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差点吊死。”相里怀瑾实话实说。
姜莞瞪大眼睛:“你竟然这样蠢?你要为了那个短命鬼死啊?早知道不救你啦!”她单手摸着将巷子口挡严实的马,满脸不可思议。
陈十娘这才回过味儿来,若是没这一场火,若是没人救她,她刚才就吊死了。可她不大明白“死”的意思,因而还是迷茫的,但她知道姜莞对她好,因为姜莞带她看了外面的世界。
她虚弱地道:“谢谢。”又对姜莞露出个拘谨的笑。她目前还受上次婆子教训她的影响,不敢大笑。
姜莞向相里怀瑾伸手,相里怀瑾会意,将零食袋子放在她掌心。
“快吃,吃完还要逃跑。”姜莞弯腰将零食袋子塞到她手中,看着她动作慢吞吞的,便蹲下帮她将袋子打开,把点心送到她嘴边。
陈十娘被教养地要小口小口吃点心,但饿急了,也就放下规矩,往嘴里狂塞食物。
姜莞看着她大口吃东西的样子笑得更开心,又将水囊丢给她:“喝水,别噎死了。”
陈十娘又喝了水,整个人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又有了力气。她从小到大从来没吃得这样饱过。
相里怀瑾侧耳听着外界声音,远处有马蹄声。他立刻严肃起来:“城门要关了。”
“走。”姜莞二话不说,十分果断下命令。
相里怀瑾翻身上马,一手将姜莞提上来在身前坐好,再矮身将陈十娘拎起,放在姜莞身前。
他单手一拉缰绳,另一只手扬鞭一抽,马儿飞快地跑起来。
陈十娘手中紧紧握着点心来缓解自己的害怕,她不想再回去。
姜莞则拽着陈十娘,以免她掉下去。
多亏陈留城中只有男人能走动,宵禁时间也晚,县令的命令未到,城门还没关。
路上偶尔有行人路过也是看得一恍惚,尚未看清全貌三个人便跑远了。
他一路策马狂奔,很快到城门处。
城门守卫看着远方奔向的人马来势汹汹,直接站在城门口要阻拦。
“坐好。”姜莞同相里怀瑾齐声道。
陈十娘紧张地抓起马脖子上的毛,人几乎要贴在马头上。
姜莞脚一踢马身侧挂的弓,弓打着旋儿飞起,落在她掌中。她弯身从箭筒中抽出箭来,张弓搭箭,箭尖直对着其中一人,手指一松。
箭直直射出。
二人吓得一抖,下意识散开。
相里怀瑾抓住这一瞬间飞驰而过,硬生生从二人中间挤了过去,一路出了城门。而箭干脆利落地钉在二人脚边,叫人倒抽一口凉气。
“没中。”姜莞不大高兴,握着手中弓道。
“很厉害,他们都吓跑了。”相里怀瑾远不及薛管事那样会夸奖人,却还是及时鼓励。
一出城外,相里怀瑾速度不减,策马疾驰。
马背颠簸,陈十娘从没坐过马,连走动都少,刚刚又吃了东西,胃一阵阵绞痛,抓着马毛的手都使不上劲。
若不是姜莞刚刚射箭以后重新抓着她,她此时只怕要滚远了。
陈十娘已经坚持不下去,但是绝不想被抓回去的,因而强忍着不出声,只盼着能跑远一点,再远一点。
姜莞感受到身前的小姑娘开始剧烈颤抖起来,皱起眉道:“停一停,她情况不大好。”
相里怀瑾立刻勒马停下,陈十娘再坚持不住,颤抖得愈发激烈。
“先把她弄下去。”姜莞吩咐。
相里怀瑾便跳下马,将陈十娘搬了下来,又扶着姜莞从马上下来。
陈十娘一直奔波倒罢了,骤然停下,再坚持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一张脸惨白无比,整个人不住抽搐。
姜莞立刻离她离得远远的,捏起鼻子:“噫,好恶心。”
陈十娘扶着树吐了个昏天黑地,眼前有金星打转,看这模样就是再走不得的了。
城中人不知什么时候会追出来,停在这里就是等人活捉。
姜莞待陈十娘吐得差不多了才捏着鼻子过去,瓮声瓮气:“你怎么样?”又从相里怀瑾那里要了水囊递过去让她漱口。
陈十娘接过水囊的手哆嗦得厉害,水囊在她手上跳来跳去,几次都抓不稳。
“看样子她没法继续走了。”姜莞拧眉,很显然陈十娘的身体决定了她不能再前行。
她抬眸看向相里怀瑾,相里怀瑾正好也在看她。
目光相撞,姜莞做决定:“你骑马将人引开,我带她走。”她话说得明明白白,就是要相里怀瑾去做诱饵引开追兵。
相里怀瑾毫无怨言,悉听吩咐:“好。”他觉得自己做诱饵也没什么,只是不放心她。
或许他目光中的担忧太过明显,即使他什么也没说,姜莞却读懂了他的目光:“城中事务处理完毕薛管事就会出来接我们,到时候就没事了。我带她到山上去躲着,山上树木茂密,又是夜里,不易被发现。”她难得同他解释许多。
又或许是今日两人并肩作战让关系缓和不少,姜莞冲他笑笑,从袖袋中摸出枚小东西示意他:“如果有危险我就吹哨子,你来救我。”她这话就是在安慰人了,一旦分开二人距离甚远,他又如何能听到她吹哨子。
相里怀瑾深深望着她,最后轻轻点头。
姜莞将尚在抽抽的陈十娘拉起来,半拖半拽地带人向山上走。
陈十娘也知道如今不是拖后腿的时候,咬着牙让自己镇定下来,跟着姜莞一起走,不让她有更大负担。
相里怀瑾翻身上马,目送姜莞带人离开。直到再看不到,他才慢慢转回头继续策马前行。
那些城门守卫看到他们骑马逃走,必然会沿途按照马蹄印迹追踪。不出意外,姜莞不会有事。
姜莞与陈十娘在山间小径上摸黑前进,怕将人引来,二人只能凭借皎洁的月光视物。
陈十娘从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也没有走过这样的路。她不曾见识过危险,因而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虚弱过后反而看上去很兴奋。
姜莞侧目见她好奇地看着周围一切,嫌弃:“有什么好看的,和你一样丑。”
陈十娘的声音中满是快乐:“没见过。”
姜莞嗤笑:“没见识。”
陈十娘也不生气,抿着嘴笑,只看自己经过的花花草草。无论它们好不好看,她都觉得好看极了。
“我以后不用回去了吗?”陈十娘拖着腿走着突然问,孺慕地看向姜莞。
姜莞问:“你还想回去啊?”
陈十娘拨浪鼓似的摇头:“不想,我再也不想回去了。”就算是死,她也想死在外面,而不是死在那个小院子小房子里。
看过外面的世界,又怎么能容许自己继续坐井观天。
她们两个踏青似的一面说话一面往山上走,陈十娘的精神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她张嘴还要说话,就被姜莞拉着藏在灌木里。
这一片在水患后已然长出了郁郁葱葱的新灌木,又是夜里,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人。
“衣服脱掉。”姜莞低声道。
陈十娘脸一下子红了:“啊?”
“一会儿会有人追上来,你就躲在这里不要动,之后会有人过来接你。”姜莞已经开始解自己的外衫,看她不动,催促,“快点,笨手笨脚的。”
陈十娘被催着宽衣解带,察觉到她话中信息:“那你呢?”她依赖姜莞依赖得紧。
姜莞捡着陈十娘脱下来的衣服换上,对她道:“你将我的衣裳穿好,我去把他们引开。”
陈十娘下意识拉住她的衣袖,不想她走:“你别走,我们一起躲着。”
姜莞已经将陈十娘的衣服换上,低头看着她要哭出来的模样,凶巴巴的:“我有事要做,不要打扰我,不然揍你。快把我的衣服穿上,冻死你得了。”
陈十娘被逼着抽抽噎噎地换上衣服。
陈十娘今日穿得孝服,一身白在夜里格外显眼。如今这身白到姜莞身上,更显得她姿容俏丽,凄艳极了。
“在这藏好,不许乱动,若乱动被人发现,我便再也不理你了。”姜莞凶她,在她身上撒了不知名的粉末。
陈十娘眼中包着泪,默默藏好,眼睁睁地看着姜莞雀跃地跑远。
零零九这时候才出声:“姜莞,你真的疯了。”
姜莞一面向外走一面笑嘻嘻的:“你头一天知道我疯么?”
……
相里怀瑾骑马行得并不快,存着刻意让人追上来心思。只是一盏茶时间过去,不见任何追兵的踪影。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一夹马腹折身回去。
马是没法上山的,他在山脚下弃马转步行,在林间飞快奔跑。影影绰绰的树木之间,他能看到一束束火把的光。
相里怀瑾浑身发冷,向着火光而去,那是山顶方向。他敏锐地听到人声、脚步声、犬吠声。
以及尖锐的哨声。
姜莞!
那是她在求救。
他们用犬寻人,当然追不到他那里去。
相里怀瑾几乎要飞起来,已经看到前来搜寻之人的背影。他们看上去并不兴奋,反而相当恐慌。
相里怀瑾一把穿过人群,就看到一抹白影自断崖一跃而下。
虽然那并不是姜莞出门时穿的衣服,但那背影他绝对不会认错。
那是姜莞。
第68章 忠犬结局篇之管事视角后……
“还不曾找到人吗?”薛管事埋头在文书上书写,见护卫入内,搁下笔问道。
“不曾。”护卫摇头,“自从当夜小瑾浑身浴血将陈十娘送回,他再没有出现过了。”
薛管事叹息:“罢了,让人都回来吧,不必寻找。”是他执着,那孩子眼见着郡主从崖上跳下去,大约伤心惨了。
“是。”
“城中最近如何?”薛管事又问。
“还有许多人不服,抱团在一处闹着要恢复旧制。”护卫汇报,“不过这些人掀不起什么风浪,郡守铁了心要肃清陈留风气,绝不会对他们妥协。”
薛管事冷笑:“那可是郡主用一条命换来的,他自然不敢再包庇妥协。”
护卫垂下头,眼中是深深的哀痛。
薛管事余光瞥见他神情,面色不自然了一瞬道:“你先下去吧。”
待护卫走后,薛管事长出口气,不由得苦笑摇头,行到窗前透气。如今郡主府的车队已经从陈家离开,住入客栈。
陈家当前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张县令已然倒台,被下大狱。太守亲临此处,事必亲躬,整治陈留。
客栈楼高,视野开阔。薛管事凭窗远眺,不远处陈留城中所有家庙付之一炬,皆成废墟,如今只剩下一片焦土。
陈留一夜,不止家庙没了,陈留人的信仰跟着一起被烧没了。所有的顽固不化被最暴力的手段毫不留情摧毁,一切新生在废墟之上重新生长。
云中郡主姜莞用自己的死叫当地郡守再不能推脱包庇,将陈留遗风旧俗连根拔起。
薛管事不由回想起当日郡主找上他时。
“在陈留数日,您也看清这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了。”彼时姜莞并不端正地坐在桌前,面前摆着各种各样的干花瓣。她双指捏过花瓣,轻轻一撕,花瓣便发出嘶啦一声,听起来很是减压。
薛管事亦厌恶此地,重重点头。
“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顺便呢,可以帮这些倒霉的陈留人一把。”姜莞似笑非笑道。
薛管事郑重其事:“郡主宅心仁厚。”他当时真以为郡主是嘴硬心软,不过是想救这些可怜人又拉不下脸来。
姜莞很明显看出他的想法,正经解释:“我是真有正经事要做。”
薛管事露出一个微妙的神情:“是,您有正经事要做。”更显得他不相信姜莞的话了。
姜莞烦躁:“我真有事要做,这件事呢,需要我去死一死。正好,我的命很有价值,不说别的,让本郡太守出面还是绰绰有余。陈留的问题严重,我们也不能越俎代庖占山为王,直接将所有人都办了,那样就是造反。虽然我讨厌姜琰讨厌极了,但造反实在太累,要统筹计划招兵买马,烦人得很。整天辛苦,人会老得快。”
她说着说着就跑题跑得十万八千里远,急忙纠正回来:“这里的人古板得很,让更大一级的官来压他们就好。过去这么多年,历任太守能一点也不知道陈留城中的情形么?只不过是不想管罢了。说不定他们也想这么干,只是习俗哪里是朝夕就能形成的呢?我自然可以以郡主身份逼太守来,但我又不能日日在此处,走后他是阳奉阴违我也懒得管他,但难免让有了希望的人再失望。我是缺德了些,也不想白做事。”
薛管事听得认真,心中焦急起来。听郡主的意思竟然是真要去死。
这世上有什么事要死了才能做的?
“但如果一个郡主被陈留的陋习活活逼死,那样太守才不得不下狠手来让陈留恢复清明。”姜莞不紧不慢道。
薛管事不赞成:“郡主,你何至于为他们做到如此地步。”他虽然也同情陈留百姓,但要用郡主的命去换,他不能苟同。
姜莞翻了个白眼:“顺便,只是顺便,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薛管事斟酌词句:“不知郡主有何要事要做?我也好安排下去。”
“我要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那个地方只有我能去,你们去不得。”姜莞笑笑,“我要脱身,假死是最合适的由头,正好让那宦者回宫复命也有个交代。沈羞语也不想进宫,就叫她一道死了吧。”
薛管事意会,原来郡主是假死并不是真死,心下坦荡许多:“郡主孤身一人做事恐怕不便,不若带上小瑾?”
姜莞似笑非笑,纤长的指甲在桌上轻叩:“我就是要他亲眼看着我死呀。他跟我一同去,我死给谁看呀。”
薛管事愣住,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一直觉得郡主对小瑾的态度格外差,没想到不是错觉。
虽不知郡主与小瑾哪来的仇,他又欣赏小瑾欣赏得紧,但他自然还是向着郡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