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莞和相里怀瑾缩在梁上,只要下面这几个人一抬头便能看见他们。
姜莞不自在极了,原因无他,房梁上的地方实在有限,他们二人不得不挤在一处,并且动弹不得。
万一发出什么声响,会立刻被下方的人察觉。
姜莞此时不得不挤在相里怀瑾身上,相里怀瑾背靠梁柱退无可退,一只胳膊将姜莞环起以免她掉下去,二人紧紧相贴。
下方传来尊神村村长的问话声:“你大晚上不睡觉在做什么!”
二丫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向上看,冷静道:“我明日就要去祭河,哪里有什么心思睡觉。”
村长又问:“方才守卫听到你房间有说话声,是怎么回事?”
二丫本就有眼泪,这时候泪很合时宜地落下:“我想家,想我爹我娘,我想多叫叫他们,明日之后就再没有机会叫他们了。”她半真半假地说着,在外人听来也算真挚。
村长实在没在房中看到其他人,不信她的话也没别的办法,于是什么也没说,带人离开了。
房门被重新关上,二丫这才敢抬眼看向梁上,后知后觉自己被吓出了一背冷汗。
她依稀看到梁上两个人叠在一起,虽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但他们没动,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姜莞和相里怀瑾离得太近,稍稍抬起头想问他怎么还不下去,就正好和他鼻尖相碰,不由愣了一瞬。
她的手不自觉用力,将相里怀瑾胸前的衣裳都抓皱了。
像是明白她要问什么一样,相里怀瑾稍微侧过脸,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他们,在门外。”
姜莞被他的行为激得起了鸡皮疙瘩,浑身上下麻得要命,又顾忌着外面人还未离开,随时可能会杀个回马枪,只能继续保持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相里怀瑾带着完全僵硬的她从梁上飞下来,认真道:“人,走了。”
姜莞立刻从他臂弯中出来,双手交错搓了搓胳膊,怎么都不自在。
二丫后怕地抚了抚胸口:“刚刚吓死我了,没想到他们会突然来,还好你们反应得快。”
姜莞努力甩脱心中的别扭同二丫道:“你怕什么?明日你就要祭河去了还害怕。”
二丫被她刻薄到了:“还不是怕你们被发现!”
姜莞听了她的回答后笑嘻嘻的:“你怎么这么好?”
二丫觉得她好不正经,没回答她的话,反而转移话题:“你们快走吧。”
姜莞摇头:“走不了了,现在他们一定在盯着你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被发现的。”
二丫顿时急了:“那可怎么办啊?”
“没事。”姜莞安慰她,“你放心,明天你去祭神他们就走了。到时候我们再离开,轻而易举。”
二丫再度被姜莞的坏嘴巴给气到,亏她想得出来。
“你睡得着么?”姜莞没骨头似的重新坐回床上,仿佛这里是她家。
二丫白日里睡多了,明天又要去送死,这时候一点困意也没有,只有未得到答案的疑惑与面对死亡的怅然若失,于是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把床让给我吧,我睡得着。”姜莞眉开眼笑,十分理直气壮。
二丫一阵无语,最后妥协:“你睡吧。”
姜莞说躺下就躺下,向床内滚去。
二丫觉得离谱极了,看着她真要睡觉的模样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她真是够没心没肺的。
她躺在床上还嫌弃床:“这床烂死了,年纪估计比我还大。”
二丫听得郁卒,她要是张床听见姜莞这么说她,都要把姜莞给抖下去,不让她睡。
“还好我的衣服也是脏的,回去扔掉就好,我也穿腻味这一件了。”姜莞打了个哈欠,又对相里怀瑾道,“小瑾,人来了你可要记得叫我。”
零零九已经发现了姜莞的称呼规律。
一般情况下她都是叫相里怀瑾“喂”的,只有有求于他,又或是在外人面前时会叫他两声小瑾。
相里怀瑾点点头,走到大门处席地而坐,为她守夜。
二丫看她已经要睡,忙问:“你真要在这里睡么?”
姜莞不耐烦地转过身来:“外面肯定有人一直盯着你这里的,现在出去对方会立刻发现。等你明日去祭了河,这里就没人看着了。我正好睡上一觉,醒了就能走了。”
“哦。”二丫闷声道,也难再生姜莞什么气了。她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人,能有什么办法呢?
姜莞说睡便真睡了,一点儿也不含糊,在哪里都不委屈自己。
坐在床沿上的二丫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光是这么度过的,只觉得一切都有些不大真实。
她不知道自己明日能不能得到答案,只希望姜莞好心一点,不要再在最后的时候骗她了。
二丫顾忌着身份,不敢躺在床上,只好坐在床边靠在床头稍作休息。没想到这一睡她竟然也能睡着,一觉便到了拂晓时分。
姜莞睡得很是安心,迷迷糊糊之际忽然被叫醒,睁开眼就是相里怀瑾放大的脸。她一瞬被吓得清醒过来,瞌睡飞走。
“人,来。”相里怀瑾压低声音。
姜莞伸出食指抵上他额头,将人脑袋推远了些,才从床上坐起。
二丫已经醒了,还不太清醒,正在发癔症。
外面已然传来声响,相里怀瑾弯腰将姜莞的一双鞋拎起,直接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将人抱起,飞到梁上。
姜莞险些惊呼出声,大门就被人打开。
她脚上只套着罗袜,鞋子还在相里怀瑾手里,怎么样都感觉很怪。
门外先进来的是尊神村的一群婆子们,她们手捧各种梳妆打扮的器具向二丫来。
二丫吓了一跳,忙向床内缩:“你们要干嘛?”纵然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但她还是被死亡前的冗杂步骤惊到了。
“作为祭品,你要被盛装打扮送给河神。”婆子们将手上的物件堆在桌上,过来拉她。
二丫被强拽出来,婆子们开始给她洗脸洗手,在她脸上涂画起来。
姜莞在上方正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在脑海中与零零九说起闲话:“这画的是什么东西,把二丫都给画老了。”
零零九难得赞同:“是这样的。”
“二丫本来就不好看,被这么一弄更丑了,可怜的二丫。”姜莞说出的话是同情可怜的意思,语气却是满满的幸灾乐祸。
零零九简直想学姜莞的样子翻个白眼,但还是借机问道:“这个活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姜莞平淡回答:“是恶心人的。”
零零九不解。
她答:“看吧,今天一切都会揭晓。这件事让我感到很恶心,懒得说。”
二丫的脸上被涂了厚厚一层粉,又被人逼着要换衣服。
那是件鲜红的喜服,用在这个时候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二丫觉得离谱,但想着姜莞他们还在房中,不好多生事端,只能勉强接受。反正都是要去死的,穿什么死都一样。
姜莞抬手覆上相里怀瑾的眼睛,用气声在他耳边道:“不可以偷看女孩子换衣服。”
下方人多嘈杂,没人发现他们的耳语。
相里怀瑾的鼻梁挺直,鼻尖微凉,顶在她掌心,眼前一片黑暗却依旧十分乖巧,一点也没有挣扎。
二丫换上喜服就像是小孩偷穿大人的衣裳,怪异极了。
换好衣服,她就被一群婆子们架出了门,十分仓促,从头到尾都不曾抬头,不曾暴露姜莞他们。
门被重新关上,外面渐渐热闹起来。
“莞莞,手。”相里怀瑾提醒她。
姜莞后知后觉自己的手还在他的眼上搭了个棚,将手收回。
相里怀瑾带着她下来,外面已经开始吹吹打打,不像是祭祀,倒像是谁家娶亲。
姜莞在床上抱膝坐着,看着相里怀瑾手中的鞋。
相里怀瑾走过来,在床边蹲下,须臾之间,姜莞的左脚腕被他握住。他略略覆压上身,专注地低头,像是在做什么全天下最重要的事。
他的手握得并不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叫姜莞挣不脱。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右手托着绣鞋慢条斯理地为她将鞋穿好。
窗户透光,姜莞借着混沌的光能看清他的模样。他没了平时说话都不利索的那股钝钝之感,轮廓分明,像是一柄开了封的锐利长刀。
他稍稍抬起头看向姜莞,神情虔诚。
姜莞突然想到一个词,忠诚的狗。但她更恼怒于他的冒犯,左脚毫不留情地蹬在相里怀瑾的肩上:“我自己穿。”
相里怀瑾一脸无辜地将左脚的鞋子递给她,什么也不懂。
姜莞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将鞋套好站起来,发狠地在他身上踢了两脚也不觉得解气。
系统难得没判定她这两脚是对相里怀瑾的攻击,大概落在相里怀瑾身上不痛不痒的。
第44章 祭河典仪
祭河的大日子,尊神村村民都在村中观看祭祀。
二丫连口水都没喝,就被人赶鸭子上架地往祭坛处带。
那里已经被村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是看管二丫的守卫将村民们推搡开,硬生生挤出一条路来。
一双双眼睛看着二丫,没有人对她有任何同情,反而都微妙地上下打量着她,仿佛她是什么待价而沽的货物。
二丫不舒服极了,抿起嘴绷着脸不说话,像只被操纵的木偶,任人推着向前走。
她一步步被推上算不上高的祭坛上,那日捉她的祭司就站在祭坛中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二丫以为自己已经看开生死,但在这一刻她还是感受到从心内油然升起的一股愤怒。
凭什么她的生死要被这么草草决定!
她被两个守卫按着跪在祭坛中央动弹不得,想反抗难于登天。
下方村民们的闲磕牙在尊神村村长抬起手后悉数消弭,天地间一下子安静得不可思议。
二丫这时候才真正绝望,她灰心地想着那位贵人又骗了她,她此生无法知道姐姐为之付出性命的祭品为什么还活在世上。
祭司道:“祭神典仪,开始。”
他从祭台上抓过三支香点燃,而后重重地跪在地上。四面八方的尊神村村民们跟着跪在地上,就连押着二丫的两个守卫也跟着跪下了。
他叩首。村民们跟着叩首。两个守卫自己磕头不说,还硬要按着二丫磕头。
二丫的脑袋重重磕在地上,眼冒金星。
祭司不知道跪在前面嘟囔什么嘟囔了好一阵,才缓缓直起腰背站了起来。
他起来,众人才能跟着起来。
接着他又从祭台上拿起一串手摇的铃铛,围着二丫又跳又唱。
“简直太难听了,我会折寿的。”姜莞捂着耳朵就在祭坛外不远处的房顶上围观一切,并与零零九分享感受。
原本这时候她应该休息,但昨夜占了二丫的床睡了一觉,今日她还能多看些热闹。只不过她现在很后悔来听这鬼哭狼嚎。
零零九也被这祭司叫得抓狂:“能不能让他闭嘴。”
姜莞伤感:“不能,可怜的二丫可能还没被祭河,直接被难听死了。”
零零九沉,还真可能。
那祭司体力好,自我感觉更好,边跳边唱了一刻钟也不见累,看上去还很忘我。
下面的村民们应当习惯了这种声音,看上去不受什么影响。
同样不受影响的还有相里怀瑾。
姜莞瞥他一眼,他面无表情,在捕捉到姜莞的目光后立刻回头,对她一笑。她冷着脸转过头不看他。
太阳渐渐升起,祭司终于唱罢,又拿起祭台上的纸页念了起来。
“今河神震怒,降下天灾。为息神怒,我崇、拜、尊、敬四村联合,向河神奉上祭品。愿神息怒,不再降罪。”祭司念得抑扬顿挫,毫无技巧,全是感情。
村民们跟着他念:“愿神息怒,不再降罪!”
二丫只觉得齿冷,这些人为了不受灾害,便要她用命去换,而且她用命去换便能换得来么?
零零九看着尊神村村民疯了似的向一个并不在的东西祈愿,整个系统都麻了:“他们疯了吧,明明没有河神。”
姜莞漫不经心地看着荒诞的闹剧:“你以为他们不知道么?”
零零九毛骨悚然:“你的意思是他们知道祭神是个骗局?”
“不然呢。”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还要这个样子。”
“人总要有个精神寄托,尤其是干了坏事的,这样就能麻痹自己没做过坏事了。”姜莞语气轻蔑。
零零九不太懂她这话的意思。
不过姜莞也没有再说下去的兴致,专心致志地看起热闹,眼里没什么笑意,更像是冷静点旁观者。
祭司接着说了许多对神的赞美,听得姜莞哈欠连连,快被他念睡着。
直到正午时分,日上三竿,这冗杂的祭祀终于到了尾声。
祭司抚掌,两个守卫径直将二丫手脚用麻绳缚住。又有人端了个碗来,碗中是绿乎乎的水,强行给二丫灌了下去。
二丫喝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干呕连连,心中膈应极了。
祭司猫哭耗子:“送行。”
所有的村民有的真哭有的装哭,祭坛上满是真真假假的哭声,听得人耳朵疼。
二丫在一片哭声中倒下,一动不动。
场上哭声一停,紧接着又重新出现各种各样的哭声。
姜莞看着二丫被装入一口一人大小的木箱中,而后守卫将箱子盖好,上了重锁,把木箱挑起,往神河方向去。
村民们跟着箱子一同出村,去看祭河。
姜莞看了眼相里怀瑾,命令:“下去吧。”
相里怀瑾顺从地带她从房上飞下,姜莞反倒转身向回走。
零零九:“你不看了吗?”
姜莞:“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把箱子沉河里么?”
“那你还回去做什么?万一有人没去看,你被他们撞到了可怎么办。”零零九为她捏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