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莞又予以封赏。
她在户部之下单辟出一个部门出现,负责全国安平化的推进。新部门最高官位同三品,门下各人也有五品官职。
一下子成了官身,众人颇有惶恐的喜悦。尤其是其中不乏女子,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还能为官,冒着被姜莞责骂的风险也要再三确认。
“陛下,我们也能为官吗?”
姜莞诧异:“谁们?”
“我们。”女人们指指自己。
“为什么不能?”姜莞睁大眼,“你们不想做么?”
确定这任命是给自己的,女人们脑子一下子热起来,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涌上头顶,眼眶都热了。
“想的,想的。”她们连连补充,生怕陛下一个不悦收回成命。
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努力得到实际回报更有意义的事了,
姜莞反应过来,对之一笑:“我都可以做皇帝,你们自然也可以为官。”
人人喜悦,除了沈羞语。姜莞并没有给她安排什么一官半职。
在最初的喜悦后,众人很快意识到这回事,满怀歉意地看向沈羞语,又看看姜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提醒陛下忘了个人。
沈羞语自然是有失落的,却也不会因此埋怨或记恨姜莞。她倒很快想好,实在不成再回去继续做她的山长。
事情已经交代妥当,姜莞大有卸磨杀驴的意味,打发众人离去,又叫住沈羞语,语声娇嗲:“沈山长,你留一下,我有事要交代给你。”
众人便露出和善地笑看向沈羞语,目光中皆是恭喜,各自从御书房中退了出去。
沈羞语原要走了,又突然被留下,后知后觉要与姜莞单独相处,倒有些不知所措。
说到底是姜莞骗了她,可她竟然对姜莞有些心虚,也实在是很奇怪。
“咱们好久不见了,我很想你呢。”姜莞从桌后站起,亲昵地过去挽住沈羞语的胳膊,在她身边坐下,俨然一个好姐妹。
沈羞语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怎么也没想到她脸皮这样厚,绝口不提过去骗她的事。
她望着姜莞喜气洋洋的一张讨好的笑脸,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口出狂言:“你不是死了么?”她说完幽怨地望着姜莞,眼眶红了。
那时候她真以为姜莞死了,回安平的一路上眼泪就没断过,后来更是每每想到此事便会心痛如绞。
零零九在姜莞脑海中吭哧吭哧地憋笑:“女主哪有那么好糊弄,我就知道她一定忘不了这事。”
姜莞嘴一扁,恶人先告状:“原来你盼着我死啊,亏我一做皇帝就想着将你接来。知你要来,我还开心了好久。这几日烦心事可不少,知道你来,我都不心烦了。”
沈羞语急忙解释:“我哪盼着你死了?”她听到姜莞说起烦心事,对之一下子心软了。
“那我还活着,你开不开心?”姜莞凑过去问。
沈羞语听她这么问,心中一点儿怒气也不剩,反倒很是想笑。她可真是世上最无耻最可爱的人。
但沈羞语依旧沉着脸,反而问她:“我若是还生气,你怎么办?”
姜莞理直气壮:“你若还生气,咱们就先别说话了。”
沈羞语又无奈又好笑:“你怎么这样啊!”
姜莞对她微微一笑:“我没让你与他们一同,你生不生气?”
沈羞语摇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如此做,自然有你的理由。”
姜莞在脑海中与零零九道:“你看,沈羞语好可爱,比相里怀瑾他们可爱多了!”
零零九忍不住道:“你既然觉得她可爱,就少欺负她。”
“我哪有要欺负她。”姜莞分辩。
她对沈羞语笑笑,并不很严肃道:“我是有我的理由,想请你帮一帮我。”
沈羞语问:“你想我帮你什么?”
姜莞拉她起身,带着她到桌前来。沈羞语也配合着她走,尽管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只是看到桌上堆成小山的奏折,沈羞语还是忍不住眉头直跳。她见不得东西摆放得杂乱。
姜莞从中抽出一本簿子,翻了一眼确定是自己要找的那本,将之递给沈羞语。
沈羞语很佩服她这乱中取物的本事,能一下子抽到自己要的东西,可见姜莞已经和这份乱融为一体。她接过簿子问:“这是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来,你坐着慢慢看。”姜莞请她坐下,自己也没闲着,拣了奏折批阅。
托姜琰的福,秦太傅一死,又换了皇帝,折子重新纷纷扬扬地往她这里递,不再经大臣们之手。
也实在是因为京中大臣经过她与姜琰两个人的摧残后没剩下几个。
这正是姜莞想要的,不破不立。
沈羞语先看了会儿她批阅奏折,才将目光落到姜莞交给她的册子上,好奇地翻开第一页,神色大为震动。
其上赫然是龙飞凤舞的数个大字:京城女子现状及日后境况改良之我见。
她攥着书页的手指泛白,向下看去。
房中一片安静,只有笔与纸摩擦的沙沙声,以及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由于事先得了姜莞交代,房外一直无人前来打扰,在这样的环境中人极容易全神贯注。沈羞语读得又快又认真,看完后依旧心旌摇曳,半晌无法回神。
她沉浸在文字中良久,才慢慢清醒,见姜莞尚在看奏折,她抿了抿嘴,决定先不打扰姜莞。
然而姜莞却几乎是立刻捕捉到她“看完”这一行为,将笔一搁,抱胸问她:“你觉得如何?”
沈羞语头一次被姜莞以这种陌生态度对待,顿时心跳加速。她明白这是姜莞对她的考验,更是慎重对待:“鞭辟入里。这里是京城,在祁国中应当是除安平以外女子身份地位最高的地方。但实际上哪怕是在这里,女子过得依旧很不好。当然这种好是我与安平对比后得出的,或许安平对女子对一视同仁也应当有更进步之处。但京城如此,可见祁国女子地位之低下。要想改变,怕不会如安平改革那样容易。安平城小,但一旦推及至京城乃至整个祁国,阻力必然是巨大的。”
姜莞微微颔首,没说好也不好,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
沈羞语指尖死死抠住掌心,她感受到自己心跳得飞快,脑海却十分清明,更是滔滔不绝:“至于阻力来源于何处?那必然是祁国的男人。他们占有千百年来的统治地位,是从女子身上压榨利益的最大受益者。一旦提高女子地位,那就是要让他们放弃自己的利益。他们必然不会同意。”
第206章 她们的长处
沈羞语提及来自于男人的阻挠后,神情十分幽愤。
姜莞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沈羞语一愣,刚刚是有继续要说的话,却因为上头的幽愤话到嘴边一下子忘记了。
姜莞指指她手上的册子,沈羞语顺势垂眸看了一眼册子,才想起自己要继续说的话:“还有,最大的阻力来源于我们女人内部。”
姜莞颔首,示意她继续道来。
沈羞语便喃喃道:“像在安平时你说的那样,因为千百年来便是被欺压的,我们还不清醒,根本未尝过‘平等’的滋味,也就习惯了如今的境况,就像是我们天生该被欺压。”她说到被外力阻挠时还能咬牙切齿,说到内部的问题,便显得茫然。
她是个聪慧的人,自然知道现在的条件有多艰难,而要从根本改变人的思想,又有多不易。
何况改变思想并不是只派人去说教便能成的,安平女子的自我解放的关键正在于一道又一道给予她们实权的政令。
当她们真正掌握权势,可以为自己而活,甚至不用说教,便能觉醒自立的意识。
姜莞笑眯眯地看着她:“你说得很好。”
沈羞语摇头,不敢居功:“不,都是你在册子上写过的,我不过是重复一遍。”
姜莞却笑:“你能从这么多的文字中提炼出要意很了不起,难道你没有发现你有一样很厉害的本事?”
沈羞语发懵:“什么厉害本事?”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可以哄我开心,难道不厉害么?”姜莞嬉皮笑脸,很不正经。
“你这人可真是……”沈羞语忍俊不禁。
姜莞便问她:“你肯笑了,你终于不生气了!”可以欺负了。
沈羞语轻哼:“我哪里还敢生气,我若生气你就不同我说话了。”
姜莞煞有其事:“你知道就好!”
沈羞语看她依旧未变,欢喜之余又忍不住心中酸楚:“你这些年很不容易吧。”
姜莞在心中感叹:“沈羞语实在太善良了。”这么快就原谅了她,还很体谅她起来。
零零九:“所以你可少折腾些她吧。”说是这么说,它倒庆幸自己思想转变。
正是因为没有入宫,让沈羞语去追寻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如今才能这样快乐,依旧保持着一颗善良的心。想到原著中沈羞语最后的处境,零零九便是一阵心疼,更加赞同姜莞的做法了。
没人该天生不像人似的活着。
姜莞蹬鼻子上脸:“是很不容易!所以你得帮我!”她实在很可恶,生动形象地演绎出什么叫打蛇随棍上,知道沈羞语心疼她后直接命令起来。
沈羞语小声问:“我要怎么帮你?”
姜莞握上她手:“做祁国的女官!”
“啊?”沈羞语张了张嘴,“刚刚那些,不都是祁国的女官?”
“我要你尽力让每个祁国女子都读书识字。只有认字明白道理,才能清醒得更快。”姜莞说出自己的目的。
沈羞语一愣,很快意识到这是多么重大的任务,下意识就想摇头。她虽然做了安平的山长,却没有信心管理整个祁国的女子教育。
一县与一国,天差地别。在安平城里她主要行教书之责,但若管理一整个祁国,那必然是要负责布置调度,教书其次,她从没做过,没信心做好。
“我怕我做不好。”沈羞语低声道,“这么重大一件事,你要不要换个有经验的人做。”
姜莞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你做得好!”
沈羞语自我否定:“我害怕。”
“如今祁国中没有比你做女山长更有经验的人了。”姜莞肯定她。
沈羞语深吸口气,不由在心中问自己做得到吗。
姜莞命令她:“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你以为我在同你商量么?”
沈羞语被她推了这么一把,反倒生出些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是。”
姜莞兴致勃勃地将朱笔拿起,起草圣旨。
沈羞语虽然自小受家中的礼仪教育,但一县之长说到底并不是多大官员,哪怕被选入宫前很是给她恶补了一番宫中礼仪,如今过去这么多年却又都忘记了。
姜莞拟旨,她好奇,便贴过去看,真论起来,是不合规矩的。
姜莞看她一眼,也没阻拦或是呵斥她,由着她看。
沈羞语很感兴趣地看着,很快惶恐起来:“女学祭酒,不受国子监管制,是不是太放肆了。”
“有我放肆么?”姜莞头都未抬,取了玺印来一压,圣旨便成了,“我登基时,人人都说女人不能称帝,但凭什么?这不过是男人定下的规矩,我要打破这规矩。”
沈羞语一想还真是,哪有比女皇更不循规蹈矩的。
“这就好了吗?”沈羞语觉得新奇极了。
“嗯!”姜莞将玺印放回,完全没有防着沈羞语的意思,而后直接将圣旨递给她,“女学已经在布置,其中都是我的人,你到时候拿着圣旨直接去就是了。”
沈羞语犹豫一下,还是大大方方地接过圣旨,认真观阅起来:“你的字写得真好看,极有风骨。”
姜莞笑笑:“那是自然,我喜欢漂亮,字也要写得漂亮。”
沈羞语听得忍不住抿嘴一笑,感兴趣地问:“拟旨原来这样简单啊,我家中鲜少接旨,动辄有旨意,都要十分郑重,沐浴焚香,三跪九叩的。”
姜莞:“麻烦。”
沈羞语就知道她嫌麻烦略去了许多步骤,很认真将圣旨抱在怀中:“我一定会妥帖收起。”
姜莞瞥一眼她认真慎重的模样,懒洋洋的:“丢了也没事,我再给你写一份儿。”
沈羞语噗嗤一笑,从心道:“我又觉得你做了皇帝也并不耍威风,好像还有些看不起。”
“看不起什么?”姜莞问。
“说不上来,感觉就是看不起,具体看不起什么我也说不上来。”沈羞语缓缓摇头。
“做皇帝本就没什么了不起的,皇位只不过是一把钥匙。”姜莞倒在椅子里道。
“钥匙?”沈羞语抱着圣旨坐得端正,见姜莞姿态放松,她也忍不住悄悄坐得不那么端庄,然后发现可真是太舒适了。
“是啊,皇位不过是治国的钥匙罢了。”姜莞打着哈欠道,“做皇上反而更累,哪有什么好威风的。”
她顿了顿,又笑起来:“不过能气那些大臣还是很爽的!”
沈羞语忍俊不禁,又想她说起登基时人人反对,笑之余又生出些哀伤:“那时候很不容易吧。”
“没有,很容易。”姜莞很果断道,“他们反对也只敢嘴上说说,后面嘴上说说也不敢了。我杀鸡儆猴,杀了几个讨厌的,大家便都很老实了。实际上也不大老实,至今朝中定然还有人想要反我。但我就喜欢看他们讨厌我还要为我做事的样子,不好好做事我就杀了他们。”
沈羞语的忧伤戛然而止,望着姜莞只觉得连安慰也不必安慰了。她永远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往往都是她让别人受委屈罢了。
“何况他们反对我的那些话我听了只想笑。”姜莞忍不住笑道,“我名正言顺,他们挑剔不出任何错处,只能怪罪起我是女人。当女人又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