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铁如泥的匕首被相里怀瑾轻松接住,他完全领会了姜莞的意思,将匕首插入门缝,向下干脆一拉,而后将刀抽回,弯着眼睛地望着姜莞,无声邀功。
姜莞哼了一声,将刀鞘抛给他,又摸出张新帕子来塞在门轴上才伸手推门。她开门开得极快,老旧的木门从头到尾没发出一声吱嘎声便已经开了。
“我让你进来你再进来,听见没有?”姜莞回头眯眼看向相里怀瑾。
相里怀瑾乖巧点头,将刀收回,理所当然地将之插回腰间。
姜莞也不在意,脚步轻快地进入房中,没有半分要遮掩的意思。
房间极小,统共只有一张木床,一副桌椅,一只茶壶,再没有别的物件。
她一眼就看见合衣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二丫,大步向她走去,抱臂站在床头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瞧。
二丫本就瘦弱,这时候下颌线拉得更紧,细看之下眼皮还在颤抖。
姜莞等了好一会儿才笑出声:“别装了。”
二丫懵懵地睁开眼睛,怎么也没想到进来的是姜莞。她已经想好这人若敢碰她一下,她哪怕是跟这人同归于尽也要拼命。
很快她便一脸被惊喜冲昏头脑的样子,张嘴要喊。
姜莞立刻收了脸上戏谑,一脸嫌弃地捂上她嘴:“闭嘴。”
二丫回过神来,记起这是什么地方,忙凝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姜莞立刻收回手,嫌弃地在空中甩啊甩。
二丫此时此刻看到她这满脸嫌弃反而觉得无比心安,直想抱着她哭一场。
姜莞看见她有扁嘴的趋势就开始头疼,立刻打断她道:“等着。”而后快步出门,将守在门外的相里怀瑾拽起来,把门重新关上。
二丫见到相里怀瑾又是惊喜又有些害怕。喜的是她知道眼前这个模样好看的哥哥很是厉害,怕的是他上次就把她打倒在地,虽然没用力。
“我跟你说,我可不是来救你的啊。”姜莞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二丫呆了一下,喜悦化为乌有,半晌没说出来话。
零零九觉得这一幕看起来残忍极了,作为祭品的女孩好不容易又了生的希望,却被毫不留情地掐灭。
它简直想问问这算什么事,又不敢。
二丫很快缓过神来,强颜欢笑:“没关系,能在这再见到您,我已经很开心了……”
姜莞嘲笑她:“骗子,明明一脸不开心还装开心。”
零零九都要被她的言语利剑击倒,很难想象二丫会是个什么心情。
二丫抿起嘴不说话了。
姜莞过去戳她:“干嘛不说话啦。”
零零九觉得姜莞真是坏极了。
二丫忽然抬起头希冀地看着她:“贵人不必救我,但我能不能请贵人帮我另一件事?”
姜莞很想继续说“不行”来气气她,但考虑到自己也有事吩咐她,只好遗憾地道:“你先说来听听。”
二丫快速道:“我,我希望您回崇神村的时候能告诉小虎一声,让他快离开村子。小虎姓王,家住……”
姜莞颔首:“我知道他。”
二丫结结巴巴:“哦,那好的。”虽然她不知道姜莞是如何认识小虎的,但相信姜莞不会骗她。
贵人这样高高在上,没有必要骗她的。
“你不给你爹娘捎什么话吗?”她坏得很,专往人痛处上戳。明明知道二丫和她爹娘之间发生了什么还明知故问。
二丫沉默地摇头。
“你也要为我做一件事。”姜莞提条件。
“您说吧。”二丫了却一桩心事,整个人都释然了。
“你帮我看看。”她伸出手来,下一刻就有一张地图落在她手上,相里怀瑾给她的。
“帮我看看这几户,住的什么人。”她将地图往二丫面前一摆,手指在上点了几处。
借着朦胧的月光,二丫看清楚姜莞让她查的是哪几户人家,并默默记在心中有些诧异地开口:“我来时几乎这里所有村民都出来了,这几家当时没有人出来。”
姜莞挑眉:“你记得这些?”
“因为人都出来了,没来的人就格外显眼,大约是这几家没错。”二丫肯定地点点头又道,“或许这几家没有人住呢?”
姜莞摇头:“晚上亮了烛火。”
二丫“哦”了一声,旋即表态:“我会趁机去看一看的。”她拳头握紧,看样子下定决心要帮姜莞把事做好。
姜莞看着二丫这副模样噗嗤一笑:“你看起来好蠢。”完全相信了她会带话。
她用袖子中摸出个物什递给二丫:“蠢死了,拿着。”
二丫好奇接过,将外面裹着的帕子打开,待看清后吓得一哆嗦,险些将手里的东西扔掉。
是一枚铁打的戒指,古朴无华,平平无奇。但戒指另一侧上突兀地横生出一枚致命尖刺,足以致命。
“小心点哦。”姜莞狡猾兮兮的,“尖刺上面有毒。”
二丫正好奇准备要摸尖刺,闻言吓得险些尖叫出声,又急忙捂住嘴巴,惊恐不已地看着姜莞。
姜莞简直要爆笑出声:“骗你的,我带在身上,怎么会有毒,万一扎着我自己怎么办。”
二丫冷汗直流,闻言稍微放松了些,不免有些委屈地看着姜莞。
姜莞捂着嘴才没笑出声,不住地说着:“太蠢了。”
二丫不理她了,她又上去缠着人说话:“你聪明点嘛。”
零零九觉得她好烦人,又庆幸它并不是实体,不然一定会被她折磨得半死。
姜莞看二丫不说话,刻意睁大眼睛做作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不和我说话耶。”
二丫躺在床上之前还在为死亡产生出一种怅然若失之感,现在什么怅然若失也没了,她就觉得姜莞好讨厌!
好想揍她!
姜莞笑嘻嘻的:“这里可没人保护你,戒指拿好了。万一受什么欺负了,自己想办法解决哦。实在解决不掉别人,你也可以解决掉自己,起码多给你个选择。怎么样,是不是感动得要哭了?”
第41章 过去的祭品
姜莞一夜未眠,在天光乍破前被相里怀瑾带离尊神村。她离开时二丫依旧气呼呼的,眼中却有着不舍与依恋。
零零九看得几次三番想提一提让姜莞带着二丫走算了,最后还是没开口。
它知道自己不提说不定还有机会,一开口姜莞绝对会跟它对着干,怎么也不会带走二丫的。
二丫看着姜莞离去,默默将姜莞留下的戒指套在右手食指上,尖头朝内正好藏在指缝中,这带给她极大的安全感。
回来的路上,姜莞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几乎是被相里怀瑾架着飞出尊神村的,一落地便嚷着:“你快蹲下,让我睡一睡,再不睡觉我要被活活困死了。”她看上去像是微醺,的确符合人困到极致会胡言乱语这一特点。
她向来起得晚睡得早,鲜少有这种熬一大夜的时候。
相里怀瑾看上去完全没什么影响,依旧是平时的模样。他背着姜莞在路上踽踽前行,走得又快又稳。
姜莞也不是头一次在他背上睡,是以脑袋一沾他肩膀便像挨着枕头一样,安详地闭上双眼睡死过去。
相里怀瑾垂眸看了眼她挂在他脖子上的双臂摇摇欲坠,于是将上身低了些,免得她向后栽下去。
零零九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感到十分荒唐,或许因为它不是人类,无法完全明白人类的感情,至今它也搞不懂相里怀瑾为什么会对姜莞好。
尽管它也承认有些时候姜莞是个好人,当然她的出发点都不好,但大部分时间它只觉得她欠揍。
并且相里怀瑾只对她好。PanPan
如果相里怀瑾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或许它还可以说他天生温和。但他对待他良好的薛管事也不过泛泛,只能说他对姜莞实在与众不同。
薛管事一夜未走,就地休息片刻,此时见远远有道身影,急忙站了起来。
他怎么看那都是一个人,而这个人从身型显然不是姜莞,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待人近些,他才看清那是相里怀瑾,而相里怀瑾是背着人的。
至于背的是谁,他已经知道了。
姜莞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清楚她的脾气。眼前她将头垫在小瑾肩膀上睡得昏天黑地的样子分明是极其信任他的样子。
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郡主实在太困了。
薛管事急忙迎上去,压低了声音道:“辛苦你了,小瑾。”
相里怀瑾摇摇头:“不,辛苦。”
薛管事为姜莞全须全尾回来松了口气,顿时注意到相里怀瑾一直背着人,便想让他歇歇:“我来背一背郡主吧,你正好也歇一歇。”
郡主困成这样,可想而知小瑾也是没睡的。他既没休息,又背着姜莞走了这么久,想来是很累的。
薛管事体贴入微,伸手要去接过姜莞。
相里怀瑾将身子一扭,还是那句话:“不辛苦。”压根儿不让薛管事来接。
薛管事一愣,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相里怀瑾此时此刻怎么看怎么像一条护食的狗。
……
二丫被姜莞逗弄一晚,这时候也只想睡个昏天黑地,完全不在乎什么祭不祭神的了。
她倒在床上,意识很快朦朦胧胧的,还在模糊地想着河神有什么可怕的,河神见了那位贵人应该也要退避三舍的。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姜莞这么我行我素的人,这样的人可真令人羡慕。
二丫没睡多久,便被人强行从床上拽起来。
她一连打了数个哈欠,直流眼泪,坐在床边睁不开眼。
“你倒是还有心思睡觉!”拽她起来的婆子看见她这副懒样不住地冷嘲热讽,“像你这样懒馋的丫头若是我家女儿,我早打罢你了!”
二丫无视她这些话,闭着眼睛几乎要坐着睡着,可见人在困到极点时也能为了睡觉爆发出巨大潜力来。
“你听见我说话没有!”那婆子看二丫几乎睡着,完全没在听她说话,顿时恼羞成怒,深感自己的尊严受到侵犯,气得来拧二丫的耳朵。
二丫左耳上传来一阵剧痛,只觉得整只耳朵被拧掉了,火辣辣的疼,什么睡意在这一拧之下也都烟消云散了。
婆子看她醒来不无得意,口中不干不净:“像你这样的懒货在家里也是浪费粮食,就该让你这样的人去祭神!”
二丫怒从心头起,手上的戒指给了她无限大的胆量。
她用指甲狠狠去抠那婆子的手,痛得那婆子嗷嗷大叫,不得已松开她耳朵。她一把从床上站起,挤开那婆子三两步到桌前,抄起茶壶就砸在婆子头上。
婆子淋了馒头茶水,又痛又怒地嚎叫起来:“你个娼/妇养的!”
二丫见势不妙拔腿就向门外跑去。
她个子矮身体轻,跑得比那婆子快多了,一溜烟跑出了门攥到院子里。
婆子在她身后紧追不舍,看样子今日不抓到她出一顿气是绝不会罢休。
院子中站着两个村长,见到这鸡飞狗跳的一幕齐齐沉默。
二丫完全没睡,后脑勺发疼。她强忍着难受在院子里跟婆子兜起圈子来,不让之逮住自己。
绕了两圈,她终于让两个村长稍微放下那么一点心。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变了方向,竟然向着院子角落里那家去。
那是夜里被姜莞点到的其中一间。
二丫嘴上喊着“救命”,一路过去将每家每户房门拍遍,这样拍最后一家门时也不显得突兀。
那两个村长见她动作终于面露不善,急忙叫人:“来人,拦住她!”
院外立时冲进来几个守卫来捉她。
二丫咬紧牙关跑得更快了,被她敲门的人都不明所以地打开门来。眼见着就到了最后一家,而身后的守卫也几乎要抓到她。
“救命!”二丫死死拍起最后一家门,久久没有动静。
身后的守卫已经追上她,一把将她拎起来,斜夹在腋下带她回去。她双脚不断踢蹬,用力挣扎,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
她挣扎是假,心知肚明自己总会被抓住,因而并没想过逃走的事,只不过借此来掩盖自己偷看那道门。
她踢蹬着忽然一抬眼,只见那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门口站着个女孩子。
二丫一瞬间失声,紧接着找回自己的声音,继续装着挣扎。她不知道自己露馅没有,只盼没有人能听出她声音中的细微颤抖。
那女孩她认识,是她姐姐大丫当年豁出命去救的拜神村祭品。
大丫早就看不惯生祭这件事,当年祭品轮到拜神村出,她便带着柴刀想偷偷将人救了,以此来破坏祭祀。
只要祭祀被破坏一次,而其后又没有灾难发生,祭神之事就会在人们心中动摇。
但大丫失败了。
她被捉住,以扰乱祭祀为由被尊神村的乱刀砍死,尸体被挂在村外以儆效尤,连安葬也不能。
那之后所有想救祭品的人都歇了心思,村民们重新崇拜起尊神村,崇拜起祭司。
二丫当时和大丫一起去救人的,只不过最后要救人时她姐姐将她藏了起来,不让她出来,说她跟着只会添乱。
她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带着刚才门前出现的那个女孩跑远,然后被一群怒气冲冲地人抓了回来。
那个女孩明明被当作祭品祭河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二丫想不明白,忽然感到腾空,紧接着被扔在地上。她抬头再看,那女孩已经不见,门也被重新合上。
婆子重新过来,指着她一顿臭骂,还要拧她。
二丫也不示弱,又跟她扭打在一起。
“好了!”尊神村村长开口。
那婆子顿时老实,不敢再动。
倒是二丫不依不饶,还要借机再给这婆子几下出出气。
那婆子在村长面前被她打也不敢还手,什么都忍了下来。
“你还想着逃跑?”尊神村的村长突然问二丫。
二丫对祭神之事已经没什么想法了,闻言坦荡地摇摇头:“没啊,这么多人看着,我怎么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