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十娘像是个濒死的人忽然抓住浮木,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她没错,这样明明就很丑!
只不过她心知肚明,却还是不敢反抗的。
喜帕落在头上,妆成。婆子们围在陈十娘身旁向她灌输起出嫁后的各种规矩,陈十娘这两日听这些话听过无数次,都已经倦了。
外面终于传来吹打声,婆子们一下激动起来,帮陈十娘整理衣裙。她们并不是因为陈十娘成婚而激动,是因为她们可以借着送喜从院子中出来。虽然只能到女院门前,但这已经是她们能够走得最远的路。
只有伺候陈十娘的那个婆子能背着陈十娘从女院中出来,一直到院门口。这一段路将成为她一生的谈资。
自女院中出来,相里怀瑾便跟在姜莞身侧。陈老爷和张县令早已在县令府等着。
姜莞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走,看着陈府铺天盖地的红,只想到四个字,不伦不类。这样的地方是不配有喜的。
她看着前方被背着的陈十娘忽然问相里怀瑾:“你想成亲么?像她那样,嫁娶。”
相里怀瑾向来风平浪静,便是击杀土龙回来时也没有任何波澜,依旧温顺极了的样子。然而在这一问下他难得略略睁大眼睛,答不上话。
姜莞笑着靠近她,秋水盈盈的眼眨啊眨:“和我成亲,你欢喜么?”
相里怀瑾僵在原地,耳根不受控制红了起来。
她眯眼看着他红透了的耳朵伸手狠狠一拧,皱着鼻子怒气冲冲地数落他:“好啊你,你还敢脸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吧?想得美!我这辈子也不会嫁给你,死狗!”
第63章 拜堂成亲
姜莞犹不解气,狠狠踢了他小腿一脚,才负手离开。
相里怀瑾耳上红色渐渐退去。他无奈笑笑,抬腿跟在她身后。
出了陈府,相里怀瑾驾车缀在送亲队伍后,姜莞与八珍在马车中,连撩开车帘看看热闹的心思也没有。
马车外大街上瞧热闹的都是男人,看到不干净的东西眼睛会瞎掉的。
一路停停走走,姜莞安详地躺在马车中睡大觉。她为了看陈十娘梳妆打扮特意起了大早,这时候已经困得眼睛睁不开了。
好在相里怀瑾驾车驾得很稳,让她睡得也极安稳。
姜莞在迷迷糊糊中胡思乱想,想着他可真得老天厚爱,在他做皇子的时候应当是没驾过车的,后来又做了狗,也不知道他这一身驾车的技术怎么就有的。
送亲队伍行得极慢,眼看着到县令府张家还要半个时辰。
相里怀瑾握着马鞭靠在马车车壁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热闹纷呈吹吹打打,看上去对眼前的一切没有任何兴趣。
如果他耳根不是绯色,那就更有说服力了。
送亲队伍忽然停下,他手上使劲儿勒紧马绳,马儿温顺地踏步慢慢停下。
队伍最前面被张家小厮拦住,敲锣打鼓顿时一停。安静与满街的红毫不相称,周遭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之中。
“快,赶快将人送过去!”小厮急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家送亲的负责人脸色便不大好看了,张家这样着急,完全没有礼数,快速到了张府,最后受人诟病的还是他们陈家。
是以他很果断地拒绝:“万万不可,如此于礼不合。”
小厮大喘气道:“小郎君要死了,再不去就赶不上了!”
队伍中立刻一片哗然,负责人脸色一下难看到极致:“快快快快,快走,尽快将女郎送入县令府!张小郎君情况不好了!”
于是策马扬鞭,送亲队伍立刻以完全不合礼数的速度向张府去。街上只有马蹄声与议论声,再没有方才的热闹声音。
送亲的队伍像是追命一般,骑马的夹着马腹让马快跑,走在地上的靠两条腿奔跑起来,抬着轿子的轿夫健步如飞。
坐在轿子里的陈十娘不知道发生了怎么一回事,被颠了个七荤八素,头昏脑胀。
外面是再顾不得她坐得舒服不舒服了,发狠地赶起路。她在颠簸中勉力扶着轿厢,心里害怕极了。然而她连伸出头看一眼怎么回事也不能,如果被人看到她向外张望,那就是她不合规矩,水性杨花。
本来还有半个时辰的路走了一炷香时间便到了,一行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得张小郎君还没走,他们要先一步走了。
原先成亲的各种礼数完全用不上,张家的婆子早已候在府门前,花轿一停,她直接进去将人背了出来,匆匆忙忙地向府里赶。
“郡主,到了。”八珍小心翼翼地叫着熟睡的姜莞,既不忍心将她吵醒,又不得不将她吵醒,怕她错过成亲现场。
姜莞醒得也快,在马车上睡到底比不得在房中。她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起来:“怎么走得这样快?”
八珍摇摇头:“不知道,突然便走快了,连吹吹打打的声音也没有了。”她说着从怀中掏出梳子为姜莞把睡乱的头发梳顺,又将她衣服上的绳带捋平。
“下车。”姜莞打了个哈欠向马车外钻,相里怀瑾在外面一直等着她。
见她出来他伸手要去扶她,她撇撇嘴避开他的手,自己轻盈地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怎么回事?”姜莞一面向内走一面问。
张府门前瘫着刚才送亲的队伍,一路快跑过来到现在还没缓过来,一个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见着有女人光明正大地在外行走,他们身上的疲惫好像都没有了,一个个要竭力支撑起自己去指责姜莞竟敢抛头露面。
相里怀瑾跟在姜莞身旁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他们便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中生出畏惧来。明明是人的眼睛,在他们感觉却像是被某种凶兽盯上。
反正他们进了县令府,县令一定会狠狠地惩罚他们。这么想着,一群人又顺理成章地躺回地上喘着粗气。
正堂之中,只有陈十娘一人穿着喜服手牵红绸,并不见张小郎君的身影。红绸的另一侧是穿着寻常衣裳的小厮,小厮的怀中抱着只神采奕奕的大公鸡。
整个正堂虽然用红色装饰点缀,却是没有半分喜气的。堂中安静无比,完全没有真正成亲时应有的热闹,倒像是审讯时的公堂。
张县令与陈老爷高坐上方,俱绷着脸,生怕下一刻就有小厮传来张小郎君的死讯。到时候喜事变丧事,喜堂变灵堂,两家可就晦气死了。
“不要等吉时了,速速拜堂。”张县令催促道。眼下堪称是争分夺秒,一定要先让这亲事给成了。
唱礼的也没听过这种要求,但县令吩咐只好照办。于是他清了清嗓,立刻唱起礼来:“拜堂!”
陈十娘忽然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正在与人成亲,礼成之后她该从一座楼搬到另一座楼,从此再也不能回陈家了。
但实际上她对陈家也没有什么归属感,她并不清楚“陈家”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想念自己生活了那么多年的房子。
不过总之是只能在房中待着的,换去哪里都是一样。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姜莞站在观礼的人群最后看着这滑稽的一幕,发自内心地感叹:“他说话是烫嘴么?”
相里怀瑾眼中染了几分笑意,在她没看到的地方点头附和。
唱礼的一张嘴开开合合,嘴皮子快速翻飞,催命似的要人快些行礼。
陈十娘与抱公鸡的小厮手忙脚乱地照他唱得行礼,奈何他速度太快,二人步调不一。
陈十娘头上蒙着盖头,又从没有过这样急迫的运动,起身的时候一个撑不住跪倒在地。她将红绸拉得一坠,另一边的大公鸡受到惊吓,咯咯哒地叫个不停。
场上一片混乱,张县令和陈老爷的脸都绿了,显然是觉得丢人丢大发了。
宾客们也想笑,但这时候笑又很不给主家面子,每个人只能强忍住笑意,脸都憋红了。
“礼成!”唱礼官看着眼前乱成一团,不由得赶紧宣布礼成来结束这一切。
听到这两个字,主座上的两个人终于能长出口气,甚至露出在这场婚礼中的第一个笑容来,这算是结成亲了。
接亲的喜婆将陈十娘扶起,大公鸡也被人抱了出去,场面上才好看一些。陈十娘这就要被喜婆搀下去,回到另一座绣楼上。
在场众人无人在意新娘子的去向,交口说着些吉利话。
“女郎和郎君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真是金童玉女,叫人艳羡不已。”
“好一对有情人!”
……
陈十娘只觉得这些人又在说她听不懂的话了。明明另外那个人都没来,来的是只大公鸡,难道是在说她和大公鸡很般配么?
还有这些人比她自己还要高兴,不知道的还以为成亲的是他们呢。
陈十娘被带了下去,终于离开了嘈杂的喜堂,她反而很高兴。头上盖着东西,她并不能看到外面的景色,只能看到脚下的路保证自己不会摔倒。
县令府比陈府还要大,陈十娘走了一会儿就累了,不由放软了声音同搀扶她的婆子撒娇:“嬷嬷,我累了,歇一歇吧。”
婆子一顿,严厉地道:“在外停留不合规矩,少夫人还是随我快快回去。”
陈十娘只好委屈地跟着她走,脚都要走掉了。
张家与陈家没什么分别,同样是将楼梯推了过来才能到楼上去。陈十娘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换个地方待着,这里和陈家一模一样,俨然就是另一个陈家。
或许外面都是这样的,每一家都是另一个陈家,没有什么不同。
陈十娘也不知道这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心中无可避免地有些哀伤,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难过。
她被喜婆扶着在床边坐好,胃中空空,饥肠辘辘。怕成亲时有意外,早上她便滴水未进,又折腾了一上午,这时候早已经撑不住了。
陈十娘隔着盖头央求道:“我好饿,能给我些吃的吗?”
喜婆顿时变了脸色,痛心疾首地看着她,仿佛她在提什么掘人祖坟的过分要求:“少夫人,小郎君如今病重,危在旦夕,你怎么能有心思吃东西呢?”
陈十娘愣住,原来她是不该吃东西的吗?可是她好饿啊。
她在房中饿肚子,喜堂外宾客却已经就坐,预备着开席。众人脸上喜气洋洋,场上一片欢乐的气氛。
人们已经忘记今日成亲的两个人,不住恭维着陈老爷和张县令,以及坐在一旁似笑非笑的郡主大人。
他们已经不会正常地和女人说话,更何况是要恭维一个女人。这实在是太为难他们了。
好在老天或许不忍为难他们,终于派人来打断这尴尬的场面。
“不好了,小郎君他要不行了。”
一直沉默坐着的姜莞眼睛一亮,终于来劲。
第64章 姜莞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讨……
张小郎君气若游丝地倒在床上,面色青黑,嘴唇发紫,显然已经是不大好了。
人们围在床前,将光挡了个干净,昏昏暗暗的床帐密不透风,更显得张小郎君面色可怖,叫人不敢直视。
他们不敢看张小郎君,目光落在床头诊脉的郎中身上。
郎中也不敢看张小郎君,悄悄将眼别了过去。在他看来张小郎君已经和死人无异,现在不过是靠一口气活着。
姜莞坐在门旁,未曾与他们挤在一处,连打三个哈欠,已经有些困了。
“我饿了。”她转过头对八珍道。方才在席间她一筷子未动,嫌弃众人嫌弃得厉害,而早上起得太早,她又没什么胃口,于是没吃两口早膳。这时候缓过来了劲儿,便要吃东西。
八珍摸向腰间,一拍脑门:“今日早起,忘记向厨房要零嘴儿了,我现在回去拿。”
相里怀瑾伸出手递来食袋。
姜莞抬眸看他一眼,也没客气,将食袋拿过,在桌上铺了帕子接点心渣,慢条斯理地吃起点心。
“我,我无能为力,您还是另请高明吧。”郎中诊了会儿脉,额头上不免因为病情棘手而沁出汗来,实话实说。
张县令立刻大哭起来:“我的儿!”
众人跟着陪哭,忙不迭劝慰起他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小郎君已经死了,这时候正在哭丧。
姜莞捏着点心往嘴里送,被他们哭得食欲都没了,当下眉头一皱:“哭什么哭?人还没死,再哭要被你们哭死了。”
她这话极其不客气,却也极其有用,原先的哭声一下子小了下来。众人不免纷纷看她,见她吃着东西,不免在心中对她有所微词。奈何这是郡主,谁也不敢招惹她,只能听她训诫。
相里怀瑾又送了水囊来,姜莞诧异地看他一眼,觉得他可真是个神奇的人,身上什么东西都有。
她接过水囊小口地喝了两口水,这才对着张县令道:“派人去陈家把我的郎中请来。”
张县令顿时喜形于色,答应下来:“多谢郡主。”这就派小厮去请人。
他本来也没有多在乎小郎君的死活,小郎君病了这么多年半死不活的,对他来说是个累赘,他还要在众人面前演个慈父,反倒是死了能让他松一口气。
但这个儿子能让郡主愿意赐个郎中来为他看病,那就是他们张家的荣耀。
姜莞御用的郎中很快来了,一入门向姜莞打了招呼,便拎着药箱到床前为张小郎君诊治。
他一切脉,面色顿时严肃起来,低声道:“情况不好。”
张县令为了表示自己的慈爱张嘴又要痛哭,又想到姜莞的态度,只好讪讪地将嘴闭上,急切道:“拜托您了,您一定要治好犬子啊。”
郎中叹气:“小郎君已经病入膏肓,我也只能让他多活几日……”
“那,那就请您让我这苦命的儿子多活几日吧。”张县令为彰自己的拳拳慈父心果断道。
姜莞眼睛弯弯,唇角愉悦翘起,食指在桌上轻叩。
郎中便为张小郎君施针。
众人都是外行,看不出门道,只觉得眼花缭乱,郡主的这个郎中很是厉害。
一套针术过后,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张小郎君竟然眼皮颤颤,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醒了过来。
其实大家对他活不活过来并不关心,但是他活过来,众人就有理由吹捧郡主,这才是最主要的。
“小郎君醒了!”所有人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