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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末,登基大典在京郊巍峨的云山上举行。
云山山如其名,很有云山雾罩的高大,是京城方圆百里以内最高的山,颇有些飘渺仙山的气度风范。
姜家人都很能折腾,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便在山上筑土设祭坛,多是祭拜天地祭祀社稷所用,皇帝登基也来这里报天之功地之功。兼逢个什么连年大旱,皇上总是要向上天忏悔罪过以求甘霖,也是在这里祈雨。
照理说原本也没有什么规定哪个祭坛一定要修建在高山之上,但姜家高祖却道只有在高山之上才能心胸开阔,一览众山小云云,愣是建了个让子孙后代劳累不已的祭坛。
祁国历代皇上即位总是要在心中将老祖宗都骂一遍的,也是十分孝顺。
天尚沉沉黑着,姜莞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被叫起,由人为她熟悉打扮。她困得眼睁不开,倒是八珍与沈羞语个个精神奕奕,在房中支使着人们忙来忙去。
姜莞并不是头一次穿绣龙衮的正经朝服,她本是睡眼惺忪,玄色衮冕加身后顿时一扫慵懒。倒不是衣裳真有什么超脱气质的本事,是实在穿得太重,将她压得也不困了,自然人就不慵懒了。
她起得早,京中文武百官也没有能晚起的,甚至要起得更早,仔细梳洗打扮后乘车驾在皇宫正门外静候。
姜莞被人簇拥着从殿中出来,天上依旧挂着星星,未见一星半点儿要出太阳的意思,可见时日多早。
相里怀瑾在殿外闲闲倚柱而站,见她出来顿时迎了上来,显然有事要说。
姜莞抬手暂时屏退左右,用眼神问他要做什么。她难得没有什么说话的兴致,要保留体力将整个大典完成。
相里怀瑾掏出锦囊递给她,朗朗一笑:“祁晋大典虽不全然相同,却应当都很累人。我给你准备了过去你爱吃的零食在里面,你若饿了累了偷偷吃些。”他这时倒像是在尊神村、在陈留时的样子,总会为她贴心带着许多她爱吃的。
姜莞瞥他一眼,将锦囊接过藏在袖里。
相里怀瑾见她收下,毫不掩饰开心地笑笑。
出了宫殿,姜莞直接上了车驾。
车驾辚辚,马儿萧萧,伴行车驾开路,一路往宫门处去。
宫门大开,门外排场惊人,百官皆乘车列其中,一眼望去浩浩荡荡,不见尽头。宝马雕车,彩旗华盖,哪怕是在夤夤黑夜之中,依旧能见流光溢彩。
车马启程,向云山去。
直到动起来,零零九才小心翼翼地出声:“这规模也太宏大了,做皇帝好爽啊!”它刚刚被磅礴气势吓得说不出话,终于意识到姜莞要当皇帝了。
姜莞从袖中抖出零食袋子解开,捏着糕点往嘴里送。怕出现在高台上要如厕的不雅举动,整一日皇帝都一般不吃任何东西。但少吃一点也没问题,毕竟饿晕在上面更丢人。
各家各户百姓也都早早起来,在门外跪迎车驾经过。
姜莞一面吃东西一面在脑海中回零零九:“原本是要更宏大的,不过我与姜琰杀了不少大臣,这还算是人数少了。”
零零九就闭嘴了,看着她吃了一衣裳的糕点渣,又为她庆幸车外是看不到车中的情况。
一路上天渐渐鱼白,再到旭日东升,直到车驾在云山之下停下,天已经完完全全亮了。
一番折腾排序,姜莞在最前站定,身后是友邦来客,文武百官。
她穿着厚重的朝服,一步步坚定地向云山上去。
零零九这时候又心疼起她来,真不知道什么祖宗能在这地方设下祭坛,自己吃苦也要子孙后代一起吃苦,可以说是损人不利己了。
姜莞平日走两步就要嚷嚷着自己走不动路,今日却难能可贵地没有一句抱怨,缓慢而踏实地走着每一步。
朝臣们跟在她身后一起向上去,越走越是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
人们只能在她身后远远望着她的背影,本存着看她抱怨走不动的心思,却领略到了她坚韧不拔的意志。
零零九却知道事实上根本不是人们以为的体面。
姜莞刚在脑海中跟它说了,她也已经走不动路,但是看着所有大臣要跟她一起劳累,她就又有了走下去的无尽动力。
可见姓姜的都有些损人不利己的心的。
姜莞越走腿越沉,终于在郁郁葱葱间看到了山顶的祭坛,以及祁国的壮美河山。
自山顶向下望去,只见山脉连绵起伏,如绿色波涛。绿波之下是真正的波澜,长河咆哮而过,两岸是青翠欲滴的坦荡平原。
再向远看去,依稀能极目眺望至黑点似的京城,以及周遭各县。
各地被日光照得暖融融,这是祁国的江山,也是姜莞的江山。
百官在她远眺之际一个个终于上来。
姜莞在祭坛前下拜,文武百官亦跟着下拜。宣读遗诏后姜莞背下早已备好的稿子表情达意,而后立起献香。
太阳不知何时爬上人头顶正上方。
姜莞转身面向百官,百官再拜,山呼万岁。
这是祁国的第一位女皇,经登基大典,受万人参拜。
第210章 经年
女皇姜莞即位,改年号为初熹。
百姓与官员们皆在惴惴不安中迎来了女皇的执政,并对此报以悲观态度。但很快他们发现女皇的能力似乎并没有他们自己想象的那样糟糕。
除去一些天马行空之外却并不影响什么的无谓政令以外,即创办女学、女子工坊、绣房等等供女子读书做工以及准许女子参与科举之类,她并未像其他继任的皇帝一样风风火火地立刻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百姓们,尤其是男人们在闲言碎语的刻意引导下,很看不起这些举措,深以为姜莞是在异想天开。
自然也有人对此感到不满,但当大部分人并没有异议,因此小部分人的反对并不奏效。
尤其是看到政令一开始推行并不顺利,那些反对者的警惕心也一下子弱了下来。
积重难返,又岂是几道政令就能改变的。
政令推行不顺在于沈羞语负责的女学无人问津,绣房等做工的地方倒很受欢迎。二者的差距在于一个需要花钱,一个则能够赚钱。
沈羞语对这局面多少有些心理准备,在安平一开始也是如此。百姓们的心思也好猜,从古至今并没有女子科举的范例,哪怕有这条路可走,大多数人也是没想过尝试的。他们是最不喜欢变革的,照样延续从古至今一家人奉养一个读书人的惯例罢了。
为了叫女孩们读书,沈羞语自京城挨家挨户敲门,磨破了嘴皮去劝女孩学习。只劝还不够,她还说起女学有与其它处相同甚至更多的工钱,才说动一些女孩们家中放人。
一些家中情愿女孩们在家做些无钱的活计,也不愿意她们到女学中做工。
他们生怕女孩们读书识字,从此心野了不受人管教。
但女学中还是迎来了一群无论目的是什么的学生。
与此同时,类安平的改革在各地悄然发生着。
姜莞并没解释改革的具体内容,只量出安平的各方面进步的数字并要求被选中各县完全配合原安平县令调度。
点点滴滴变化的种子在祁国中洒下,但无论如何从第一年来看,女皇并没有做什么实质性的事情。
人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如此一来对百姓们来说无论是谁执政仿佛并没有太大区别。他们只要日子和平安稳,也就不太关心当权者是谁。
平民男性中一开始对女皇当政反抗得很是激烈,但随着一日日过去,见生活无恙,也就懒了下来。
三年后的第一次科举如姜莞之前预言的那样,有极小部分女性参加,却无一人及第。
这叫男人们大松一口气,同时开怀大笑起来。他们不看女人学习的时间,只从中得到了无上的优越感。哪怕同样是未曾及第的男人,也好意思腆着脸来笑话女人不行。
在这样的环境下,姜莞又下了一道旨意。
无论贫贵,女子可以任意抛头露面,行买卖等事与男子一般。
这道旨意自然引起不少大儒的反对,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在外抛头露面算什么事?如此一来置伦理纲常于何处?
大儒们齐齐上奏,当着女皇的面慷慨陈词,态度激烈。
姜莞听得昏昏欲睡,等众人发泄完便走了,旨意倒是完全没有要更改的意思。
她觉得自己已经十分厚道,肯拨冗听人撒泼。大家已经很有福气地向皇上撒了气,还有什么不满的?
至于旨意,那是绝对不可能撤回的。
而那些没有官身的大儒想要联合学生以及其余百姓用民意向皇上施压,却发现其他人对这道旨意的反应并没有很大反对。
女子做工这些年来的普及,叫百姓们几乎习惯女子出门做活。总之不过是去女工坊与在外做工的差别,反正都是干活,也就这样吧。
而这些在书院读书的学生们家中姊妹甚至亲娘都在女工坊等处劳作,他们的学费以及日常花销都是她们赚的,他们哪能反对女人做工?难不成要断自己活路?
反对的声势根本没有起来,就结束了。
城中越来越多的女子能在街上见到,不仅是行买卖的平民女子,连贵族女郎上街都勤了,也不再戴着帷帽。
她们家业丰富,手上有许多铺子,过去请掌柜照料,如今却爱自己常来看看。不少贵女因此发现贪墨之事,及时止损。
而没了掌柜,又要找新的掌柜。
女郎们怕那些老掌柜们心思太大,那些在女学当夫子的女郎倒是从手下选出善于算数的女学生去试一试,效果倒也很好。
女学生们年纪各异,虽然经验不足,但心思细腻,又肯做事,且支使她们的银钱比支使那些老掌柜要便宜许多。在女郎们家中贴心老嬷嬷的帮助下女学生们很快就上手。
旁的与女学没关系的女郎见各家铺子欣欣向荣,也央着在女学的姐妹们帮着找些人来帮忙。
一来二去女子们渐渐承担起祁国的小部分税收。
年年岁岁,地方各城改革初见成效,兼以轻徭薄税的政策,百姓们得到很大喘息。因着生活压力变小,民间农、工业反倒发展更快,粮食产量较之过去不断上升。
初熹七年,女皇在科举中添设工、农二科,更是鼓励此两业发展。科举中相关知识考校甚少,多是选拔实用人才。
有改良耕犁者,女郎不拘出身,将老农委以重任。
同年女皇又下旨意,正式宣布女子与男子同工同酬。
这本就是大势所趋,女子近些年在祁国的地位已经是以不可阻挡之势地上升。许多行业都招了女工,私下薪酬与男子也相差不太多,如今是明面上不许苛待。
初熹九年,祁国“安平化”的城池已过半,“安平化”在国内推行越发迅速。
而谢晦并未如约定那样在五年后回到晋国,他向相里怀瑾递信请辞,从此世上再无晋国太傅谢晦,只有小官谢晦。
祁、晋两国加强贸易通商,联系日益紧密,友谊同样深厚,短时间内是再打不起来的了。
而本年科举,开始有女子中举。
男人们在此时后知后觉这些年来让出了些什么,他们开始惶恐开始反对,但为时晚矣,木已成舟,事已成定局。
始有女子通过科举入朝为官。
女皇对此并没有表现出格外优待,照例分配官职,这让男人们稍微松一口气。但与女子共事,实在让他们不适应,他们甚至想动用手段进行排挤女官。
动歪心思者被女皇以雷霆手段处理,朝臣们这才想起女皇脾气并不好,只好忍气吞声与人共事。
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女子在朝堂上渐渐活跃起来,尽管这是一个并不短的过程。
同时女学更加兴盛,无论是京城还是地方,女子都成了受欢迎的学生。
非但如此,与晋国来往贸易中有女商,军中有女将,杏林中有女医。
初熹十七年,得陛下示意,编修著书,赞扬各行各业妇女楷模。
一切仿佛被一双大手所推动,女子地位提升成为大势所趋。
事实上也的确有一双大手在暗中推动。
女子地位上升,民间同样愈发繁荣。工部这些年来多收实用人才,其中大小造物无数,极大地促进了农业的发展。如今仓廪丰足,几乎人人有衣穿,有饭吃,催动民间手工业同样发展。
人们早已习惯女帝的各种政令,甚至已然忘记一开始是如何反对女皇的统治的。
女皇如今年逾四十,依旧无后,连一妃半嫔也无。她将“孤家寡人”四字践行到极致,看样子日后也是如此。
过去陛下登基不久,曾有人动了活络心思想往陛下宫中塞人,陛下在朝会上颇自恋问:“孤风华绝代,世上何人配得上孤?”将众人问得哑口无言。
她实在很能叫人堵心,谁提议她选秀,她便将那人不良于行告诉其夫人,并做主和离,将人家中搅合得鸡犬不宁。
一来二去,人们也就暂且随她去了。总之祁国如今发展得正好,人人安居乐业,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吗?
沈羞语总管天下女学,待女学成熟后姜莞直接封之入朝为尚书令。官员们早知道这位女学祭酒的种种壮举,因此封她为官也是心服口服。
初熹二十七年,朝堂中男女官员达到了相当的比例,甚至隐隐有西风压倒东风的架势。女子在祁国彻底翻过身来,地位不可同往日而语。
“陛下。”沈羞语亲手奉了茶来,只见累累案牍中的女人抬起头来。
时光并未折损她的美貌,只为她沉淀下绝代风华。过去她是明艳动人的倾城色,如今动人不减,却因为气势叫人不敢抬头看。
第211章 姜曦
姜莞将桌上堆成小山的案牍一推,腾出片空地来,顺手接过茶盏向后一倒,没骨头似的躺在椅子里,一如既往地懒惰。
“怎么了?”她不紧不慢地问。比起过去,她如今更是践行起一个“慢”字,做什么事都颇有些悠然之感。
“前些日子您颁布的那条‘一夫一妻’的政令叫许多人生出不满。”尚书令负责整理文书传达命令,如今沈羞语进宫同样是将每一道政令的影响反馈给陛下。
沈羞语在心里依旧把姜莞当作莞莞看的,可为官多年,她亦知晓礼不可废,如今再也不像初出茅庐时那样会将脑袋凑到姜莞身边看她写圣旨。
她已经懂了君臣有别。
姜莞漫不经心:“闹便闹吧,我这个人向来温和,损了别人的利益还不成还要堵嘴不让别人哭么?不过他们怎么好意思哭呢?我又不曾强迫人和离,是他们待人不好,让人想与他们和离。早知如此为什么不好好待人,失去了才知道哭。倒也不是后悔自己做错了事,只是后悔日后没人帮忙操持家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