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羞语听她妙语连珠忍俊不禁:“是,如今虽然吵得凶,但许多女子都站出来与男人和离,这势头已经不可阻挡。也正因为此,他们才吵得凶。”
说到这里,沈羞语眼中又流露出些遗憾:“可惜还有许多女子因着卖身契的缘故无法和离。”
姜莞面露思索之色,揭开杯盖抿一口茶:“买卖人口需令行禁止,卖身契也该废除。具体实行不能太过冒进……”
沈羞语一愣,旋即将头摇成了拨浪鼓:“陛下,此举本就十分冒进。您若是做了,会叫天下人反对的。”
姜莞侧目看她。
沈羞语生怕她要立刻下一道废除卖身契的政令,苦口婆心地与姜莞分说起来:“若是禁止买卖人口,高门大户中伺候的下人要从哪来?还有百姓……”她说到这里又止住语声。
她本想说百姓多靠卖身维系生存,但转念一想早已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们哪里还需要卖身度日,祁国十分发达,许多地方做工的人手还不够呢。
“可若是没了卖身契,如今伺候人的下人该怎么办?不说别处,皇宫中的许多宫人又该怎么办。还有高门大户中的下人,他们只会服侍人,若将他们赶走了,他们做什么好。当今世上做奴仆的人还有不少,真没了卖身契,不说那些久被伺候的人如何习惯,便是咱们国里突然多出这么一大票人来,也是会乱糟糟的。”沈羞语考虑周全,有理有据。
姜莞笑笑:“如今的确还不是时候,不过即便废止卖身契,祁国也不会因此大乱。只不过是废除卖身罢了,想做下人的依旧可以给人做下人。”
沈羞语听得不大明白。
“只不过变一份关系罢了。”姜莞看她没听懂便换了话说,“从主仆关系,变做一种……”一种新的她还没想好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的关系。
“变做一种不涉及人身归属的契约关系,这里的契约是指付钱做下人的关系,不想做了可以随时终止契约,不再以主家的意愿为主,人人享有终止与否的自由。”姜莞说到这里微微笑笑,“你说的没错,如今确实还不是实行这个的时候,我的想法也太理想化,还不够成熟,需要更加完善。”
沈羞语听得心动荡,望着姜莞说不出话。
良久她才十分诚恳地叫了一句:“陛下。”话中包含着万千情感。
姜莞眉头一皱:“你不要这么叫我,听起来好恶心哦!”
什么气氛都叫她破坏得一干二净。
零零九忍不住在心中无声笑开,姜莞哪怕做了皇帝,这么多年过去性子还是不曾变过。
初熹三十年,女皇不知从哪捡了个女孩,并日日带在身边抚养。
朝臣们非但不反对,还很是惊喜。
好歹这也算是有了继承人,大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继承人是女孩?这虽然让不少男人暗地里不满意,但也莫可奈何,总之并不是很让人接受不了的事情。
反正祁国已经有了一个女皇,再多一个也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女皇从政多年,臣子们早就知道她是个霸道的皇帝。如今她肯拨冗找个小孩敷衍一下大伙,大伙就该感恩戴德了。
索性国家如今的运行十分平稳,日后的皇帝哪怕并不出色,只要稳重就已经足够让祁国继续繁荣下去。
初熹三十六年,朝堂上新旧更替,一批怀抱热血年少气盛的官员上任。
女皇如今已经执政三十余年,无论是民间还是朝堂上早已变了样子。物质生活的富足让人们的思想也越发超前。他们的追求日益提升,更加重视“人”本身。
对于女皇,百姓以及官员们都是又敬又怕。如姜莞所期待的那样,她在人民心目中的地位无法动摇,但人民又不是全然无条件地爱她的。
作为皇帝,她实在是太合格。
初熹四十年,女皇年逾半百。她难得在宫中举办大宴宴请群臣,在宴会上她教导群臣读书识字明理乃立国之本,定要叫人人识字,国家才能更聪明。
她少有地教导什么,多是发号施令。不少朝臣却因为她这些话很有感触,如今朝中多是女子为官,她们更能体会到读书的好处,也更加感激陛下给她们的机会。
晋国来使,与女皇相见。使者与女皇年纪相仿,二人在御花园中相谈许久。其后女皇又带使者在宫中游览,三日后人离去。
“你若想要他,将他留在宫中就是,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少女站在姜莞身后神情冷淡,别扭开口。
姜莞站在城墙上看着人群远去,最后成了一粒粒黑点消失在视线尽头才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开口的女孩。
“谁说我想要他了?”姜莞慢条斯理地开口。
少女被她目光吓得转过头去,嘟囔:“你少有送人离去,我还以为你对那位晋国国君有些不同。”
“你又知道他是谁了。”姜莞挑眉。
“那是自然!世人都知道晋国国君心悦与你。我观他气度非凡,哪里是一个使臣能有的风度。”少女得意地冲着姜莞笑。
“我并不喜欢他。”姜莞向女孩走去,“只不过想出宫了才站在这里。”
女孩不解:“你若想出宫随时可以出去,世上哪有人能拦得住你。”可以看出她实在很崇拜姜莞,认为姜莞的能力无穷大。
“我说的出去是出去我就不回来了!”姜莞语气恶劣,全然没有做长辈的自觉。
“……”女孩张着嘴说不出话。
“姜曦,你先解释你为何在这里而不是在宫中读书。”姜莞微笑问道。
姜曦就是多年前姜莞捡回来的女孩,因着合眼缘,便被她带在身边当作继承人培养。姜曦的身份也十分简单,家中孩子实在太多,父母便将她丢了。姜莞当时正在各地视察,便捡到了她。
“我担心你难过嘛!我还以为你与他有些过去,见人走了心里不舒服,还想安慰你的。”姜曦唉声叹气。
“他一把年纪,就算过去有什么,我如今也只会喜欢看年轻貌美的男子。何况过去也只是他单单倾慕于我,但我这样的人,是个人见了都要喜欢,这也是很常见的事了,习惯就好。”姜莞态度严肃,十分认真。
姜曦瞠目结舌:“你可真是……”
姜莞负手下台阶,姜曦急忙跟上她:“那你要不要养些面首打发时间?一个人不没趣吗?”
“不是还有你?”姜莞不疾不徐道。
“我不一样。”姜曦长大了点,很爱问她些爱情相关的东西,“你有没有喜欢过谁?”
“有的。”姜莞一面答一面向下走。
“什么?”姜曦十分激动。
“祁国。”
姜曦被她这个答案砸得晕头转向地站在原地,半天没缓过来劲儿。
第212章 大结局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但这句话似乎并不适用于女皇陛下。
每每上元佳节,女皇登楼与民同乐。
百姓在城楼下仰望陛下,只觉得年年岁岁,陛下都未有任何变化。尤其是她看向人时似笑非笑的眼神,实在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藐视一切。
“那难道不是因为他们站得太远,根本看不清我的脸么!”对于流言,姜莞颇理直气壮地给出答案。
姜曦已然长成大姑娘,从累累奏折之中抬头,无奈望向在榻上闭目养神的姜莞:“陛下可真是……”她被姜莞养大,学了姜莞的五成脾气。
在这五成脾气里,又有八成学到了姜莞情感上的淡漠。除去对着姜莞,她对谁都冷冰冰的,大约也与她小时候的遭遇有关。
女皇从不吝啬于展示她的慷慨,她在国家的发展方向上有着让人不容置喙的专断,但她又肯将实权切切实实地交付在有真才实学的官员们的手上。甚至对于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她也肯悉心栽培,并亲手教她处置朝政。
但她对姜曦的培养方向又与培养普通的君王很不相同。
姜曦却对她的任何决定都无条件服从,姜莞教什么,她便学什么。姜莞要她如何做,她便如何做。
她言听计从地过分,时常让零零九怀疑姜莞是不是给姜曦下了蛊。
姜曦看女皇闭眼休憩,于是噤声,继续低头处理起政事。她目光在手中的奏折上一顿,拿起奏折起身到窗下的美人榻前轻声道:“陛下。”
姜莞懒洋洋地张开眼睛:“怎么?”
“您叫我一直留意的消息又出现了。”姜曦双手呈上奏折。
姜莞接过,淡淡一扫,复又合上,递还给姜曦:“将我那两道旨意发出去吧。”
“是。”姜曦接回奏折,为她将多年前就准备好的两道圣旨发了出去。
奏折上是陇西县令絮絮常事,其中十分矜持地提及城中发展如今有些过速。因着与晋国相邻,陇西与晋国的贸易往来也更加密切,因此陇西城中手工业发展迅速,甚至到了人手缺少的地步。
这实在是很甜蜜的烦恼。
陇西县令又在奏折中提出城里的解决方案,即雇佣人手。
雇佣并非陇西首次提起,早在一年前已经有安平及早期安平化的城市提出过。一年之中此言更是屡见不鲜。
过去姜莞曾与沈羞语说起思想尚不成熟,不是时候。如今她设想周全,也到了时候。
祁国平稳发展,陛下许久没有发布过大政令,如今一出手便是两条,叫祁国一阵动荡。
一条是关闭牙行,禁止买卖人口,买卖双方一经发现皆斩首示众。
另一条是自即日起祁国内不得再签卖身契,以雇佣关系替代。雇佣双方签订契约只规定做工,与人身自由无关。过去签订卖身契者攒够赎身钱便可赎身。
这两道旨意涉及利益重大,上至姜莞自己,下至黎民百姓皆要受到各种各样好的坏的影响。
旨意一下,折子如雨向宫中递。
文武百官如今家中还有许多下人,废止卖身契他们日后让谁伺候。
然而姜莞对纷纷扬扬的折子视而不见,直接以身作则,与宫中乐意继续做工的宫人们签订做工契约。
宫人们签订了要在宫中做多少年的契约,尚还有些云里雾里,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这契约是完全利于他们的。他们不必卖身给宫中,做够了签订的年数可以续约,也可以出宫做别的亦或是养老。
有姜莞做榜样,朝臣们发现原来并不是不叫人伺候他们,而是换个说法,不少人放下心来。
但姜莞的政令带来的最大影响从不是立竿见影的,眼下看是还以人身自由,只要持续下去,人人做工有了钱,谁还愿意做伺候别人的下人。
百姓们是最朴实的,却也是最聪明的。他们有着狡猾地直觉,能粗略地分辨出对他们好与不好。
姜莞的政令十分好懂,且如今并不是什么缺衣少食的年代,百姓全然不必卖儿鬻女,不一辈子给人做奴仆难道不是好事么?
于是便造成了民间感激,中上层反对的局面。
但数十年执掌政权,女皇已经将百官把持在手中,令行禁止,说推行什么就要推行什么。她从不反对人人抗议,尊重每一个人表达的权力。
只不过大家说不说,与她听与不听,采纳与不采纳完全是两码事。
在祁国,不止女人的权力越来越大,百姓的权力也越来越大。
女皇却渐渐老了。
纵然她是个很能与时间较劲的人,但自然规律不可逆转,她必须顺应天时。
八珍为她梳发,眉头忽然一跳,偷偷摸摸地从她头上拽下一根白发。
姜莞立刻察觉:“长就长了,你拔它做什么?”
八珍吓了一跳,这位在宫中说一不二的大宫女难得露出些局促:“被陛下发现了。”
姜莞白眼:“我头皮疼。”
八珍便不好意思地笑了。
姜莞伸出手:“给我看看。”
八珍犹豫一瞬,还是将拔下来的白发交付在姜莞手中。
姜莞捏着头发翻来覆去地看,最后将之往桌子上一丢。
零零九:……
她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头皮:“叫姜曦来,我要交代后事!”
零零九:“这只是一根白头发。”
姜莞气势汹汹:“这根白发意味着我为祁国付出良多,我要享受!”
零零九头晕目眩,差不多明白为什么皇帝但凡到了晚年总要有些昏聩之举。
姜莞不止叫了姜曦,还分别密召沈羞语、谢晦等如今在朝中很有分量的九位大臣相见,六女三男。
大家却有相同的反应,皆被姜莞气个半死。连向来冷静自持的谢晦也难得露出怒容,最后还是无奈答应了她的要求。
女皇仿佛也无法避免年迈昏聩,竟然要大兴土木,广招民夫。
臣民们一再劝谏,她仍置之不理。
百姓们如今思想很是开阔,不再像过往那样逆来顺受,同样对此很有怨言。
若为陛下好大喜功而修土木,他们是万万反对的。
似乎因为自身地位的上升,以及自我意识的觉醒,陛下如今在他们心目中也不似过去那样是天是地,需要无条件遵从。
人们更有了批判力,通俗来讲更加没有自我牺牲与奉献意识,这当然不是统治者乐见的,却是姜莞乐见的。
初熹五十年,朝中最具实权的九名大臣联合入宫向陛下劝谏,痛陈利害关系,劝陛下回心转意,史称五零事变。
陛下仿佛被当头一棒呵醒,痛哭流涕,深以为自己做错事情,并从中吸取经验教训,当夜将这九人分为四五人两组,四人者称上院,五人者称下院。
女皇慷慨地将权力赋予上、下院,上院司法,下院行政,女皇依旧存在,司法与行政行为通过需经由女皇批准方可实行。
同时上院中必须始终遵循三女一男,下院中必须始终遵循三女两男的原则。若有例外,女皇具有重组权,势必捍卫此原则。
此制一出,朝中百官乃至哗然。但人人都有心思,巴不得自己手中权力越多越好,陛下肯分权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因此他们并没有表现出很反对的意思,象征性地要陛下三思,也就没下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