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行甩了下衣袖。
“也罢,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不过底下这位江南画师可是要参加这一回的月迟雅集的,我去拍下来,也正好研究研究我的对手。”
“要知这一次的月迟雅集,雾隐居士居然要出山收徒,大好机会千载难逢,虽是千军万马走钢丝,我亦然奔赴,温兄,便是你要参加,我也不让的。”
听到魏子行主动提起“月迟雅集”,温文彦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我的两个妹妹也要参加月迟雅集?”
魏子行一愣,温胭脂参加,他不用想也知道。
他惊讶的是温雪翡也要参加。
想到这个名字,魏子行心绪有些复杂,微微抿唇,刚想回话。
只是这时,包厢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温文彦收回视线,抚了抚茶杯,以为是送茶点的小二。
“进。”
包厢门开,打头的确实是送茶点的小二。
但后面却跟着一道身形高大,穿着素雅淡黄锦袍的身影。
他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微眯,同魏子行和温文彦见着礼。
“魏兄,温兄,鄙人乃是醉生梦死楼的东家,姓唐,不知可否同你二位打个商量。”
醉生梦死楼能开成盛京最大最为有名的酒楼,背后定然是有势力支持的,只不过到现在也没人查出来,其幕后势力究竟是何方势力。
这位姓唐的公子虽说自己是醉生梦死楼的东家,但也不知道是明面上的东家,还是暗地里的牵扯。
不过看其面容,着实有些眼生,不像是常居盛京之人。
魏子行和温文彦互看了一眼,眼里都透着些许的疑惑。
但这种应酬场合,温文彦是不擅长的,所以魏子行接了过来。
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道。
“唐公子有话直说。”
见是魏子行回他的话,唐元景狐狸眼微转,多看了魏子行几眼,其后才是笑了笑道。
“是这样的,我日前在外地采买,并不知楼里今日安排了画作拍卖,等我归来之时,连能个落脚欣赏的地儿都是没了。”
“唐某亦是爱画之人,不知可否同魏兄,温兄并个包厢,一同赏画。”
“唐某亦知要求冒昧,若是二位答应,这顿账记我头上,之后一个月,两位若是来我醉生梦死楼用膳,皆是免费。”
“你们看可否?”
闻言,魏子行和温文彦都是愣了一瞬。
正如唐元景自己所说,这要求确实冒昧。
但魏子行本就是广交天下才子的性格,见这位唐公子谈吐不凡,又同为爱画之人,想着还能做个人情,卖醉生梦死楼背后之人一个好。
倒也没有特别不愿意。
不过,魏子行还是看了眼温文彦。
温文彦不比他,不是那般喜外人凑近。
可这次,温文彦却是轻轻点头,脸上没什么抗拒的情绪。
温文彦点头,魏子行自然也跟着点了头。
唐元景嘴角的笑意加深,很是有些自来熟地坐在了两人对面。
他一坐下,便和魏子行聊上了画。
外行人听热闹,内行人听门道。
这一聊,魏子行确信了这位唐公子确实是个爱画之人。
只不过,他越聊心里越觉得有些许的怪异。
一开始,这位唐公子问了他好些问题,有深的也有浅的,好似在旁敲侧击些什么。
过了会,便开始同他一起品画。
只不过,魏子行说笔触,他也聊笔触,魏子行说意境,他也聊意境。
但每次的回答,都要比魏子行说的更为深刻透彻一些。
俨然有隐隐压魏子行一头的感觉。
魏子行心头忽而觉得有些不舒服,但却不明白,两人明明初次相见,这位唐公子为何如此。
直至,他视线不知第几次落在了唐元景身上。
这一回,他盯着唐元景的素黄锦袍微微看了一会。
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魏子行眼微眯。
忽而,一幅画面钻入他脑海里。
魏子行眸子微愣。
先前七夕。
站在糖画摊前的一男一女。
那个同温雪翡过七夕的男子。
魏子行神色凝滞,今日好不容易稍稍散去的阴郁再次凝了起来。
等到再抬眼看向唐元景的神色便有些不一样了。
两人继续交锋着。
不过,魏子行先前一直是温和态度,因为不明唐元景与他争锋的原因,所以虽是心下不舒服,但也是按照自己的路数来。
可这一回,他约莫有了猜测后。
魏子行也一改了温和,每每品画之时,都抛出了更有难度更需要功底水准的话,俨然一副不想输的态度。
唐元景见其忽然较上了真,眉梢轻轻挑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狐狸眼里更加闪过认真,对答也更为仔细专注深究。
魏子行和唐元景之间的暗流涌动。
温文彦自是不知。
他让唐元景进来,本是因为他今日无心赏画,想让唐元景进来做个陪,让魏子行转移注意,也好过再多追问他些什么,看出什么端倪。
果不其然,两人俨然是一副相见恨晚,把臂言欢的模样。
温文彦偷得清闲,刚想放空一下思绪。
却见两人忽而转头看他,齐声道。
“温兄,你以为如何?”
温文彦一愣,根本没在听的他有些懵。
“怎么了?”
魏子行道。
“先前,我二人针对最新一幅拍卖作品,各有千秋论点,但我二人均是说服不了对方,便想着让温兄来做个评判。”
“你来说说,我二人谁更对一些。”魏子行面容带笑,声音却不知道为何带出了几分咬牙切齿。
唐元景也摇着折扇,狐狸眼微眯。
“听闻温兄本就是丹青妙手,温夫人更是江南第一女画师,想来家中颇有传承,温兄来评判,最为合适不过。”
温文彦一阵头疼,他本想躲个清闲,怎么又要拉他下水。
他嘴角微有下垂,刚想强撑着精神,看一下底下的画作,随意应付两句便好。
这几日家中事多,他已然无暇欣赏画作。
可这时,包厢门又被敲响了。
三人神色齐齐一顿,眸中都闪过疑惑。
离得近的唐元景更是直接起身开了门。
不过,在门打开的一瞬,唐元景好看的狐狸眼难得有些微的惊诧。
看向门口一身檀紫色锦袍的清寒男子。
他来这干嘛?
第66章 066 温雪翡的爱。
门外之人。
一身檀紫色锦袍, 虽然世人似乎对他黑甲戎装更为熟悉。
但今日这样的场合,若是穿着黑甲戎装,反而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但即便是穿着锦紫色衣袍, 众人依旧惊讶。
当然,惊讶在人,不在衣裳。
辜长思家里有个在盛京画圈里极为出名的辜承妄。
他倒是经常来这样的画作拍卖会。
而辜长思别说这样的拍卖会从不见影, 便是在盛京都难得能见到他几回。
这几人,不可谓不惊讶。
打头同他对视的唐元景狐狸眼里自然也闪过讶异。
但有些奇怪的是,辜长思看到唐元景的时候,冷寒清隽的面容同样一顿。
唐元景抬了抬手, 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辜长思视线扫过,神情未变, 但也没多说什么。
唐元景高兴。
虽然有些惊讶辜长思的出现。
但辜长思不是多话之人, 倒不至于坏了他今日兴致。
唐元景身量极高, 挡住了温文彦和魏子行的视线,先前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汇, 未被包厢里另外两人察觉。
唐元景亦是给辜长思让开了道,嘴角噙笑道。
“这不是辜大将军, 莫不是今日也有雅兴来欣赏画作?”
另外两人也起身同辜长思见礼。
不同于只是一个酒楼东家身份的唐元景,辜长思的名衔, 说出哪一个都能压得住温文彦和魏子行。
只不过, 三人都有共同的疑惑。
辜长思来这里干嘛。
耳边,辜长思冷淡的声音缓缓响起。
“嗯。”
“是来赏画的。”
“想同诸位并个桌。”
同唐元景如出一辙的理由,听起来却是令人匪夷所思。
生人勿近的辜长思,竟然会为了赏画同人并桌?
但不论温文彦和魏子行如何匪夷所思, 也是相信的。
毕竟,辜长思没有撒谎的理由。
他也不需要撒谎。
可同是撒谎着来的唐元景却是眉梢微挑,多看了辜长思几眼。
辜长思落座,像是随意般,坐在了温文彦旁边。
一番举止动作,饶是随意,也透着世家公子的底蕴,但又同类魏子行这般的世家公子有些区别,更多了几分摄人。
便是辜长思坐下来这一功夫,几人的中心俨然在不知不觉中跑到了辜长思这里。
唐元景似有注意,但他嘴角浮笑,好似并不在意。
辜长思坐下后,起了一句头。
“方才,我可是打扰你们了?”
唐元景接话:“哪有的事,不过是我与魏兄,对画之品评,各有坚持,听闻温兄有家族传承的优良,便想着让温兄来评判一下。”
温文彦原以为辜长思这么一打岔,这件事兴许就可以不了了之了,他今日实在不愿提起心思赏画,谁料,辜长思刚一进来,又问起了这件事。
但温文彦眼眸微转,想起了辜长思的二叔辜承妄也是个画中好手,再加上他曾知道的一些过往,辜长思的品论能力该是卓绝的。
温文彦古板的脸微微柔和,想着把这活甩出去。
“既辜世子在此,温某又岂敢自居点评,不若你二人将你们方才的观点,同辜兄说说,让他来评判便是。”
温文彦心下多了几分开心,瞅着辜长思也顺眼了些,思索着自己能偷空继续想想家里的事。
谁料……
“不行。”
三个人的声音齐齐整整。
魏子行和唐元景心思各异,但温文彦是温雪翡的大哥。
两人除了想互相压制外,自然也各自藏着点心思。
譬如在温文彦跟前,多表现些。
至于,辜长思。
他慢悠悠地呷了口茶。
面色冷淡:“我品画能力不行。”
闻言,三人同时一滞。
眼神落在辜长思身上。
仿佛在说,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好歹也编个靠谱的理由吧。
要知,辜长思虽然人常年不在盛京,并且“大将军”的威名深入人心。
但有那么一类人,便是——
人虽不在,可盛京这个圈子,却流传着他的传说。
辜长思的字,自不必说,价值千金,少有流传于世。
而辜长思的画,虽然也未曾面世,可他们辜家有一个行走的宣传墨客。
也就是辜承妄。
辜家教养历来奇怪,对嫡系继承人是极尽严苛,历来的辜家家主都像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冷漠兵器。
但对不是嫡系继承人的辜家人,便是随意放逐,他们尽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所以,辜承妄的性子,半点冷漠不沾,盛京大大小小的画作宴席,他能参加的都会参加。
而且…辜承妄的性子,还真是盛京上流圈子里的特立独行。
说好听点,叫自信。
说难听点,叫自恋。
他每每参加画作,自己的作品先溜来夸一圈不说,还把辜家人挨个拎出来夸个遍。
其中,夸的最多的自然是辜长思。
只说,辜长思之画,笔墨行云流水,意境呼之欲出。
画山水是身临其境。
画花鸟是栩栩如生。
画人物…是画龙点睛。
辜承妄只有说到画人物的时候,他顿了顿,好似掩着心虚。
无怪他这般,他统共就看过辜长思画过一幅人物画。
还没脸。
想来若是把脸补上,定然是画龙点睛的山巅之作。
在辜承妄不竭余力地赞美下。
辜长思的画作水平,早已传到了神乎其神的水准。
眼下,他竟说自己“品画能力不行”,可不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若不是辜长思好整以暇地端坐在此,这三人指不定要翻一个多大的白眼呢。
可辜长思神色淡然地不接招,温文彦自当心累接过。
他皱着眉头,强逼着自己去欣赏底下的画作。
坐在他身旁的辜长思看着温文彦皱眉的模样,冷淡的长眉微有上挑,品茶的动作更为舒心顺畅了些。
但温文彦以为他只是短暂地应付一次,未曾想,却是他今日“噩梦”的开始。
半个时辰后。
温文彦看向辜长思的目光,透着一层浓浓的发怵,他一贯古板的面容都有所崩裂,甚至下意识想挪座,离辜长思远些。
而旁边的魏子行和唐元景,也不免在辜长思和温文彦之间多扫了几眼。
魏子行不是那么敏感,只当今日辜长思似乎确实是来赏画的,每次拍卖师上画,他都难得多言,问出了好些问题,不只是画本身,还引经据典。
譬如有一个画家用的是一种难得的颜料,辜长思引申便问了问这个颜料背后的故事。
只是,虽是好学,但如果“学生”过于博学,这当“老师”的自然是心里多捏了几把汗,只怕自己水平不够,会在“学生”跟前献丑。
况且这个“学生”,偶尔好像还会像忽然回忆起来般,指出方才“老师”讲述中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