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莞没说什么。
那小女郎好奇地看着八珍问:“你年纪多大?”她似乎很喜欢和人说话,学着姜莞的样子问。
八珍被她问话,结结巴巴地回答:“我十六。”
“十六比十二大。”小女郎这么说了一句,“你比我要大呢。”
八珍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胡乱点头。
她与生人说上话,开心起来,话更多了:“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不用在楼上待着,可以来这里找我?”
八珍不知道该怎么同她讲,只觉得太残忍,自由在陈留城外是很寻常的,在陈留里却是很奢侈的事情。
她求助地看向姜莞。
姜莞正儿八经地答:“我是姜莞,祁国的郡主,因为比你父亲地位要高,所以不用受规矩的约束。”竟然没敷衍人。
第60章 当真是位贞洁烈女
陈小女郎又问姜莞:“祁国是什么?郡主是什么?姜莞又是什么?”她疑惑不解,有许多问题。
八珍有些绝望,都不知道从哪里同陈小女郎讲起,她不了解的东西实在太多。
姜莞不知道哪里来的耐心,竟然愿意同她掰开了解释:“祁国是你我所在的国家,我们都是祁国人,郡主是皇室女,姜莞是我的名字。”
陈小女郎越听越不懂:“我叫陈十娘,国家是什么?皇室又是什么?”她隐隐约约也意识到自己和姜莞的不同,越发迫切地想要了解那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她有问,姜莞便答。二人一问一答,时间过去得极快,转眼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陈十娘神情恍惚,无法消化姜莞话中巨大的信息量,她以为世上只有一间又一间屋子,一个又一个院子,一座又一座府邸,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国家,更不知道什么皇权。
原来外面竟然这样大啊?她以为她所见就是整个世界。
“我该走了。”姜莞看着陈十娘失魂落魄,慢悠悠道。
陈十娘伸手想牵她袖子,又碍于规矩缩了手问:“你去哪?”
“吃饭。”
陈十娘问:“你还会来看我吗?”
“不会。”她想了解的都已经掌握,没什么再来看望的必要。
零零九被她毫不拖泥带水的冷酷给伤到,她连哄一哄这小女郎都不愿意。
陈十娘要哭了:“我过几日就要跟人成亲了。”
姜莞想了想,真诚祝福她:“祝你成亲快乐。”
陈十娘这下真哭了。
两个婆子没得到姜莞的允许也不敢上来,只在楼下焦虑地等着。让外人与小女郎接触,她们究竟是不放心的。
见外人也是坏了规矩,但是老爷吩咐的,她们就要照做,因为听老爷的话也是规矩。
直到见了姜莞从楼上下来,两个人才松一口气。
姜莞径直出了院子,两个婆子一个相送,一个急忙上去看陈十娘的情况。
开门的婆子看到陈十娘低头坐在房中,稍微放下心来。以防万一,她还是问:“刚刚那个郡主来可是与女郎说了什么?”
那个人说了许多。
虽然姜莞没有叮嘱过她什么都不要说,可陈十娘却隐隐约约意识到刚刚那些话不能说出去,那些都是不规矩的话,她是不能知道这些的。
所以陈十娘头一次撒谎,摇了摇头。
婆子从没想过陈十娘会撒谎,直接相信了她。
院门有节奏地被敲响,婆子笑起来:“午膳送到了,我去拿,女郎在这里等一等。”她说着转身出了房门,顺手将门掩上,转身下楼梯。
她熟练地伸臂在院墙洞另一侧的木板上敲击,墙洞那头的木板被拉开,另一侧塞了巨大的手提食盒进来。
婆子将食盒取走,那边将木板放下,这就是她一天中难得与外界联系的时候。
姜莞从女院中出来,陈老爷就在门外等着,见到姜莞有些不敢搭话,虚虚地叫了声:“郡主。”
姜莞瞥他一眼:“摆膳。”
陈老爷笑起来:“是。”又着人去摆膳。
外面忽然有陈家的下人来,见着老爷在郡主左右侍奉,一时间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上前。
姜莞眼尖,远远指着他:“那人在那儿鬼鬼祟祟。”
她一指,陈老爷尚未反应过来,她的护卫直接将人提溜过来,按在她跟前跪下。
下人两股颤颤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郡主,郡主饶命!”
陈老爷自觉落了面子,厉声斥责:“你在那偷偷摸摸做什么,不守规矩,陈家的人都被你丢完了!”
下人汗流浃背,老老实实回答:“小的有好消息要禀报,只是看您在郡主这里,不知该不该打岔。”
陈老爷也犹豫,又想听好消息,又要看姜莞的脸色。
姜莞笑:“什么好消息?”
下人看了眼陈老爷,陈老爷点点头,他便说起好消息:“在家庙祈福的二少夫人伤心劳累过度,晕倒了。”
零零九在姜莞脑海中聒噪起来:“这算什么好消息!”
“闭嘴。”姜莞斥它,它立刻老实下来。
陈老爷脸上却立刻露出满意的神色,对那位疯了的二少夫人赞口不绝:“二郎君的媳妇虽然得了疯病,却依旧十分忠贞,真是我陈家的荣耀。”他说完又局促地看着姜莞。
姜莞点头赞成:“是啊,这位疯了的夫人还能祈福祈晕过去,简直太厉害了呢。”她阴阳怪气的,听在陈老爷耳朵里却以为是她是真心赞叹,更将她当作自己人看。
“不知道这位贞洁烈女现在何处?”姜莞表示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我也想瞻仰一下她的风姿。”
陈老爷瞧见姜莞面露欣赏,更要在郡主面前表现,万一皇家也看他们知礼懂礼,更加称赞,岂不是再好不过?
但想到那个疯了的二少夫人,他挣扎了一瞬还是笑道:“她在家庙祈福,离府上还有一段距离,郡主先用午膳再去吧?”
姜莞也不急,懒散道:“那就去摆饭。”
“是。”陈老爷引着她到正堂用饭。
姜莞又与之闲话:“今日我在你家女院中见到你的小女儿。”
陈老爷呆了一瞬,一下子并未想起自己的小女儿是谁。他几乎不管家中女眷,也从不会去看她们。她们一直被圈禁在女院中,只有用到时才会去想一想谁是谁。
“快要成亲的。”见他连女儿都想不起来,姜莞似笑非笑地提醒他。
一说到成亲,陈老爷才记起自己是有个女儿要与人结亲了,好像是叫十娘。他虽然不大记得女儿,却记得亲家,于是边走边接话:“是,她定下的是我们陈留县令家的小郎君,是我们高攀了。她没给郡主添什么麻烦吧?”
姜莞笑笑:“不曾,我看她天真烂漫,玉雪可爱,只不过年纪小了些。”
陈老爷听女儿得了姜莞夸赞,笑得更合不拢口:“郡主谬赞了,年纪小些倒也不是问题,县令家小郎君的身子不大好,不大能等。”
他说的委婉,姜莞却立刻听明白背后的意思。
陈十娘是嫁过去冲喜的。
姜莞问:“什么时候成婚?”
“就在三日后!”陈老爷十分上道,“郡主若不嫌弃,便多留段日子吃杯水酒,那就是我陈家还有县令的大幸了。”
姜莞微笑:“也好,让我沾沾喜气。”她和气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陈老爷若是了解姜莞,这时候就该察觉到不寻常之处。可惜了,他并不了解。
陈老爷喜不自胜,嘴都要合不住了。
零零九看着姜莞挂上了神秘莫测的微笑,一下子毛骨悚然起来,就像看到一只张牙舞爪的妖精忽然安静下来对人点头微笑致意。
这正常吗?这不正常。
午膳依旧丰富,陈老爷的确下了本来讨好姜莞。
零零九都有些同情他了,要知道姜莞如果能够被人打动就不是姜莞了,他费再多心思都是往无底洞扔钱,不会有反馈的。
陈留城各家家庙一律在城西,坐马车要有一刻钟再多些时候能到。
下了马车,入眼可见一座座家庙,庙顶皆涂了黑色,远远看去乌压压一片黑,给人遮云蔽日之感。家庙之上,不见青天,不见红日。
最大家庙西面的那座家庙规模同样不小,那就是陈家家庙。
各个家庙都是一样的肃穆,大门紧闭,不叫外人窥见其中情形。
陈家家庙显然之前得了知会,这时是唯一敞着门的家庙。自外向内看,入眼便是庄严的宗祠。宗祠白天并未点灯,紧闭着门,透不出一丝光亮。
家庙外有两个守卫看护安全,其中伺候的却都是婆子,因为只有族中寡妇才会在这里主动为亡夫祈福。
宗祠后是院子,家庙中人都住在那里。
二少夫人在两个婆子的看管下用饭,拿筷子的手很稳,扒饭扒得飞快,碗很快就要见底。
两个婆子不住“哎哟哎哟”地叫唤,气得捂着心脏拿手指她:“二少夫人,你可是个寡妇!怎么还有心情用这么多饭?你该思念亡夫,食不下咽。”
她们看见二少夫人嘴边沾染的油腥,心里更堵,简直要被她气晕过去。
哪家的寡妇这样能吃?看上去一点也没有要随夫去了的飘渺劲儿。若是别人家看到陈家有个又高又壮的寡妇,简直能笑掉大牙!
婆子们上去要抢二少夫人手里的碗,二少夫人却已经飞快地将饭扒碗,鼓着脸咀嚼着将嘴里饭咽下。
婆子们抢了个空碗,被气得仰倒。
陈老爷带着姜莞向后远来,婆子们远远听见脚步声,再看看空碗,一咬牙又将空碗中盛满了饭摆在二少夫人前。
陈老爷引着姜莞入内,就看到两个婆子一脸紧张地站着,旁边二人夫人坐在蒲团上,面前摆着满满一碗饭。
陈老爷只是地上披头散发的二少夫人对姜莞道:“这就是我家那二郎君的媳妇,虽然是个疯的,却是个贞洁极了的烈女。为了与我那二儿子祈福,她在宗祠中一跪便是一日,竟硬生生地晕了过去。”
两个婆子符合:“正是呢,二少夫人思念二郎君思念得紧,食不下咽。看这满满一碗饭,二少夫人是一口也吃不下去。”
这碗饭确实够满,看上去丝毫未动。
姜莞看着这位二少夫人发亮的唇角忽然笑了:“当真是位贞洁烈女。”
第61章 二少夫人又说疯话了
夕阳烈烈,余晖如血。
洋洋洒洒的碎金盛到极致,落在姜莞被风吹起的振振长袖上,耀眼得让人不能直视。
在呜呜风中,她拉弓搭箭,薄唇紧抿不苟言笑,长发被风送在脑后招摇,合该是古书上所叙的女武神显灵。
撒手。
铮——
长箭携风刺破长空,擦着靶子呼啸而过,砸在院墙上重重落下。
院中是死一样的寂静。女武神虚有其表,箭术不咋地。
薛管事轻咳两声:“虽然没中,但是郡主的架子已经摆得极好,旁人见了您的姿势就会闻风丧胆。”
姜莞翻了个白眼,握着弓垂手而立:“我有好生之德,只吓人不杀人是么?”
薛管事赞扬:“您已经达到箭术的最高境界,兵不血刃。”
姜莞笑出声,眼泪都笑出来了。薛管事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比她还大。
薛管事含笑站在一旁,待她笑得稍微停了些才道:“您的吩咐我已经派人去做,不过来回需要些时日。”
姜莞用指尖拭去眼尾笑出来的泪:“按我说的做,时间足够。”她自信张扬,一切尽在掌握。
“是。”薛管事先应下,又道,“郡主的吩咐我都会照做,但作为看着您从小长大的人,我并不希望您这么做。法子总有很多,或许可以徐徐图之,您不必选择如此激烈的手段。”
姜莞狡黠一笑:“温水煮青蛙是治不了烂透了的本的,只有新的规则在废墟上重建,一切才能新生。”
“您并不是这么想的,不用拿好听话哄我。”薛管事实在太了解她。
姜莞撇嘴,将弓当成琴,拨弄弓弦道:“没错,我想看人嗷嗷大哭涕泗横流。”
她这么说着院外响起敲门声,无意间抬眸一瞥,是长身玉立的相里怀瑾。真是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任何人都很难将面前清隽的少年和恶犬联系起来。
薛管事笑着同他打招呼:“小瑾来了。”
相里怀瑾见到姜莞立时弯了眼睛,张口叫人:“莞莞,管事。”他好像又像人了许多,更加温和。
下一刻姜莞骤然从脚边的箭袋中取出只羽箭搭在弦上,霍然将弓拉开,箭尖直指相里怀瑾。她想杀了他。
相里怀瑾站在院门前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任何躲闪之意,一动不动。
“郡主……”
薛管事要告诉姜莞那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靶子,可惜话都还没说完,箭已经飞出,呼啸而去。
箭尖擦着相里怀瑾耳侧的发飞过,落在大门外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从头到尾他都不曾挪动一步,由着她将箭射来。哪怕箭分明是奔他而来,他像是无怨无悔地任她射中。虽然她的箭准头实在不够。
姜莞将弓向地上一丢,被自己气晕:“不玩了。”
薛管事含笑摇头。
相里怀瑾折回,将落在地上的箭矢捡起方向内走,又将她丢在地上的弓一并捡起,送到她面前:“莞莞。”
姜莞看也不看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喝茶。
薛管事冲他招手:“放我这吧。”
相里怀瑾过去就将弓箭给了管事,他如今走起路看上去已经和常人无异,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惊叹的恢复能力。
薛管事将弓箭收好,一面问相里怀瑾:“小瑾,看你身子可大好了。”
相里怀瑾点头:“已经好了,可以保护莞莞。”
姜莞手指在茶碗上轻敲,他分明在说谎,昨夜他走路还走不大好。她并没有深究他逞强要保护她的目的,对他这个行为却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