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姜莞离开后的那日上门找上谢明月。
谢明月提心吊胆了两日,不知谢晦究竟打算如何。如今谢晦上门,她倒是有种“终于来了”之感。
他立刻报官她反而是不怕的,只要她咬死不认,旁人还能将她屈打成招不成?且姜莞确确实实是病发而亡,谁能证明是她所为?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她并不知道姜莞身份的基础上。
但她心知自己与谢晦是彻底完了,于是将门打开默默等他发难。
谢晦开门见山:“走吧。”
谢明月心中惴惴:“去哪?”她害怕谢晦,他看她的目光愈发冷淡,像是在看什么死物。
谢晦皱眉:“去向她道歉。”
只是道歉啊。
谢明月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安心。只是道歉的话她当然无所谓了,动一动嘴皮子又不会少两块肉。
谢明月不禁想谢晦到底是书中伟光正的男主,手段都是光明正大的,除了让人道歉又能有什么报复手段呢?
谢晦带着谢明月在月下一路走,到了当日姜莞倒下的地方才站定。
谢明月不喜欢这里,一到这里来便浑身不适。虽然她可以嘴硬说姜莞是自己病死的,但姜莞到底是因她而死,她自己心知肚明。
“谢晦哥。”即便谢晦不会信她半个字但她还是要狡辩,“我可以向女郎道歉,但是我真的没有害她,她是自己病死的!真的,我不骗你!”
谢晦难得有不耐:“跪下。”
谢明月深感受辱,咬唇不肯下跪。她可是现代人,怎么能对一个死人下跪?
“不是我干的……”
这是谢明月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谢晦手起刀落,直接抽刀将她头削下,圆滚滚的脑袋沾血滚了好远,身子还直挺挺地站在原处。
好一会儿切面才反应过来,向外飙血。
谢晦也不知道在对谁说话:“你最爱看砍头,我将害你的人砍了,你会笑一笑么?”
他干脆利索地将谢明月的尸体收拾好,回去沐浴又换了身衣裳才重新向谢明月家去。
谢母卧在床上,听着动静笨拙地翻身,要看来人。
谢晦过去贴心地帮她翻过身来,才坦坦荡荡跪下:“伯母,对不住。”
谢母凝视着他,慢慢道:“你有何对不住我的?”
谢晦果真很没有感情,直截了当:“我将谢明月杀了,她害了女郎。”
谢母听罢也没有伤心难过,只是问:“是她杀的吗?”
谢晦:“是。您想要我的命可以随时来取。若您担心我死在这里会带来麻烦,我到别处去死也可以。谢明日后会照看您,您不必担心。”他实在是太体贴了。
谢母怅然,叹了口气:“你走吧,我也不要谢明照看。”
谢晦静静看向这个毫无痛失爱女之情的母亲:“您知道了。”
“那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不了解呢?我的明月是最孝顺的孩子,虽然胆小懦弱,不及她会说话,可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的孩子!我是明月的娘,明月是我亲手养大的,有一点变化我都知道。更何况……”谢母终于哭出来,“更何况是换了个人呢?她以为她装得很好,可是我一直都知道那不是我的明月!我的明月不会骗乡亲们的钱,不会扔下我不管,更不会害人性命!”
谢晦微垂着眼,沉默不语。
“我一直不曾点破只是想着万一有一日我的明月回来了呢?她还用着我的明月的身体。如今看来是我错了。我该一开始就杀了这个妖孽,省得她败坏明月的名声!”谢母说到最后发起狠来,将床捶得哐哐作响。
“你走吧。”谢母一下子又失了所有力气,“如果可以,请你帮我将明月葬了,那到底,到底是明月的身子。”
“好。”谢晦答应。
谢母动了动嘴唇,最后道:“我会告诉乡亲是她害了女郎……”
“不是明月所为,她也已经死了,不必多此一举。”谢晦神色自若,“明日我会带着谢明离开。”
对谢晦,谢母还是有亲情的:“你要到哪去?外面世道不易,还是留在村里吧。”
谢晦眼前忽然浮现姜莞的脸,他眨眨眼道:“去一个能实现我抱负的地方。”去一个不认为钱青天是好官的地方。
他还有母亲的遗愿不曾实现,以及她教他良多,他还不曾多加运用。
后来他带着谢明一路走,终于到了一个没有钱大人一手遮天的地方。
“军师,军师!”谢晦被人摇醒,过去重重皆被他抛在脑后。他一双眼澄澈清明,全然没有病态。
“到哪里了?”谢晦从容坐起问。
“将要到王都了,王都内外已被主上控制住,一切皆如您所料。”士兵话里话外充满敬服。
谢晦微微颔首:“吩咐下去,大军暂在城外驻扎,等主上命令。”
“是。”士兵退下传令。
……
新朝更迭。
谢晦依旧一路高升,坐稳太傅之位。他是王上最信任的臣子,为王上排除万难,扫清一切障碍。
晋国在王上的治理之下蒸蒸日上,他以铁血手腕肃清叛乱,还晋国太平。
谢晦知道这是一位拥有雄韬伟略的王,也是一位宅心仁厚的王。更可贵的是他们的政见在许多地方有诸多相似之处,尤其是在对安排世间女子一事上,这位王罕见地展示出他的慷慨。他不仅一力促成男女平等,甚至愿意向女子放权,在晋国设立女官。
他知道这位王的眼界绝不止于晋国,果然晋国稍定,一日王对他道:“谢晦,我要去祁国一段时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记得你是祁国人,若你愿意随我一起去我倒省下向导,你可要同去?”
祁国啊,明明没过去多久,他都快要忘记在祁国的许多事。提到祁国他想起来的只有那个死掉的人,姜莞。
或许他该回去看看。
谢晦应下:“是。”
晋王治下百姓的生活才能真正好起来,是以他是祁人,却愿意为晋王出谋划策。
那位年轻的王难得露出忧郁的神色:“其实我去祁国……”他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出口,但谢晦是头一次见这位几乎拥有一切的王流露出一角真心实意的不知所措。
谢晦想大约每个人都有一段伤心往事,包括这位几乎无所不能的晋国新王。
相里怀瑾。
后来谢晦随相里怀瑾乔装入祁,祁国果然越来越烂,遮羞的钱大人面目被揭穿,皇上干的荒唐事越来越多,百姓人心惶惶,几乎要揭竿而起。
唯有京城依旧繁花似锦,浑然不知亡国将至。
谢晦站在京城大街上忽然感受到来自身后的那道熟悉目光,顷刻间他与世界间再度产生了一道厚厚的隔膜,天地间唯有那道目光带来的熟悉感。
他四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可他却仿佛被四处扑面而来的浪潮淹没。
他按下那股心悸感,猛地回头,只有来来往往的祁人。
京城中的祁人无论男女多是盛装打扮,过眼皆是锦衣华服,独独没有他识得的那份华丽。
谢晦仍不死心,目光四下逡巡在寻找着什么,直到下属唤他,他才重新冷静下来,转身离开。
直到回到客栈,他依旧有些失神。
他怎么会感受错呢?
那道似笑非笑、满是揶揄、喜嗔交加的目光,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可他又分明清楚有那道目光的人早已经不在人世,她死在了一年前的新年夜。
谢晦的手贴上额头,手是冷的,额头也是冷的,他没生病,所以不是梦。
他不由自嘲地想,难不成他装的像人也终于成了人,有朝一日终于会想念她。
第129章 三个人里最贱的
京城繁华,鳞次栉比,红墙绿瓦。
城中栽种着四季应时的花树,烈烈凛冬,寒梅枝头抱香,雪似的白梅交织出一片洁净天地。风一吹,落下的不知是雪花还是梅瓣。
伴着满城飞花,有关京城新来的那位皇家郡主的流言蜚语尘嚣日上。
百姓们交口说罢最后都是一叹,姜家人全是一个德行!
当今圣上姜琰自不必多说,但凡他有三分良知,祁国就不会沦落到如今地步。他的后宫可比菜市场还热闹,男女老少,应有尽有。
旁的不提,只说年前不久他新纳的那位美人,就是已然年逾五旬的光禄大夫,男的。
倒不是姜琰荤素不忌到这种地步,他就是纯粹为了恶心人才如此。士大夫活一口气,一下子从官员变成宫妃,是个人大约都不太能接受。
光禄大夫屡次要以死明志,皆被宫人拦住不说,姜琰还兴致冲冲地过来刺激他,说只要他死,就要全族为他陪葬。
光禄大夫这个年纪不仅已然娶妻生子,都已经有了孙子孙女。为了族人,他也不能一死了之,但不死,他又让家族蒙羞。
姜琰最爱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
而这位皇家郡主姜莞,也就是当今圣上姜琰名义上的妹妹,虽然与姜琰并无血缘关系,但二人在某些方面几乎如出一辙。
她初到京城就向各家郎君广发名帖,众人一琢磨才发现她还不是寻常的广撒网,被她递了名帖的都是京城中有才有貌的郎君。名声不佳的、丑的她倒是不理会。
郎君们一开始都不搭理这位从偏远地区来的郡主,架不住她以势压人,叫他们不得不去。但凡见过她的郎君都对之念念不忘,偏偏她绝不和人再约会第二次,这就让许多春心萌动的郎君齐齐失魂落魄,患了相思病般为她寻死觅活。
不少郎君到郡主府外求她一见,甚至有当家主母不忍看儿子受相思之苦,亲自向郡主递帖子要说和的。
这些人只得到郡主的一句话。
“无论是人是物我都只喜欢新的,你们都已经旧了,不要再来烦我。”
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平头百姓都哪里见过这样的女子,说她什么的都有。偏偏她根本不在乎世人目光,依旧我行我素,听到说话难听的直接叫手下当场将人舌头割了。
人们再不敢说她坏话,又怕自家青年才俊被她染指。走投无路之下,奏折雪花般往宫里递。
姜琰心情好的时候才会看两眼奏折,照例是胡乱批阅的。不过要紧的奏折也递不到他这里来,都由太傅回复。
倒不是太傅弄权,是他懒得处置这些,尽交太傅手上。而重臣们因为他放权的举动反而更加忠心,倒也不是忠心为君,只是他们不用造反就能拥有权力,自然要尽心尽力地维持现状。
姜琰在宫中向来是随意着装,最常披发跣足。他生得雌雄莫辨,艳丽逼人,一副昳丽容貌,大凡变态都是这类长相。
他长发一散下来,双兔傍地之感愈加强烈。若不是他胸前实在太过坦荡,一定会被人认成女子。
姜琰今日心情显然不大好,提着剑在后宫之中闲逛。各宫宫门皆紧闭着,虽然并没有多大用。就连路上的宫人们都不见了,生怕触他霉头,被一剑砍死。
他漫无目的地走,并没有一定要到哪里去,忽然听到婴啼声。
姜琰一下来了兴趣:“宫里哪来的孩子?”他可不觉得那是他的孩子。
伺候他的大太监道:“您之前抢了中书侍郎的夫人,她当时身怀六甲,这时候大约是已经生了,所以有孩啼声。”
姜琰早就不记得什么中书侍郎的夫人,只向着有小孩哭声的那间宫室去。宫门紧锁,他一脚踹开。
哐——
婴儿哭声更大。
宫室中尘土飞扬,两个伺候的宫人瑟瑟发抖,不敢看他。
他兴高采烈地往房内去。中书侍郎的夫人死死抱着婴儿缩在床尾,根本不敢抬头望他一眼,只感到有阴影遮住她眼前所有的光。
她心说完了。
“孤要看他。”姜琰弯下腰来将手中剑一丢,直接将婴儿抢来。小孩儿特有的柔软让他心中戾气横生,手上力道骤然加重。
婴儿便嗷嗷大哭起来。
姜琰愈烦,手上力道越来越重,恶声恶气地威胁:“不许哭,不然孤杀了你!“他语气中的暴戾让人丝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夫人怎么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幼子死在面前,哭求道:“皇上,求你饶了我们母子吧!”
姜琰听到求饶声忽然展颜一笑,端的是艳绝秾丽:“饶什么?孤不过是抱抱他罢了,看把你吓的!这可是孤的儿子,孤要立他当太子!”他胡说八道,顺手将小孩一抛,嘴上说着要立之当太子,手上压根儿不在乎小孩的死活。
夫人惊叫一声,扑倒在地,险之又险地将孩子接住。
姜琰低头看着她救子心切的模样,十分满意:“你救太子有功,又是太子的生母,孤封你做皇后!”
夫人又惊又骇地看着这位少年皇帝,终于意识到他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是个完完全全喜怒无常的疯子!
这分明不是他的孩子,半分皇家血脉也无,怎么能做太子呢?
可她却不敢说一句反驳的话,生怕他立刻杀了他们母子。
大太监提醒皇上:“皇上,封后很是麻烦,还要经历祭祀大典……”
姜琰扶额:“停停停,那就不封后了。”显然封帝大典让他烦不胜烦,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麻烦。
他蹲下身子一把抱住这位几乎魂飞胆破的夫人语气低沉:“委屈你了,孤只好先封你做贵妃。”
夫人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宫室之中只有她上牙碰下牙的牙齿打颤声,咯咯咯咯。她人抖成了筛子,可怜极了。
姜琰装了一刻神情,等不见答复,不悦:“贵妃,你怎么不谢孤?”
夫人从嗓子中挤出一道颤声:“多谢陛下。”
姜琰神经病般笑得坐在地上,眼泪都出来了。他笑了好一阵子才站起来,根本没管地上的母子二人,即他的贵妃和太子,捡起剑直接向外走去。
夫人看着他的身影彻底离去,才终于出了口气,浑身上下尽数湿透,满是涔涔冷汗。
她看看怀中孩儿,想想神经质的姜琰,只觉得前路没有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