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莞向嘴里丢了颗糖,接过圆圆递来的茶碗问:“借粮?”
圆圆答:“是啊,就是借粮食。”
她苦于自己的表达能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们向东家借粮食保证我们能度过冬天,然后待明年收获的时候再用交了租后剩下的粮食去还租粮的债。”
姜莞捧着茶碗听罢问道:“万一明年收成扣完后不够还债呢?还有,粮食都还债了,自己家吃什么?”
圆圆叹气:“那就只能再向东家借粮了。”
零零九忍不住再开口:“这不是恶性循环么?”
姜莞垂眼,掰回话题:“继续说谢晦的爹娘。”
PanPan
圆圆意识到自己跑题,拍拍脑袋吐舌道:“说跑了,刚刚说到哪里来着?哦对,那时候地租很高,常常交了后什么也不剩,只好借粮。当时谢晦哥她娘刚生下谢明,身子正虚,谢晦爹就借了粮食,次年要还。他娘那时候刚生产完没法下地,全家重担都压在谢晦爹身上。谢晦爹又要照料一家,还要下地干活,想着交租还债,一日到头来几乎一刻空闲也没有。他爹是每日最早下地的,也是最晚离开的。一日到了很晚,谢晦哥他爹也没回来,全村人都去找,最后是在田里发现人的,手里还拿着锄头……”
圆圆嗓音带了些哽咽:“一个男人尚且受不了这么累,更何况是谢晦哥他娘一个刚生产完的女人。即使那时候谢晦哥年纪小也跟着一起下地,但是真的太苦了。后来他娘没能坚持到下一年收租,便随着他爹一起去了。”
姜莞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茶,没什么反应。
圆圆叹息:“谢晦哥真的很苦,他那时候要照顾刚出生不久的弟弟,还要处理爹娘的后事,更要下地干活,真是惨极了。尽管大家肯帮衬着他,但对当时的他来说这一切单拎一样出来就是很惨的事情了,不必说还都是一起发生的事,只不过他还是坚持过来了。“
姜莞倒没有任何同情,一双黑色的眼葡萄般灵气十足。
圆圆又说:“谢晦哥从小就很聪明,后来更是帮村子里减了许多次租,是村子里的英雄。”
姜莞:“若他有机会做官,你们会希望他去么?”
圆圆不假思索:“当然咯!谢晦哥如果做官一定会是个好官,我们就都不用挨饿了。”
姜莞撇嘴:“男人多是一有钱就变坏,哪怕你的谢晦哥也无法免俗,记着些。”
圆圆懵懵懂懂的:“哦!”
姜莞笑笑:“现在去告诉你的谢晦哥哥,我要沐浴,让他给我烧热水去。”
圆圆一溜烟跑出去,找谢晦烧水去了。
谢晦正在厨房干啃几口薄饼,嚼在嘴里颇给人种嚼沙土之感。他手上拿着书,借月光看书。
谢明就坐在他身旁,双膝垫在双肘下面,双手托腮。
连一日还未过去,姜莞的到来让他们颇有一种兵荒马乱之感。
“哥,对不起。”谢明嘟囔。
谢晦看他一眼,开口冷冽清寒:“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谢明听懂,垂头丧气:“我会改正的。”
圆圆找到人了,立刻传达指令:“谢晦哥,女郎要洗澡,说让你烧水。”
谢晦颔首,表示自己知道,爱惜地将书放在离灶台极远的位置,挽起袖子去打水了。
谢明立刻跟上,也要出一份力。
……
除却来村子那日,姜莞再未出过房门。如果不是每每到饭点的食物香气,甚至会让人怀疑有没有这位女郎的到来。
她越不出现,村子里的人对她就越感兴趣。也着实是因为谢家村并不能见到什么新鲜事物,加上姜莞的神秘身份以及从未露过面,人们对她有着许多猜测。
当然,这些猜测在谢明月的刻意引导下并不是全部向着纯良无害的方向去的,不少人开始揣测起姜莞或许并不好看。纵然她好不好看也不关别人什么事,但人们总是爱说道的。
谢明与村子里的小孩在一起玩耍,显得心事重重。
“嘿!”伙伴吓他一跳。
谢明气鼓鼓的:“干嘛?”
“那位女郎在你们家住着,你有看到她长什么样吗?”同伴一脸好奇地问。
谢明顿时想到那张美得不似凡人的脸,沉默下来。
“她果真像村子里传的那样,并不好看才要戴着帽子遮脸的吗?”同伴以为他的沉默是觉得姜莞的容貌一言难尽,于是兴奋起来。
“胡说什么!”谢明突然生气,自从打破了姜莞的茶壶害她那次连连咳嗽后,他对姜莞一直很愧疚。
伙伴们被他突然生气吓了一跳,不由放低姿态问:“怎么了?哎,你别生气,大家只是好奇。”
“她长的什么样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美与丑重要吗?这话是谁传出来的?她不仅不难看,而且特别好看,村子里没一个人能比得过她的。”谢明愤愤道,“你们日后如果再乱传别人闲话,咱们就不要在一起玩了。”
伙伴们被吓了一跳,不明白他哪来这么大的气,但也知道背后说人长短并不好,于是纷纷答应起他。
但谢明的话却让人更加好奇了。比村子里每个人都好看,那就是比谢明月还要好看!现在的谢明月已经是他们心中顶好看的人了,比谢明月还要好看,那得好看成什么样子?
“我要去给我哥送饼吃。”谢明闷声道。这几日那位能折腾人的女郎几乎将他哥的睡前时间全部挤占,他哥连摊饼的时间都没,还是他早上起来将饼烙好,送去给他哥中午用。
“我们同你一起去!”反正孩子在村子里是事儿最少,最自由的,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
田垄之上不止有谢明月在一旁等着谢晦,还有姜莞。
姜莞也不是独身一人在这,她身边不止有为她打扇子的圆圆,还有为她撑伞的护卫。即便如此,她依旧一副受不得晒的模样坐在树下的赤色长毯上,娇贵极了。
不少劳作的人家时不时拿眼看向这里,倒也没生出什么负面情绪,只是觉得这位女郎实在娇弱,如此大的太阳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谢明月和姜莞没在同一棵树下,已经看着姜莞的身影咬了无数次牙。她快要被气死了,本来姜莞现在住进谢家,她就已经没有什么机会在平常与谢晦见面,如今姜莞连她中午与谢晦待在一起的时间也要被挤占,实在是欺人太甚!
姜莞坐在蚕丝织成的冰垫上,依旧被暑气惹得心烦意乱。她指挥着护卫:“那块,那块正好。”
护卫弯腰,捡起一块拇指与食指圈起来大小的石头,又用衣摆将之擦干净后交给姜莞。
姜莞接过石头,朝谢晦扔去。
零零九看着她的行为一阵无语,没见过这么又坏又幼稚的人。
谢晦背上被石头砸了一下,不免直起身子转身回头看向簇拥下的姜莞。虽然他的后背并没有长眼,不会知道是谁砸的他,但他还是第一时间锁定凶手。
姜莞大大方方承认:“好无聊啊,你快上来!不许干活了,快点!”
谢晦便弯腰重新劳作,虽然没理会她,手上动作的确快上不少。
他这次上来确实比平常要快,谢明月见他忙完,也顾不上许多,抱着书一道过来。
姜莞隔着帷帽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也没赶她走,搞事的心思更加强烈,满脸的跃跃欲试。
“谢晦哥。”谢明月拿着书,早就想好与他搭话的借口,“昨日看这书,我有个不解之处,还希望你能为我解惑。”
姜莞瞥那书皮一眼,其上赫然是《算经》二字。
谢晦在为人答疑解惑一事上很上心,用汗巾擦干净了脸才向姜莞那里去。他一面走一面道:“问。”
零零九看着他的动作十分唏嘘,只能说不管是什么人都会不自觉受姜莞的影响,哪怕如谢晦一般的高岭之花。
它还记得是在三四日前谢晦下午从田间回来,姜莞就叫他来作弄。结果他一进门就将姜莞惹得皱起眉头,并很不给面子地斥责他:“你好难闻,洗干净再来。”
她总是能很轻易地将人弄得下不来台。
自那之后,谢晦总会处理好自己再来见她。
实际上零零九觉得谢家村的人活着已经很累了,忙碌一日又被叫来做这做那,无暇收拾自己也很正常,但姜莞实在很会打击人的自尊心。
田间忽然刮起一阵大风。
姜莞帷帽上的轻纱被卷起。
来陪谢明一齐送饭的孩子们只见波涛翻滚似的轻纱后隐隐绰绰的影子变得真实,每个人的脑海中都平地里炸响一道惊雷,尽管只是惊鸿一瞥,人人却看清了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谢明说的果真没错!
第80章 赤瞳与黑瞳
“这么大风可真讨厌,把我的头发都吹乱了。”姜莞真情实感地抱怨两声,又想起自己还在装着柔弱,忙弱弱地咳嗽两声。
田垄上一片安静。
姜莞抚弄了一下帷帽上的轻纱,闲闲开口:“怎么大家都不说话呢?”
零零九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们好像都看见你的模样了。”
姜莞恍然大悟,十分满意:“应该的,应该的。”
还是谢明最先反应过来,大步到谢晦跟前,将卷好的饼递给谢晦:“哥!”
其余孩子们都很怕谢晦,讪讪地排排站在谢明身后,眼睛盯着地面,脑海中还是姜莞的那张脸。
谢晦将炊饼接过,看向谢明月:“什么问题?”
他又对着一群孩子道:“正好你们也来了,听一听问题,看能不能解出来。”
坐在地上的姜莞牙一疼,她太熟悉这个语气了,过去他也是这么让她解题的,偏偏谢明月出的题都很怪,加上她的思维与大众并不一样,说出来后谢晦大约再也不会将她当作什么温柔贵女,因而只能装聋作哑当傻子。
谢明月见谢晦理她,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拿着书念起来:“有一岛,岛有千人,与世隔绝。其中赤瞳者有百人,墨瞳者有九百人,岛上人并不知墨瞳赤瞳者几许,亦不知自己瞳色,只知每人眼睛不是墨色便是赤色。他们禁止谈论此事,且无论墨瞳赤瞳者,一旦知道自己瞳色,便会于次日在祭坛当众自裁。一日有外人流落岛上,众人救他,终于将他救活。”
谢明月说到这里已经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继续道:“那人一睁眼同样是个赤瞳,他欣喜地对全岛的人说了句‘哇,竟有人的眼睛颜色与我一样’,接下来岛上会发生什么。”
一片沉默。
许多孩子还没将题听懂,只糊里糊涂地知道什么红眼睛黑眼睛的。
谢晦便开口为他们通俗地讲了遍题,保证人人都能听懂。
孩子们听懂了也解不出来,但很有讨论的热情。
“会帮那个人疗伤,然后给他造船,让他离开。”
“没有影响吧。”
“不懂。”
……
谢明张了张嘴道:“岛上的人全部自裁?但我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我是这样的。”
“不会吧,那人也没说谁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啊?”
孩子们争起来。
零零九问:“你能算出来答案吗?”
姜莞理直气壮:“我干嘛要算!”
零零九:“我觉得谢明月会找你来答。”
它话音刚落,谢明月果然貌似很友好道:“女郎怎么一言不发?您眼界应当比我们要宽广许多,我想听听您的高见。”
过去谢明月就惯说这句话来用姜莞衬托她,如今一听还真是让人怀念。
谢晦看她一眼,要开口说话,姜莞顿时抢白:“我怕我的智慧吓倒你们啊。”她毫不谦虚地道,饶是谢明月也无言了一瞬,太大言不惭了!
姜莞咳嗽两声,吊众人胃口:“我的答案是……”
所有人都看向她,等她的答案。
“如果我是岛上的人,我就将这个外来者杀掉,这样什么也没有发生,岛上的人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她缓缓坐直,隔着帷帽充满恶意地看着谢晦。
谢晦在一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借此事告诉他如果到外界做一名与众不同官员的下场。
谢明月先为她回答的恶毒程度感到震惊,旋即又狂喜,这女郎如此恶毒,谢晦哥一定不会再喜欢她。
孩子们也没想到过这种答案,一个个傻眼地看着姜莞,说不出话,也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她。
果然好不一样啊女郎,想法和他们的一点也不同。
他开口,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谢明的答案没错。”绝口不提对姜莞答案的态度。
孩子们七嘴八舌:“为什么啊?”
姜莞对真正的答案并不感兴趣,坐在一旁发呆。
零零九既觉得姜莞的答案让它出乎意料,又确实是她能说出来的话。它不免问:“你知道真正的答案吗?”
姜莞正色:“什么真正答案,我的答案不就是对的?只要我作为祁国郡主,这就是我的答案,别人听不听得懂没关系,谢晦听得懂就好了。”
零零九说不过她,只好竖起耳朵听谢晦解答。
“所有赤瞳会在第一百零一日集体自裁,所有黑瞳会在第一百零二日自裁。”谢晦声如寒霜,说起此事叫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谢明月听到这答案不由问:“为什么?”
谢晦沉默,试图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让众人听懂:“如果岛上只有一个赤瞳……”
孩子打断他:“有一百个!”
谢晦淡淡:“假设。”
那孩子便闭嘴了。
谢晦:“假设岛上只有一个赤瞳,其余人必然是墨瞳。赤瞳看到没有其他赤瞳,就会意识到自己是那个赤瞳,从而在第二日自裁。假设岛上有两个赤瞳,第二日他们看到彼此都以为对方该自裁,但他们都没自裁,便会意识到除对方外岛上还有一人是赤瞳。他们能看到其余人的瞳色,便能推出剩下那个赤瞳是自己,于是在第三日自裁。依次推下去,岛上共有一百名赤瞳,他们会在第一百零一日自裁。赤瞳都死了,剩下的人便能意识到自己是墨瞳,所以在第一百零二日集体自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