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郎君醒转过来,面对一水的欢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明明要死了,这些人在高兴什么。
零零九不解:“你为什么会救张小郎君?”以它对姜莞的了解,她不是一个会随便救人的人,更何况还是个她压根不认识的人。她才没有这种好心。
“因为我是个善良的人,不忍心看着别人死。看到别人死了,我就会心痛无比,泪流满面。”姜莞胡说八道,毫不走心。
零零九压根不信,她要是有这好心,相里怀瑾就不会被折腾得死去活来。
“真的吗?我不信。”它勇于抒发内心想法,直面姜莞强权。
“不信拉倒。”姜莞冷酷极了,才不管它信不信呢。
一群人又要来巴结姜莞,赞她菩萨心肠,床上醒转过来的张小郎君倒无人理会,被冷落下来。
姜莞毫不心虚地收下一众赞美,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亲自出手相救。
一夸一接,其乐融融。讨好夸人的开心,被夸的也开心。
零零九都看傻眼了,被姜莞的厚脸皮再度惊呆。
“瞧见了么?都夸我善良呢。”姜莞志得气盈地向零零九炫耀。
零零九感叹:“一群瞎子。”
姜莞赞同:“你说的是,的确是一群瞎子。现在他们这样夸我,到了日后想起,只怕死的心都有。”
零零九一听,就知道她要作大妖了,不免同情起陈留人。
大婚过后,姜莞也没热闹看了,只派了护卫暗中盯着陈家家庙那里,自己则在陈留四处乱逛打发时间。
整座陈留都被她逛遍,她脾气虽坏,人却是顶顶聪明的,只走过一遍就能将路记住。
城中逛遍,她无聊起来,又要找事情做,嚷嚷着要去城外玩。她总是安分不下来的,没事也要找事。
薛管事听见她要出城就头大,上一次她出城是在安平城,那时候便遇到歹人,被困山中好几日。
他刚要拒绝,姜莞就闹起来:“我要出城!出城!如果我今日不出城玩我会死掉的,我马上就会无聊到死。”
薛管事被她吵得不行,只好应许下来:“郡主,你要多带护卫。”
“好的。”姜莞从善如流,答应得飞快,“我要带着沈羞语一起去玩,她如今身子已经大好,整日闷在屋子里才要闷出病,该出去走走。我昨日看望她时同她说了陈留这里的事,她快要气死了。”
薛管事嘴角抽抽,忽然想到什么,动了动嘴唇,究竟什么也没说。
姜莞看出他的意图,微笑起来:“到时候就按我说的做吧。”
她脸上少见这种神情,当她这样笑时便什么娇纵也没有了,简直像是换了个人,总让人觉得有些心疼。
“是。”薛管事的神情也变得复杂,低下头去。
姜莞带着沈羞语坐马车向城外登山去,到了山脚下二人才下了车,徒步向山上去。姜莞的确听薛管事的,带了许多护卫,乌乌泱泱的一大群人。
但不管有多少人,相里怀瑾都走在姜莞身后。
沈羞语一面走着一面愤愤道:“竟不知世上还有这种地方,实在让我作呕。不将人当人,他们也不配为人!”
姜莞不点头也不摇头,笑吟吟地听她愤愤斥骂。
“可是整座城都如此,有什么办法呢?在根儿里都是烂的,要将一座城连根治好,太难了。”沈羞语这次没有央着姜莞救人,在姜莞身边这么久,她也学会了从实际出发,认真思考,而不是一味地想做好事不切实际。
姜莞赞同地点头。
“我想为她们做些什么,可是什么也做不到。”沈羞语看上去要哭了,是发自内心的自责。
姜莞转过头好奇又期待地看着她,连路也不看了。
沈羞语察觉到她的目光,不由一顿,红着眼眶看回去,声音还带着哭腔:“郡主,你看我干嘛。”
姜莞一本正经:“我等着你哭呢,你怎么没哭?”
沈羞语被她气到,眼泪都倒流回去了,再没有什么泪意,也不想理她了。
姜莞笑嘻嘻:“别生气嘛,你换个角度想,虽然不能同甘,但是你可以和她们共苦。等到了京城,你也要入宫。一入宫,你不是就和她们一样,也哪里都去不了。这么一想,你是不是开心多了?”
沈羞语一下子站在原地不动,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这下是真哭了。
偏偏姜莞没有丝毫将人惹哭的愧疚,甚至恶劣地看着她哭哈哈大笑。
沈羞语这下是真被姜莞给弄伤心了,抽抽噎噎地哭了好久停不下来,哭得天昏地暗,撕心裂肺。
姜莞戳戳她,绷不住笑:“别哭了,别哭了。”
沈羞语可不管她安不安慰,照旧号啕大哭。
姜莞的话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毫无保留地揭开,让她在毫无准备之时直面自己最害怕的东西。她一直在心中默默回避自己是要进宫的这件事。
过去或许她可以认命,可一路走来,她不想入宫的心情越发强烈。她不是为了自己,她想做更多的事。可一旦入宫,她便什么都做不了了。
“别哭了,哭得好难听啊。”姜莞嬉皮笑脸,欠揍极了。
零零九都无言了,姜莞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讨人厌的小姑娘。
护卫们纷纷扭过头去,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两个人的互动。他们听到一切,对郡主的恶劣行为见怪不怪。
只有相里怀瑾一直望着姜莞,深沉而专注。
“好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再哭我就把你丢在陈留,让你在这给人做媳妇。”姜莞凶巴巴地吓唬人。
沈羞语的哭声本来已经小了不少,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又大声哭起来,比之前哭得还要惊天动地,嗓子都哑了。
姜莞头疼不已:“好了,给你个机会做选择,你要进宫去享荣华富贵,还是要在外面吃苦受累?”
沈羞语一抽一抽的,不时打个嗝,说话断断续续:“那自然是要在宫外了,谁愿意入宫。”
姜莞点点头:“好了,记住你的话,不许哭了。”
沈羞语也没力气再哭,渐渐停了下来。她听着姜莞的话,咂摸出些什么味,不由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姜莞挑眉:“能做什么?想问就问咯。”
第65章 我喜欢你的眼睛,挖出来……
自打从山上下来,姜莞一直提不起劲儿,也不乱跑,反常得紧。薛管事来看望她几次,见她该吃吃该喝喝,只是不爱捉弄人和出门了,才稍微放下心来。
晚膳后姜莞照例一个人去散步,出门便撞上相里怀瑾。
她不高兴地抬眼睨他,不置一词,脸上分明写着“有事吗”,都不用她开口询问。
“保护你。”相里怀瑾一板一眼一字一句。
“别烦我。”她一把将人推开,迈开腿向外走。
相里怀瑾远远地跟着她走,依旧是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不会让她感到冒犯。
姜莞怀里揣着东西闷头走路,难得没有走两步便嚷嚷着脚疼要回去。
她今日穿的是件素色的宽松衣裙,长发上只有一支通体透亮的白玉簪做装饰,瀑布似的长发一泻而下。她鲜少有这样素净的打扮,平日里都是锦衣华服珠光宝饰,骤然如此,当真让人耳目一新。
夜风吹动她飘摇的长发和宽广的衣袖,露出她白皙而纤细的手腕。
她并不是弱柳扶风一吹就倒的纤瘦,她只是骨架子小,即便瘦也不会显得形销骨立,骨骼被匀称圆润的皮肉包裹,一看就是娇养大的。
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才停下脚步站定,抱着东西抬头看月亮。
相里怀瑾站在远处默默看着她,难得见到她有脆弱时候。
姜莞向来是自信而娇纵的,仿佛整个天下都是她的,全天下人都欠她的。
少女骤然转身,难得心平气和地看向相里怀瑾:“你过来。”她平常就少有情绪平静的时候,总是在招惹别人,将旁人惹急或是弄哭。眼下她简直不像姜莞,像被妖怪附身。
相里怀瑾很听她话,说过来就过来,到她面前乖巧站好。
姜莞眼儿一转,又成了平日里的狡黠模样,转过身指着房顶颐指气使:“带我上去。”
相里怀瑾从不会问她原因,只会顺从地执行她的指令,这一点让她很喜欢。可惜他是相里怀瑾。
他握住姜莞的手臂轻轻一跃,干脆利落地带人飞上屋顶。
姜莞顺势在屋顶坐下,明明是很随性不羁的动作却被她做出了行云流水之美。她瞥了一眼相里怀瑾,很任性道:“你不许坐下,你去下面等着我。”
相里怀瑾便听话地飞了下去。
姜莞抱膝坐着,大腿上放着她刚刚一直抱着的酒坛,手臂撑在膝上托腮看着相里怀瑾飞下去。
他就在房子下方站着默默等她,一动不动。
她毫无灵魂地笑着冲他招手:“你再上来。”
相里怀瑾便又腾空飞上来,驯服地站在她身侧。
“你下去。”她像是从中感受到了什么乐趣,笑吟吟地指挥着相里怀瑾飞来飞去。
相里怀瑾恍若不知道她在作弄他,又重新从房顶上跳下,站回院子中。
她目光中带着思索,重新勾了勾手:“过来。”
零零九觉得姜莞又想出了新的折腾人的法子,她大概会让相里怀瑾跳上跳下一整夜,将他活活累死。
他又在她身边站定,静静垂眸看她,仿佛在等她下一个命令。
姜莞都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的相里怀瑾像极了狗,一条听话的狗。她眼睛一眨,便敛去所有想法,将眉头一皱,凶巴巴道:“谁许你自上而下看着我的,给我坐下!”
相里怀瑾老老实实坐在她身旁,顿时一股腾腾热气冲向她,让她觉得极不舒服。她伸出手一把推在他身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人推下去:“滚远一点,烦死了。”
相里怀瑾就挪动身子坐得离她远了些,她在哪里他的目光就在哪里。
姜莞坐得高,觉得自己离月亮更近,心情好好。她伸出手要摸月亮,大有一种乘风归去的气势。坐在一旁的相里怀瑾下意识抿起嘴,悄悄紧张起来,生怕她抓月亮抓得入神摔下房顶。
然而姜莞还是很爱惜自己生命的,她脸上转瞬便没了对月亮的神往,淡定地坐在原位慢悠悠道:“这世上有许多东西就像月亮一样让人向往,叫人粉身碎骨去追逐也心甘情愿。有时候你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抓得到月亮,但是你还是会去捉它,并可以为之付出一切代价。”
零零九安静地听她说话,总觉得她话中有深意,又想不到她到底在暗示什么。
一旁的相里怀瑾不言不语,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她说话,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明白。
她忽然将目光从月亮上移开,落在他的身上:“你有想要追逐的月亮么?”
相里怀瑾与她对视,没有回答。
姜莞从他目光中隐隐感受到坚定和温柔,只觉得可笑。她举起放在腿上的一坛酒向着相里怀瑾晃晃:“会喝酒吗?”
相里怀瑾眉心微皱:“不要喝。”
姜莞拍拍酒坛,讥诮道:“你个狗懂什么?杯中之物,能消愁解忧。我就要喝。”
他执拗地望着她,满脸不赞成,又像是在问她有什么忧愁。
她无视他的目光,将罩在酒坛上的红绸揭开,浓郁的酒香冲破坛口,让她周身缭绕起一股酒气,未喝先醉。
姜莞抱着酒坛猛灌一口,立刻呛得眼泪汪汪,酒液顺着她精致的下巴向下淌。她难得豪迈,用袖子将嘴一抹,又要将头埋进坛子里,手臂便被人禁锢住,动弹不得。
相里怀瑾握着她的小臂不让她继续喝下去,她骤然抬头,凶狠地望着他:“滚。”已然有了醉意。
他摇摇头,第一次不听她话。
姜莞便抬头望着他,眼中渐渐有泪光闪烁。
相里怀瑾一下子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松开手也不是,不松手也不是,只好笨口拙舌地哄她:“别哭。”
“骗子!”姜莞的眼睛又明又亮,因着怒火显得愈发灼灼逼人,叫人不敢直视。
“没有骗你。”他立刻纠正。
不知是气的还是醉酒,她双颊爬上不自然的绯红,清亮的眸眼泪汪汪,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她更加艳光四射。
“你还说会一直听我的话,如今连酒也不让我喝,骗子!”她嘟嘟囔囔,已然醉了,摇头晃脑,眼看着就要抱着酒坛滚下去。
相里怀瑾立刻扑过来一把抓住她,却又怕她讨厌自己,不敢多碰她。他试图同她讲道理:“我会一直听你的话,没有骗你。”
但人是和醉鬼是讲不了道理的,她将手一松,坛子就要滚落。相里怀瑾另一只手将酒坛稳稳接住,将之放得远了。
姜莞一直重复着“骗子”二字,眼睫低垂,看上去伤心极了。
相里怀瑾从来不会哄人,只会向她解释:“从没有骗过你。”
她骤然抬头,猛地凑近他,因为腿脚不稳险些跌倒,多亏他一直握着她手腕将她拉住才没让她摔倒。
姜莞拽着他的领子,相里怀瑾怕她又乱动,于是很迁就地向她那边倾斜。
“那你肯不肯为我去死。”她咕哝着问,喝醉了后问的问题依旧刁钻古怪。
相里怀瑾伸出手想为她将糊在脸上的头发勾到耳后,又怕她讨厌,究竟没这么做。他点头:“肯。”
姜莞便甜甜笑了:“真的么?不许骗我。”
“不骗你。”相里怀瑾认真回答。
姜莞看着他笑,伸出手覆上他的眼:“你的眼睛很好看,像月亮,我喜欢。”
相里怀瑾的耳朵腾一下热起来。
“你将眼睛挖出来送我吧,我喜欢像月亮的东西,会好好收着的。”姜莞往他肩上一靠,伸出手指在他闭着的眼上描摹。
相里怀瑾另一只手握住她这只作乱的手,把她手拿下,缓缓将眼睁开凝望着她:“你喜欢便来拿。”
姜莞伸出手指要戳他眼睛,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也没退意,任她手指接近,真有将一双眼送给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