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夜里,宫中又因为文武百官的到来而热闹起来。
朝臣们看到龙椅上怆然无泪痛心疾首的姜莞痛斥将军联合文臣造反,心中一阵阵发寒。
将军事败,十万大军在城外不发,显然是她赢了。这也意味着这位女皇将要掌握军队,他们几乎再没有办法逼她退位。
群臣恍恍惚惚地看着龙椅上的女皇,终于注意到她毫无悲色的眼中是满满捉弄人的嘲讽。
她什么都知道!
臣子们脑中一白。刚刚姜莞又拖许多人出去杀了,如今朝中剩下不过数十京官,少得可怜。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殿外有人急报,说要立刻禀报陛下。
姜莞立刻收敛神情,端正高坐:“传。”
殿外内侍快步入内,到百官最前,见姜莞便拜:“陛下,不好了!晋国大军压境,虎视眈眈,怕是不日之内就要进犯!”
大臣们哗然,惊恐之上再添惊恐,完全没有继续内斗的心思,只有对外敌无穷无尽地忌惮。他们也顾不上什么女皇不女皇的,只知道如今边境无兵,晋国只要进犯,必能踏破祁国河山。
他们在顷刻之间怪罪起刚入狱的三名将军,若不是他们要带兵入京,边关又怎会空虚!陛下分明在信中说了不让他们带兵士来!他们为了自己做皇帝,是要害整个祁国陪葬啊!
众人越想越恨,恨不能立刻手刃那要害死万千生灵的三人。
相比于被女皇统治,他们更不想打仗,更不想亡国。如今看起来姜莞,他们都觉得她是那样的顺眼。
至少她在城上当着众人的面还在痛斥将军带兵入京的行为。
那时候他们以为姜莞是怕大军威胁她皇位,如今才知道她的担忧不无道理,切切实实发生了。
女皇微微皱眉,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十分忧虑,让百官更觉得她十分稳重,刻意安抚人心。
“孤知道了。”姜莞缓缓开口,良久未语,看来这件事的确很让她苦恼。
若是什么别的麻烦让她无法展颜,朝臣们这时候心中只怕要偷偷乐开了花。但现在祁国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不由绞尽脑汁真心实意地要为女皇出主意。
“将军可真是害人不浅啊!”
“自己作乱就罢了,如今外人打进来,我们连还手的力气也没有!”
“是祁国的罪人!”
……
想不到主意时,臣子们只会无休止地抱怨。
姜莞双臂微微抬起,手向下压,百官立刻噤声。
“原车骑将军即日起擢升为大将军,我另点几人暂代将军之职,与大将军一同带军回边关,做好抗击晋国准备。另发兵最忌师出无名,众卿放心,晋国国君不见得会轻举妄动,我去信一封,令人沿途换马快速送去问明缘由。打,便迎战,要谈,咱们谈就是。”姜莞难得正儿八经地说话,朝臣们听得一愣一愣,感觉她被鬼上身了。
“是,但凭陛下吩咐。”他们慢慢反应过来,这句陛下叫得真心实意。
无论如何,姜莞很快做出决断并给出解法又不露怯,已经很让他们心服,不过嘴硬还是要嘴硬的。
姜莞不动声色地看着众人神情变化,默默感叹果然当国内矛盾尖锐时,只要给出一个外敌,矛盾就迎刃而解,大家忙活着对付敌人去了。
第204章 她的本事可大了,只怕……
“如今不是你们心心念念的大将军带兵回来造反,啥没干成不说,叫国门对着晋国大开,晋国人马上就要打进来,现在让女皇给他们擦屁股!”老板娘将碗往桌子上重重一磕,说闲话的食客一下子讪讪地住了口。
“哎……”食客们畏惧她的泼辣,只道,“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晋国打进来可怎么办。女皇本就是皇上,合该为咱们老百姓着想。”
老板娘将手一揣,皮笑肉不笑:“你前几日还在说女皇是女人,不堪为帝,今儿个改口倒快,可见也是发现自己拥护的将军是个废物,并不及女皇。”
她目光掠过一桌人,似笑非笑:“你们可得记着,如今是女皇想办法护咱们周全的,是你们一直盼着的将军害了咱们祁国所有人!”她说罢转身就走,看样子也没打算与人理论。
食客们面红耳赤地说些什么“天经地义”、“女子不如男”、“将军辜负他的期望”之类的话,食摊顿时响起一片快乐的笑声。
“老板娘,结账。”女子穿着一身寻常水洗发旧了的衣裙,脸上并未如何涂脂抹粉,却也掩不住动人容颜以及超凡的气度。
她只坐在这里静静用饭,便让人的目光不受控制的往她身上落。刚才那几个食客刻意说话引人注意,也是为了她。
她自信地迎着所有人打量的目光,毫无怯意。明明该是楚楚可人的脸,又因为截然不同的淡然与坚毅形成一种矛盾的反差。这便是她的独特之处。
老板娘撒了一把面在锅中,趁着煮面的功夫过来收钱。对着面前的女郎,她莫名其妙地生出些不明所以的敬畏,很不好意思地笑:“十五文。”
女郎掏出荷包来仔细点了钱放在桌上,起身微微颔首道:“很好吃。”
老板娘得了她的夸奖,笑容才不那么拘谨,连声道:“谢谢。”
望着女郎离去的背影,老板娘眼中满是激赏赞叹。这女郎满身矛盾,实在很吸引人。她看着如菟丝子一样柔弱,却又独来独往,一看便是个有决断的女子。她吃穿皆不名贵,但举手投足间自是大家风度。
老板娘每日在这里迎来送往,练就了一双慧眼,很能看出一个人究竟是装腔作势,还是真材实料。刚刚那个女郎必然是富贵出身,看她举手投足就能看出。但富家女郎多是羞怯的,并不能这样坦荡,真不知……
“哎呀,面!”老板娘将钱一收,急忙到灶台前看锅去了。
沈羞语一路回了客栈,正好撞见回来的安平县令。
安平县令见她两手空空,忍不住笑着打趣:“沈山长不是要去给陛下买礼物么?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她哪里需要我的东西。”沈羞语咬唇,神情幽怨,“方才我去京城闹市里走了一遭,她的名声可好极了,哪有您在安平说的那样艰难。人人都在夸她,骂那些将军,短短数日,风评便全然变化了。她的本事可大了,只怕如今都记不得我了!”
安平县令听得大汗淋漓,忍不住怪自己多嘴,在这位安平女学的山长跟前提及女皇陛下。
沈山长自回安平以后像是变了个人,稳重刻苦,为安平女学发展与女子进步做出巨大贡献。
她向来内敛沉稳,直到听说如今的女皇还在世的消息后又哭又笑,从此女皇便成了她的逆鳞,谁提起她就会像换了个人,冷嘲热讽,尖酸刻薄。
后来安平县令才知道姜莞在她面前“死”过一次。
那确实是女皇不地道了。
沈羞语一面气恼姜莞骗她,一面又忍不住想知道她的一举一动,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听说姜莞名声不佳,与京城郎君厮混,她不许人传这样流言,又恨姜莞不顾名声,又担心她是不是要做什么大事。
听说姜莞砸了京城最大的花楼,救了许多女孩,她又感到欢喜,却又不许自己为她欢喜,这个骗子。
听说姜莞入宫,她又时时为姜莞担忧,没有消息对她来说是最好的消息。
再到姜莞登基,她与安平县令还有安平中许多要员都被接入京城面圣。
沈羞语快要佩服死姜莞了,但又惦记着她当年骗她死了的事,她可为姜莞掉了好多眼泪。
她知道做女皇不易,原本打算放下这些宽慰姜莞一番,顺便买些礼物安慰她。然而走遍街头巷尾她发现姜莞哪里需要人安慰,人人都是向着她说话的。
这位女皇在危难当头成为了百姓们的倚仗,在人人无知无觉时闯入了人们心中。
安平县令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
沈羞语很快调整过来,对安平县令道歉:“我没控制好,让大人听我苦水,实在抱歉。”
安平县令很和气地笑:“无事,无事。”他倒很同情沈山长。作为与姜莞打过交道的人,她耍人实在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二人说着话时有人在他们耳边道:“县令大人?沈山长?”
两人齐齐吓了一跳,待看到穿着低调华贵的老人又是疑惑,直到看见他身后一整队的禁卫军才意识到这或许是宫中来人。
“我是在陛下身边伺候的,陛下差我来问问诸位可准备好了,能入宫么?”大太监笑问。
沈羞语与安平县令一凛,交换了个目光:“准备好了,我等这就去唤人过来。”
“有劳。”大太监看上去十分感谢。
骤然进宫,安平众人皆惶惶然。一行人分了数辆马车往宫中去,其中大多数人都未曾见过姜莞,只知道她是安平的大恩人,但那毕竟是女皇。
祁国第一个女皇帝。
女皇帝姜莞今日兴致很高,零零九也十分开心,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沈羞语,也不知道她如今过得怎么样。
对于沈羞语如今过得如何,零零九是十分在意的,尤其是知道她的未来是由它变换心态后影响的,它更是多了一份紧张,生怕她如今过得还不如入京。
姜莞坐在上书房的累累案牍之后,将脑袋磕在一摞摞奏折上,双手自然下垂,一双眼灵动地转着,很不似皇上。
门外渐渐有了动静,姜莞立刻坐直,气势顿生。
只听大太监在门外询问:“陛下,安平县诸位已经带到。”
姜莞故作冷酷:“进来。”她觉得自己此时一定让人畏惧,吓吓沈羞语。
这样清寒的嗓音如琳琅碎冰,让安平众人心头一凛,更添敬畏。
沈羞语听着并不熟悉的语气,心中又失落又难过。她好像不认识姜莞了。
目不直视是宫中礼数,众人垂头站定,望着脚尖,不熟练地行大礼:“见过陛下。”
姜莞装模作样地道:“起来吧。”
人们便乖巧顺从地起身,依旧望地。
零零九对姜莞吓唬人的幼稚行为感到无言,她简直像民间七八岁的男生,忒讨人嫌。
“你别吓他们了。”它忍不住道,“我看沈羞语都要哭了。”
姜莞狐疑:“真的假的?她怎的还这样爱哭?”她就是逗逗他们,怎的这样脆弱。但听到沈羞语要哭,她好兴奋!不过考虑过她已经得罪狠了沈羞语,她还是遗憾地放弃把沈羞语惹哭的念头,打算与她和好了再把她弄哭。
零零九忍不住道:“分明是你太恶劣!”它都看出来沈羞语变化良多,才不信姜莞什么也没看出来。
姜莞顿时缓和语气:“逗逗大家,别紧张嘛!”
零零九顿时又觉得她像个并不会开玩笑的中年男人。
众人这才稍稍放松一点,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姜莞慢条斯理,语气悠扬:“大家都是熟人,算起来我还是从安平开始发迹的。如今我能坐在这里,离不开各位的一份功劳。”
众人愕然,不解其意。
安平县令适时解释道:“陛下还是郡主时我便真心追随,自多年前水患之后,安平重大决策皆来自郡主,不,陛下。如今安平欣欣向荣,与陛下息息相关,都是陛下指导有方。”
除了姜莞的人以及县令本人与几个心腹,鲜少有人知道此事。
乍一知晓安平数年来的快速变革与姜莞有关,所有人都面露惊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惊讶于那样多计策出自陛下之手好,还是惊讶于陛下从那么早就开始……布局,或者说是实验。
沈羞语惊得抬起头来看向姜莞,心中纷乱,又是吃惊又是敬佩。那时候她只想着水患,远远未想过那么多,出城后还大病一场,没想到姜莞自那时就有鸿鹄之志,真是厉害!
只不过沈羞语这一抬头正好对上姜莞的目光,就见姜莞对她轻佻地挑了挑眉。
她又羞又恼,脸一下子红了。
第205章 你若还生气,咱们就先……
姜莞勉励众人几句后便招手:“赐座。”
大太监令禁卫军搬了舒适的椅子入内,请众人坐下。
人们拘谨地落座,对获得这份殊荣感到受宠若惊。
姜莞又问起一个个对安平改变的看法,所有人看她并不严肃,反倒是个年纪不大的活泼小姑娘,不由渐渐放下心防,也愿意和她说些自己的看法。
不得不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实在很有道理。
祁国前进的方向一直掌握在姜莞手中,她目的向来明确,但为达目标又有很长的路要走,一路上总有不确定的时候。她唯一能衡量自己做得正确与否的就是看自己的法令颁布下去是否有利于绝大多数百姓,以及女子。
她本是想通过畅所欲言拉近距离好吩咐大家去为她尽心尽力做事,一听之下倒从中受益匪浅。
因为本就是百姓出身,安平城这些入京的人们诉求也更加直接。因为直接,也体现了百姓们的真实需求。
姜莞拿了纸笔认真记录下来,更显她郑重其事,重视每个人的意见。
沈羞语坐得离姜莞不远不近,望着她一举一动颇感慨,只觉得如今她做女帝已经做得很像模像样,心中很为她高兴。
起初人们还不敢很大胆发言,后来看姜莞实在很和气,谈兴也就越发浓了。
一场谈话,君臣皆欢。
姜莞微微一笑:“其实此次召你们前来京城,是有要事要托付你们去做。”
众人不知是何事,心中惴惴,却也硬声道:“必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这样很好,我很喜欢。”姜莞夸了两句,“孤有意将祁国各城皆改作安平那般。”她开诚布公,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们皆是安平各行各业最出色的人物,最了解安平是如何发展起来的,我要你们创造许多安平。”姜莞深谙说话技巧,该自称“我”时便自称“我”,以拉近双方距离。在希望别人为她做事时,她向来很会说话。一旦不有求于人,她就最为气人。
“是。”是人都喜欢被认可,得到女帝的肯定,众人心中比吃了蜜甜。又听她要求许多,更觉得是她信任他们的表现,当下人们只差满口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