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哪一世,零零九都十分害怕姜琰,总要向姜莞提议跑路。它也不是无缘无故地害怕姜琰,上一世姜莞跟在姜琰身边,零零九跟着目睹他许多疯狂举动,很受刺激。
人是有救的,像姜琰这样喜怒无常的疯子根本没得救。
它在姜莞身边许久,看她从容应对两个男主,不免放下对姜琰的警惕。然而刚刚一看到姜琰,它发现姜琰丝毫未变,恐惧又重新涌上来,只想拉着姜莞逃跑。
反正谢明月已经死了,姜莞就算不理会姜琰也不打紧。
姜莞屈指弹了弹暖炉,悦耳的清脆声在马车中回响。她不紧不慢问:“跑什么?他不是给我做丫鬟呢?”
零零九毛骨悚然:“他在你身边才更可怕吧!万一他发疯了第一个伤到的就是你。”
姜莞语气平静,轻描淡写:“那就不要让他发疯不就好了。”
“可他是疯子!疯子发疯需要什么理由,怎么能说不发疯就不发疯。”零零九觉得姜莞根本没把姜琰当回事,这是要吃大亏的!
“他今天不就没疯么?”姜莞淡淡问。
零零九反应了好一会儿,不得不承认这个结果,同时意识到另一件事:“你在试图掌控他?”它语气震惊,感到不可置信。
姜莞侧耳听着马车外马蹄声以外的踩雪声,愉悦地翘起唇角:“凭什么放过他?”她说的是她放过他。
“我这个人向来很公平,既然大家都有可能害我,那么我就要一视同仁地对待大家。”姜莞语气轻快,“既然无法证明究竟哪一个是害我的人,我只能送大家一起去死了,真的很抱歉,要怪就怪那个害我的人吧。”
零零九一阵恶寒,听着她用嗲嗲的语气说出最狠绝的话。她说着抱歉,却没有半分歉意。
它看着面容沉郁静美的少女,忽然意识到她才是最疯的那一个。
马车一路从郡主府偏门而入,直到府上,姜莞才从马车上缓缓下来。
姜琰一路跟着马车跑回郡主府,终于见到他的好妹妹在一群下人的簇拥之下从马车上下来,然后把他抛在脑后,进了院子。
他辛辛苦苦跑了一路,她竟然把他给忘了。
姜琰牙齿又疼起来,杀戮的欲望渐渐高涨。
“姑娘。”一道和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暴躁地转过头,眯起眼看向身后的中年男人。
薛管事和气地笑:“郡主命我先带你去院子里安置,待你梳洗好、换身暖和衣裳,郡主会召见你。”
姜琰心中戾气被暂时抚平,她依旧没有发现他是男人,还真将他当作丫鬟对待,这让他觉得有趣。
他只要不无聊,牙就不会痛。牙不痛,他还挺乐意继续做丫鬟的。
姜琰扮过许多身份,车夫、书童、走卒、乞丐等等,他抢的人都与他这些身份有过交集。可惜世上的人大多无趣,他们只在某一刻是有趣的,多数被抢入皇宫后就成了一个模样。倒不是他们的脸变得一样,是他们唉声叹气痛哭流涕的神色如出一辙。
姜琰讨厌无趣,无趣的人死掉好了。
他谢绝丫鬟的伺候,洗完澡并未穿衣裳对镜而坐。他的个子比寻常女子高出不少,坐在梳妆台前镜子照不见脸,黄澄澄的镜子里是他修长的脖颈。
没了面纱的遮挡,他的喉结便显得格外突出,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男人。
姜琰摁了摁自己的喉结,确定自己没法把它摁进去后,便将手边的茶碗一摔,而后悠闲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向脖子上一划。
脖子上向外冒出汨汨鲜血。
他将旧纱裙的内衬撕成一条条缠在脖子上,丝毫不管有没有止血。他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个关于自己的秘密,只要他不把自己作的死透,多重的伤都能够很快痊愈。
他是个怪物。
姜琰慢条斯理地将脖子上的伤口包扎完毕,而后穿上一件件女人的衣裙。他身材修长,裙子短出一截,露出寻常女子都不会露出的鞋面来。
他将毛绒的外衫拢好,感到十分新奇,他还是头一次伺候人。希望妹妹能多有趣一些,让他不要这么快无聊。
姜琰曾在首饰铺子做过小二,梳头发不在话下。他除了治国以外,什么都很擅长。
姜莞穿得简单,由八珍为她细致地绞着头发,姜琰就过来了。
他脖子上缠着布条非但不显得突兀,倒更显艳色撩人。这次他来没戴面纱,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完全露出来。
先入为主,八珍丝毫没发现异常,可见姜琰的容貌十分有迷惑性。
他学起女子行礼也有模有样的:“郡主。”
姜莞动动身子,八珍擦头发的动作暂时停下。
“你叫什么名字?”姜莞坐直问他。
“我叫妍妍。”姜琰恬不知耻。
第133章 他的奇怪情感
姜莞听他毫无羞耻地自称妍妍,就当是耳旁风,又问:“你脖子上是怎么回事?”
倒是零零九觉得他变态极了,一个男人该是什么样的心理能说出他叫妍妍这种话。
姜琰听着她问,面露委屈地将脖子上的布条翻上些许,露出血淋淋的伤口。
八珍拿着干帕子的手一颤,被这狰狞的伤口吓得浑身发软。
姜琰下手从来不分什么轻重,像是没有痛感。更准确地来说,他迷恋痛感。疼痛让他感到快慰,更何况他这一具得上天青睐的身体可以让他肆无忌惮地去伤害自己。
他恍若不知自己的伤口有多可怖,将之暴露在姜莞面前。
实际上他就是成心的,故意吓唬姜莞。他想看到姜莞花容失色的模样,想想就能让他激动到颤栗。
姜莞如他所愿的皱起眉头,只不过接下来她并不是害怕而是极端的厌恶:“快盖上,好恶心。”像看到苍蝇那样反感。
姜琰第一次没料到她的反应,拽着布条的手顿在当场,布条没了牵扯重新弹了回去,将他的伤口遮住。
她说他……恶心?
姜莞板着脸训他,眼中依旧是不加掩饰的嫌恶:“你若想在我身边好好伺候,先记住第一条。”
姜琰还沉浸在她说他恶心中,失神地望着她的嘴开开合合。
“我讨厌丑东西。”姜莞又娇又凶,“你的伤口很丑,我不喜欢。”
姜琰很快缓过神来,对她撒娇:“是。因为脖子上有伤口,所以要包起来。”很顺理成章遮掩喉结的手段。
姜莞没再深究伤口的事,看了八珍一眼。
八珍从看到可怕伤口的惊惧中回神,重新为坐在椅子中的姜莞擦起头发来。
“回去了去找管事拿药和干净布条。”姜莞提了一句。
姜琰还以为她嘴硬心软,几乎要觉得没趣,世人大多如此,都是伪善,却听她说:“你脖子上的红布看上去好土,丑到我的眼睛了。答应我,换干净的布条包扎好么?”
姜琰:“行。”原来是嫌他土,根本不是心软。
姜莞好像对他极不满意,并没有什么再和他说话的兴致。她神情倦怠,倒让姜琰不满足于安静,想要同她说话。
“郡主,我日后要做些什么?”姜琰寻了个话题开口。
姜莞慢吞吞问:“你会些什么?”
姜琰上前几步,俯视着椅子中的姜莞:“我什么都会。”
零零九只觉得姜琰一接近,它就有种被毒蛇给缠上的阴湿与窒息感。
姜莞轻轻抬手,八珍将动作停下。她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脖子颐指气使:“你来,为我擦头发。”
姜琰从未给人擦过头发,却大大咧咧接过八珍手上的干帕,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要动手。
姜莞在他动手以前开口:“你若是擦不好,这双手也不必要了。”
姜琰听了非但不生气,反倒斗志十足,擦个头发也变成了很有挑战的事。
他再度感叹难道是姜这个姓氏的问题,他们姓姜的都是一样嚣张跋扈,不当人的。
姜琰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手上裹着帕子向她浓密乌黑的长发去。他一开始动作还有些生疏,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姜莞的神情。
见她并没有要砍他手的意思,他渐渐摸到窍门,手法愈发熟练。
姜莞不得不承认到底是男主,上手东西上手得就是快,哪怕是给人擦头这样的小道。
姜琰望着姜莞因为舒适而渐渐合上的眼,心中忽然不爽。
他究竟是为什么要在这里伺候人!
姜莞感受到他动作一慢,语气冷下来:“你手不要了。”
姜琰觉得自己真贱啊,听着她这么冷言冷语他反倒爽翻了,也没继续纠结缘由,老老实实为她绞头发了。
倒不是任意一个人冷冷对他说上两句狠话他就会感到很爽,换做旁人对他这么说话早被他一剑戳穿。
对他这么说话的人首先要足够引起他的兴趣,其次要有足够的底气,最后一定要是发自内心地看他不起。
三个条件中不满足任意一个条件都会被姜琰视作冒犯,结果是被他一剑捅死。
不过他注意力很难集中,为她擦了会儿头发目光便不住地往她太阳穴那里瞟。
他能感受得到她身体是不作伪的放松,只要他想,他现在可以随时取走她的性命。譬如他可以轻轻一按她的太阳穴。
但这唾手可得的生杀予夺权反倒成了吊着驴子的胡萝卜。他既觉得就这么将她杀了是件很没意思的事,又手贱地想在她太阳穴按一下,轻轻按一下。
这种矛盾感让姜琰更爽了。
姜莞并没有给他爽多久的机会,她倦怠地动了动眼皮,人醒了。
姜琰这下颇遗憾刚刚没直接弄死她,人生就是有遗憾才被称作人生。
他娇嗲问道:“郡主可还满意妍妍伺候?”
姜莞甩了甩长发,用下巴点点桌上的玉梳:“为我梳发。”她的态度十分理所当然,不曾说什么满不满意,好像他天经地义该伺候她。
姜琰的心情时晴时雨,这会儿想得到姜莞一句称赞,就拼命地表现自己。
他取了梳子来,认真地为姜莞梳起头发。
姜莞的头发又厚又长,姜琰为她梳头时要极小心留意,不然就会扯着她的头发。他难得聚精会神做一件事,梳个头竟然也被他梳出着魔的架势。
待他为她梳完头发后他终于从那种过分专注的状态中脱离,心情糟糕透顶。
还没等到他牙齿来得及疼,姜莞就指使他:“为我拿镜子来。”
姜琰听到她说话才垂眸看她一眼,见她长发服帖,缎子似的垂在脑后,很是乖巧可人,他便顿时生出巨大的成就感来。
这颗完美的头是他的杰作。
他也想让姜莞看一看他梳头的成果,完全忘记自己刚才还在生气,积极地给她拿镜子去了。
姜莞终于承认他的手艺,半侧过脸对他露出个笑容:“你做得好,我很喜欢。”
姜琰听她用敷衍别人那套来敷衍他非但不生气,反而觉得她更有意思。就是这样对人对事都处处敷衍才有意思,要是个古板周正的,他还觉得没趣儿。
他觉得姜莞该是他的亲妹妹。
他到现在为止对姜莞那副无动于衷的神色依旧印象深刻,她遇到人被欺压时那份波澜不惊的铁石心肠实在很打动他。
只不过后来姜琰才知道她并不是对欺压之事铁石心肠,只是对他铁石心肠罢了。
姜琰以丫鬟的身份留在姜莞身边,他每次觉得没劲时姜莞又会做一两件有意思的事让他想着那就再当一会儿丫鬟好了。
总之祁国暂时没了他也照样转,他回去还要对着一堆老脸,相比之下还是姜莞可爱。
尤其是他发现姜莞是真正的喜新厌旧后,他觉得姜莞更可爱了。
“郡主,云中是什么地方啊?”姜琰一面为她剥栗子一面问,真把自己当丫鬟了。
姜莞敷衍:“很远的地方。”
姜琰语气天真:“那为什么要从很远的地方来京城啊?”他用丫鬟的身份询问自己想知道的事。
姜莞歪头捻了颗他刚剥好的栗子送到唇边:“因为京城青年才俊多。”
姜琰惊奇:“郡主要青年才俊是打算选个夫婿吗?”
“夫婿?”姜莞摇头,“没有啊,我只是看到年轻俊美的男子就会高兴。”取悦自己可没有错吧。
姜琰更好奇了:“云中难道没有年轻俊美的男子么,你要千里迢迢到京城来?”
姜莞不疾不徐地嚼着栗子,口齿间一股甜味儿:“你知道我只喜欢新的东西吧?”
姜琰还真知道这么回事,点点头。
“云中的,腻了。”姜莞扔下几个字。
姜琰深有同感,人最怕的莫过于腻了二字,他一下子将她暂时视为知己。
“你这样每日发名帖也怪累的。”姜琰瞥一眼她手侧的花名册,“郡主,你既然是皇上的妹妹,何不求他帮一帮你?”他变着法子撺掇她去求他。
姜莞将册子放在膝上,一面吃一面翻阅起来。她显然对这些才俊兴致缺缺,不然也不会任由油手在上面飞来飞去,毫不爱惜。
“这事要怎么帮?”姜莞琢磨了一下,也不是很不可行,但肯定要挨骂。
姜琰给她出馊主意:“皇上只有你一个妹妹,肯定对你有求必应!”
他只说了前半句话,就被姜莞打断:“名义上的妹妹罢了,皇上不见得认识我。”
姜琰给自己脸上贴金:“皇上无所不能,一定认识你的。”他说这话时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很让人心慌。
姜莞从名册中抬头看他一眼:“他既然什么都知道,还不为我安排一切,想来也没将我当妹妹,那我求他也没用。”
姜琰被她的逻辑说服,半天说不出话。他伸头看了眼她那名册上甚至还有画像,深感她是一个认真的人,连找男人这种事都如此上心。
他反省了一下自己如果治国有她找男人这股认真劲儿,大概祁国早就蒸蒸日上,吞并晋国了。
但还是别了,他更想抱着祁国一起死。
这么一想姜琰也不想让姜莞顺利下去,打算搞破坏。
有的人天生就是坏,哪怕平安顺遂成长之路无波无澜,他也依旧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