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受着伤要保护她,那她指使他做什么让他伤病复发系统可怪不得她。是他自己要逞强的。
姜莞便甜甜笑了:“正好我这几日有事要做,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薛管事面色古怪,显然对她这神情言论很吃不消。郡主是从来不会好声好气与人说什么的,她这样甜美,一般又要干坏事。
相里怀瑾却像是什么也不知道,开心地弯着眼睛对她笑。
姜莞说的事情不是别的,是去陈家家庙中听墙角。
二人趁夜出了陈府,向陈家家庙去。由于白日姜莞出门时并未带着相里怀瑾一起,这时候认路全靠护卫手绘出来的地图,因而略费一番周折。
相里怀瑾的身体应当还是不宜长时间运动的,如今的动作也比不得过去那样利落,可见身上是有暗伤桎梏着他,不过他依然将她的交代完成得很好,在夜色中带着她稳稳穿行。
偏偏姜莞是个很讨人厌的人,在他耳边嘀咕:“你比过去差劲许多,怎么回事呢?”
零零九忍不住道:“他伤势分明不曾痊愈。”
姜莞轻蔑:“那是他的问题,是他自己身体不好就要立刻来让我用的,又不是我逼他从床上起来干活,他不中用,就该被批评。”她实在太过理直气壮,总是对的。
零零九争不过她。
相里怀瑾全神贯注地带着她行走,陡然被她这么来了一句,也没动怒,反而失笑,轻轻答她:“我会努力更加厉害。”
姜莞才不要他更加奋发向上,不理会他了,专心去看脚下风光。
两个人是在一个又一个房顶上飞来飞去,她实在给他找了很困难的差事。陈留百姓如果知道有人在他们家庙房顶上跳来跳去,应该也要气得七窍生烟,举着火把出来追着姜莞打。
借着在房顶暂歇的机会,她观察时发现各家家庙中并没有什么寡妇。虽然寡妇本身就并不常见,但随着年月渐长,女人总要比男人活得长久,这样留下来的那些年老的女人自然也是寡妇,然而在家庙里并不能看到这些年纪大了的寡妇。
姜莞是不信陈留人能有什么尊老爱幼的美德,不至于见人年纪大了便有恻隐之心,收留她们在府上颐养天年。
“到了。”相里怀瑾的声音在她耳边想起,将她沉思打断。
隔着夜色,她乌亮的眼睛恶狠狠瞪向他,用气音表示愤怒:“我正在想事,你将我思路都打断了。”她气得恶狠狠给他一拳。
零零九看见她又在专门往人伤势上打:“你专门往他受伤的地方打,将他打得旧伤复发,一会儿走不了可怎么办?”
姜莞振振有词:“打人不捡着人痛处打就和骂人不骂人爹娘一样没有杀伤力,不让人疼的打是什么惺惺作态,我既然要打他,自然是要让他尝着疼痛的,不然是在同他撒娇?不过我是个有修养的人,从不骂人,只会说些不大中听的话来叫人伤一伤心。至于若是走不了,那就叫他出去将人吸引了我趁乱跑走就是,再不济将他推出去我在家庙中藏一藏,一到白日管事也会过来寻我的,怎么会走不了呢?”
她连打人都打得这样有道理,将一切后路已经想好。这后路里自然不包括相里怀瑾那一份,在任何时候他都是被她舍弃的。
相里怀瑾被她打了一拳正在伤处,尚未长好的骨头生疼,胸口气血一阵阵翻涌。他像是没事人般同她认错:“我错了。”
姜莞冷笑:“认错谁都会。”她说完不再理会他,因为脚下就是陈家宗祠。
她小心翼翼地揭下房上砖瓦,宗祠中的微弱光束便透出来,其中情形一览无余。
因着要供奉牌位,家家户户的宗祠都建得很高,以保留出足够余地,这便决定了其中空旷。
顺势向下看去,一道道黑漆漆的牌位密密麻麻的按辈分摆着,最下方的香案上摆着供品,两颗如豆的香烛烧着,叫人很是压抑。
便是没病的人在这里待久了也要生出些病来。
二少夫人跪在蒲团上,依旧是那身脏衣服,头发也不曾梳过,看上去邋里邋遢,蓬头垢面。
她身后站着的两个婆子倒对她这个模样十分满意,在她身后评头论足。
“二少夫人虽然痴傻,一颗心却都随二郎君一起去了,连自己也顾不得打理,终日只将自己锁在宗祠中祈福,实在是太忠贞了!”
两个婆子自顾自地演,露出十分感动的神情。
“就是胖了些。”她们又道。
姜莞看着二少夫人的身影却并不觉得她哪里胖,她只是比寻常女子要高,骨架要大,却是不和“胖”这个字沾边的。
两个婆子唉声叹气起来:“别人家的寡妇都薄得像一张纸片,风一吹就能倒,二少夫人这样高大,看上去能打十个别人家的寡妇。旁人看见,肯定要在背后议论陈家的寡妇是不是有闲心,还能心宽体胖,怎么我们陈家就这样倒霉。”
“二少夫人还是该多思念二郎君,内心困苦食不下咽得好,这样瘦得只剩骨头,旁人见了就会称赞你了。”
二少夫人上午飞快用完一碗饭后到现在再没进过一粒米,这时已经明显感到饥饿。她骤然开口:“我要吃饭。”
两个婆子吓了一跳,当即震惊地看向她:“二少夫人,你思念二郎君所以茶饭不思,怎么会想用饭呢?你一定是想岔了,再好好想想。”
二少夫人便不说话了,约是看出跟她们说话是没什么用的,不如闭嘴省些力气。
她消停下来,两个婆子又继续说起她来,越看她越不满意:“二少夫人,难道你只要在这里跪着吗?你该思念二郎君到肝肠寸断,时时流泪。若是能将眼睛哭瞎,宣扬出去旁人一定会为你的忠贞感动不已。
二少夫人只跪着,没掉一滴眼泪。
两个婆子气急败坏:“二少夫人,隔壁林家宗庙的六女郎也是寡妇,人家和夫君情深意重,竟然在夫君头七那日当众自尽了,县衙为她家发了贞洁牌坊。有了这牌坊她家商税直接减去一成,你难道不想向她学习么?”
二少夫人嗓音喑哑:“林六才十四岁,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当众自尽的你们难道心里不清楚么?”
两个婆子齐齐倒抽一口凉气:“二少夫人又说疯话了!”
第62章 和我成亲,你欢喜么?……
二少夫人被说疯了也不反驳,静静地跪在蒲团上,由着她们在一旁哭天抢地地撒泼,自己倦怠地低着头。
两个婆子恨恨地看着她,大为头疼。
“二少夫人又要将自己锁在宗祠祈福了,不愿意吃也不愿意喝,真是让人感动。”两个婆子满脸忿恨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二少夫人,口中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二少夫人不想将自己锁在宗祠中,想大吃大喝。
婆子们说罢便退出去,直接从外面将门锁上,叫她插翅难逃。
二少夫人听着她们走远,并不守在门外,这才从蒲团上起身,由跪着变成坐着,隔裙子揉搓起膝盖。
“喂。”她听到有人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重新跪回去,而后反应过来这声音清越极了,根本不是那两个婆子能发出来的,便四下张望寻找声源。
姜莞趴起来,转头看向相里怀瑾:“你带了吃的么?”
相里怀瑾点头,从腰间解下锦囊给她。
姜莞打开一看,还是那些她爱吃的点心,外面分别裹着纸包,保证点心干净不串味儿。相里怀瑾是很贴心。
她将点心一股脑倒出来,从房顶上的洞向下扔。虽然她射箭不大准,丢东西的准头倒是有。
点心正落在二少夫人跟前,托点心的下落轨迹,她终于知道声音来自于哪里,一时间震惊得不知所措。
怎么会有个女孩在房顶上?
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震撼到失语。房顶太高,洞又狭小,她根本看不清房顶上的人是谁,只隐隐觉着这声音像是在哪里听过。
“你不是饿么?快吃呀。”姜莞提醒她。
二少夫人尚陷入在陈留中有女人上房揭瓦这回事里,很顺从地捡起地上的一个个纸包揽在怀里,恍恍惚惚地打开。其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精美的点心,虽然摔得碎了,依旧很让人食指大动。
她飞快地说了句“谢谢“,抓起点心就往嘴里送。
姜莞笑吟吟地看着二少夫人狼吞虎咽,坏心眼儿地吓唬她:“有毒的。”
二少夫人剧烈咳嗽起来,开始抠自己嗓子眼儿。
姜莞笑:“骗你的。反正有毒你也吃了,还不如吃饱了死。”
二少夫人一想她说得也对,重新吃了起来,只不过这次速度慢多了。
姜莞问她:“你这么怕死,那日在街上撞到我的护卫怎么不求救?”
二少夫人吃着糕点一愣:“你是那日在街上的那个……”
她顿时想起姜莞是谁,明白姜莞为什么能在陈留中这么自由,心里很是羡慕。她摇摇头:“求救也没有用的,而且还会连累你。陈留不会容许外人带走一个女子,在这一方面,整个陈留团结一致。因为有一就有二,而且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些规矩根本见不得人,所以他们不会让一个女人出陈留的。”
她逻辑清晰,十分理性,哪里是个疯子能有的水准?
姜莞点头表示了然:“那你多吃些,看你在这也吃不到什么,不过我可没水给你。”
二少夫人一边吃一边说谢谢,能将胃填饱已经是幸事。
“你不是陈留人吧。”姜莞问她。
二少夫人吃好了,将地上的糕点渣直接踢到香案下面,站起来拍着身上的碎屑道:“是的,我是外嫁进来的,谁知道嫁进这么个鬼地方,倒了八辈子血霉。”
“林六是怎么回事?”姜莞问。
“林六嫁的也是个短命鬼,只不过她不是从外面来的,而是这城里本来的女孩儿。你也知道这城中的女孩儿是什么样的,她们什么也不知道,轻易就能被哄着去死,然后他们就会装出很感动的样子称赞起来,再颁个贞洁牌坊。”
“贞洁牌坊是这里的女人们的最高荣耀。”二少夫人嘲讽地笑,“不过或许是老天开眼,这里的男人身体都并不康健。但也是因为这个,守寡的女人很多。不少都被追随而去,拿来换牌坊了,可以减税。人命哪有实打实的利益重要。我不会被他们轻易哄着去死,他们就说我疯了。过不了多久,我大约要追随那个短命鬼去了。”
姜莞同她解释:“不康健和短命都是他们自作自受,这里的女人被拘在楼上走路都走不得,母体都不康健,如何能生下健康的孩子。他们再如此下去,只会一代不如一代,越来越差劲。”
二少夫人细细听着她话,解气地笑了:“真好,自作自受。”
“你保重吧,我该走了。”姜莞同她告别,完全没有要救人的意思。
二少夫人心中的愤怒与澎湃一下子熄灭了,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能和她说说话的人。但这已经够了。
她点点头:“好,你快走吧,别在陈留多待。”
姜莞笑笑,直起身将瓦片放了回去,转身对相里怀瑾道:“走吧。”
相里怀瑾“嗯”了一声,带着她飞离。
她手指勾着相里怀瑾的腰带以防被他丢下去,明显感受到肩膀上他的手臂微微颤抖。
他在疼,应该是很疼。
姜莞很快意识到这一点,仰起脸看向他。
相里怀瑾的脸白若堆雪,高鼻薄唇,纤长卷翘的眼睫虚掩着琉璃似的瞳。脱去个人观感,姜莞还是认他这一张脸好看的。
只从脸上看她全然看不出相里怀瑾在疼,他也不说。
姜莞一下子开心起来,知道相里怀瑾难受就好。
相里怀瑾顺利将她送回院子,依旧风轻云淡无波无澜的模样。他从头到尾连一声闷哼也没有,微笑看着她:“我回去了,早些休息。”
姜莞径直转身,直接卸磨杀驴,连句话也不回他。
相里怀瑾目送她进了房间将门关好,才转身离去。他脸上的笑一瞬消失,单手扶住肋骨,一瘸一拐地回自己房间,完全没有刚才恍若神仙的云淡风轻,到底是个凡人。
他将门锁好,脱去外衫,中衣上依稀可见血迹,而中衣之下肋骨缠得一层层布条已经被血洇透。
少年将布条干脆利落地解开,右肋到胸口上横着的一条伤口已经重新翻开,向外渗血。
相里怀瑾抓过药瓶拔出药塞,将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再用干净布条将伤口裹好,眉头都没皱一下。
姜莞要在陈留多留几日的消息让陈老爷笑开了花。他自以为是伺候得好让姜莞满意,姜莞才肯多留。
翌日陈留县令就来拜见,见着姜莞比陈老爷的态度也不差,一样的谄媚。这时候他们又不说礼数,对他们最看不起的女子百般讨好,什么规矩都在脑后了
转眼到了三日后,陈家与县令张家结亲之日便到了。
姜莞观礼,在陈十娘梳妆时便坐在一旁看。
陈十娘见了她很开心,却不敢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冲她笑,只远远看着她给了个笑眼来表示内心情绪,一直老老实实坐在镜子前由婆子们涂涂画画。
她身量未长成,还是个小姑娘,穿着殷红的嫁衣显得格格不入,就像小孩儿偷穿了大人的衣裳,怪异极了。
婆子们手上动作很快,将她往成熟了画,反倒弄巧成拙,脏而老成。
陈十娘虽然年纪尚小,天真无邪,却也是懂得美丑的。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巴紧抿,只觉得难看极了。
婆子们却将她夸到天上去。
“小女郎今日真是美极了!”
“这才是你最好的样子。”
“日后都要这般才是。”
……
出嫁后天真无邪是不合规矩的,只有这样老成持重才合规矩。明明陈十娘还是孩子,却要在一夕之间强行变成大人。
陈十娘对此更感到困惑,明明这个模样难看极了,为什么她们都要说好看?她是错的吗?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四周一张张说着规矩的脸,竟然害怕起来。
在目光飘摇处,她看到一张沉郁静美的脸。
姜莞眉头紧锁,满脸嫌弃地对她比了个口型:“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