“你们这些京城官员也实在是,怎能妥协让一个女人做了皇帝?”
听到正事,众人都来了精神。
文官们假哭,撕心裂肺:“将军有所不知,我等已经尽力,但陛下她实在心狠手辣,以势压人,我们也无法反抗啊!她当夜就杀了好几个不听话的大臣,手下有禁卫军与她自己的护卫,我等若不苟且偷生,只怕这次您回来见到的全是不认识的人了!“
人们连声附和:“是啊!是啊!”
四个将军也见识过姜莞的厉害,一方面下意识不愿相信她是个有能力的女人,另一方面又不得不生出忌惮,想方设法地对付她。种种造成了他们的矛盾心理。
“女人当权着实不是回事。”大将军做出评价。
众人一听,知道有戏。
“是啊,若能让她退位,真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了。”朝臣们说完偷觑他脸色。
大将军顺着台阶下:“吾辈上阵杀敌,就是为了报效祁国。如今国家有难,我等焉能视而不见?此次带大军回来也是正有惩凶除恶之意,只是事成之后祁国若无人管,那就不是我想看见的了。我可不想让百姓从一个地狱落入另一个地狱。”他只差直说事成之后不安他来做皇帝。
人群之中一派沉默,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能听不懂这言外之意?
事成之后他要做皇帝,要其他人怎么甘心。纵然到最后众人还是会妥协的,但在此时此刻他们还是要犹豫一会儿。
大将军又补充道:“要想行事,就只有明日夜里陛下在宫中办践行宴这唯一机会。明日若不举大计,后日一早无论如何我也是要带大军回去的。到底边疆离京城甚远,陛下很难将手伸过去。”
陛下是不容易将手伸得那么长,但整座京城都在陛下掌控之中。
京官们也不犹豫了,齐齐道:“还请将军出手相助,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大将军闻言,一脸仿佛被赋予了什么使命般郑重:“我必全力以赴,祁国绝不容许女人当权。”
这一刻大家的思想达到极度默契,几乎发出共鸣。
是什么让他们宁愿谋逆?是一个当了皇帝的女人。
登基大典一旦结束,祁国真由女人当了皇帝,日后男人岂不是处处要低女人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