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温雪翡脚步微顿,她身后的绿芙和绿棠齐齐变色,赶紧注意着自家小姐的神情。
大管家也不自觉轻轻皱了皱眉。
里面丫鬟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那位讨人嫌且看不上温雪翡的朱琴。
早先会,朱琴阴阳怪气暗讽温雪翡,以及眼神鄙夷这些事。
绿棠不敢同温雪翡说,但却是同绿芙通了气的。
在她二人眼里,温雪翡就是一朵胆小娇弱的小白花,自小因为被温父温母保护的极好,养成了天真烂漫单纯的性子。
单纯虽好,却容易被人欺负,虽然自家小姐有些迟钝,大多时候,好像并没有觉得自己被欺负了,但看在忠仆绿芙和绿棠眼里却是吃了不少暗亏。
好比上回那位随意抢自家小姐东西的邱表小姐,以前的小姐都没同她计较,邱表小姐强行拿的时候,一开始二小姐也没说什么,兴许没觉得有什么,后来次数多了,二小姐终是有所觉察,但二小姐性子太过软弱,一直也隐忍着不说,怕伤了姐妹和气。
可凭什么,凭什么那邱表小姐要把二小姐这里当成她的白给宝库!
虽然上次,自家小姐终于意外硬气了一回,将那邱表小姐说的灰头土脸,但绿芙和绿棠还是悬着一颗心。
毕竟那有可能只是自家小姐偶然性的超常发挥。
本质性格那般,她二人时时都得悬着心,要努力好好保护自家小姐才是。
譬如现在,里头朱琴的话,就怕让二小姐心有芥蒂和难过,她又怕影响同大小姐之前的情谊,最后也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这种类似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绿芙和绿棠互看了一眼,琢磨着要不替主子出个头,教训一下朱琴。
今日大管家在的,量那朱琴也不能颠倒黑白是非,倒打一耙,她们是占理的。
但她二人还在思考对视之时,却没注意她们以为的软弱小白花温雪翡唇线微抿,其后深吸了一口气。
抬脚迈入了温胭脂的房门。
在落脚的一瞬间,她漂亮的杏核眼忽而退却了几分柔弱。
下一刻,温雪翡虽软糯却掷地有声的声音响起。
“魏公子的礼物是送予温家的,是送给我父亲的,归属权自然到了我父亲手中,而我父亲想送给谁,我想并不是一个丫鬟能置喙的吧。”
“你说是吧,朱琴。”
温家早年是在南方在任,所以温雪翡的声音有着江南女子的温婉,以往她性子软弱,这温婉的音调越发能突显她的胆小怯弱,旁人也更不怕她。
便是这朱琴,有一次偷偷说温雪翡坏话的时候,也被落单的温雪翡撞见过。
而那一次的温雪翡却只是带笑的脸僵了僵,凝成一个有些难看的表情,过了会,她像是反应了过来,抿着唇,睫毛微颤,眼眶有些泛红,但温雪翡抓紧了自己的衣角,似乎不想让眼泪掉下来,之后,她看了朱琴一眼,却并没有多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也是那一次后,朱琴才越发嚣张了起来,欺负温雪翡是个软柿子,顾忌着温胭脂,不敢吱声。
却是没想到,“软柿子”也有硬起来的一日。
被突然抓包且被直接指责的朱琴惊愣了一瞬。
尤其是温雪翡出乎意料的直面反应,让朱琴明显有些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反驳。
“至于你若是觉得我才学不行,配不得这徽墨,也可以当面同我说,不用在姐姐这里嚼舌根。”
“莫不是想离间我二人的姐妹情谊?”
这一回,温雪翡的声音依旧软糯,却又勾出了几分似笑非笑。
朱琴更懵了,哪曾想到先前见她连骂都不敢回骂只会选择逃避的温雪翡眼下竟然这般嘴利了。
朱琴有些被骇着了。
“不是…二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矢口否认。
但……
“二小姐?你若真把我当二小姐,又怎会在背后如此议论我。”
宛如变了一个人一样的温雪翡,话语字字精准。
精准地踩到朱琴吓瘫的点上。
她此时余光已然瞥到温雪翡身后的大管家。
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她少不得要挨一顿板子。
朱琴后背瞬间冷汗津津,知道自己被抓现行,狡辩更容易被罚,脑子一转,乖觉认错。
“二小姐误会,是朱琴错了,言语冒失,让二小姐不悦,朱琴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心疼大小姐……”
“跪下。”一道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打断了朱琴的慌乱言论,也打断了朱琴想往温胭脂身上扯的话。
朱琴一愣,余光触及面容淡漠看眼神决绝的温胭脂,明显有些不可置信。
温胭脂身边有四大丫鬟,分以琴棋书画命名,同样人如其名,也各自擅琴棋书画。
温胭脂惜才,自打她四人技艺显露之后,温胭脂便不再让她四人做丫鬟重活,平素只陪着温胭脂一同学习便好。
这跪拜更是免了好些年,除却府中大事,她们四人很少跪拜的,即使是面对温胭脂,也极少。
眼下,大小姐竟然要让她给二小姐下跪。
向才学不行,四艺不精,六雅不通的二小姐下跪。
朱琴虽畏惧板子,可自尊心作祟,还是忍不住忿忿。
她抿紧了唇,在原地僵了一会。
温胭脂这时却看了她一眼。
古朴平静的眼神,没什么情绪。
但朱琴倏而一怔,下一刻便是应声跪在了地上。
“对不起,二小姐。”
垂下来的眼,全然畏惧害怕。
见给了教训,温雪翡也没想再得寸进尺,多与纠缠,刚想说点什么。
耳边又听到温胭脂的冷声。
“妹妹不必在意,我身边这些丫鬟也该换一换了。”
温雪翡眼里闪过几分讶异,看向温胭脂。
朱琴更是猛地一抬头,这一回,眼底是震惊。
她如何都不相信温胭脂竟对她这般绝情。
朱琴赶忙道。
“大小姐…不…大小姐,我不要离开你。”
说话间,朱琴跪在地上的膝盖往前挪了挪,地板冰凉刺骨,她膝盖骨直直发疼,挪动间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
温胭脂轻轻皱了皱眉,似是不悦。
朱琴伸手想去扯温胭脂的衣角,却被旁边的朱棋拦了下来。
朱琴抬头,看着这位平素还算友好相处的姐妹。
却见朱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以往带笑的脸,现在却骤然冰冷。
“朱琴,大小姐已然有了决断,你莫不是还想以下犯上!”
……
朱琴愕然,嘴里一直嚷嚷着不是,想找温胭脂求情,却被夹在中间的朱棋生生拦下。
最终这场闹剧以朱琴被赶出府收尾。
温雪翡悄悄看了眼面色如常的温胭脂,明显很意外姐姐竟然这般舍得。
温胭脂却似早有所觉,抿了一口新泡好的绿茶,淡淡道。
“朱琴屡教不改,过往我念着主仆情谊,未能下定狠心,今日又是再犯,还让妹妹听着伤了心,我若不有所决断,岂不是让我二人生分。”
话语落,温胭脂眼神微不可查地在温雪翡身后的大管家稍作停顿。
温府的大管家是温父的心腹,凡他所见,定会一一禀报温父。
温雪翡却是恍然,声音放软,甜笑道:“我相信姐姐,一个丫鬟不会让我二人生分的。”
温胭脂嘴角轻扯了下,看似在笑,只是这笑容没什么温度。
二人又闲话了几句家常。
温胭脂这才状若无意提到。
“不知今日,妹妹带着大管家来我这是为何?”
温雪翡正吃着葡萄,一听,赶紧咕噜吃完,但在重礼仪的姐姐跟前,她还得吃的有点形象。
于是,就见温雪翡有些急得眨巴眼,脸颊微鼓,像只可爱的小仓鼠一样,小口又快速地吞咽着。
大管家见状,会心一笑。
只觉温家这两位小姐,真是各有千秋魅力,大小姐冷傲矜贵,二小姐娇憨明媚。
两位小姐,情谊还深厚,不像旁的府上那么多勾心斗角,今日这事,他回头好生同老爷夫人说说,定然也能让他二人开怀。
大管家有心想让二小姐慢些吃食,于是便自顾自接过话头。
将温雪翡是过来送“徽墨”这件事同温胭脂一五一十说了去。
话音落的时候,温雪翡刚好吃完葡萄,连忙看向温胭脂,杏核眼晶晶亮,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若是温雪翡有尾巴,现在定然也会甩一甩。
冷肃的大管家眼里都柔和了几分。
温胭脂却只是眼睑微垂,淡淡道。
“不必,父亲已然给我一块了。”
温雪翡:“可是,徽墨在姐姐手上才是效果最佳,于我却是……”
虽然方才教训了朱琴,但温雪翡心里也觉得温胭脂用徽墨更合适。
温胭脂继续摇头:“墨这般东西,既有也不必再有,父亲这般安排定然有他的理由,你若是觉得可惜,当需好好勤勉学习才是。”
温雪翡一听要学习,瞬间一个头两个大,一脸苦相,虽然她努力想让自己不那么拖后腿,但温雪翡本人确实是不太喜欢吟诗作对,研习文章的。
温雪翡揉揉太阳穴,叹了口气:“雪翡知道了。”
温胭脂举着茶又抿了一口,眼睑垂下,辨不明情绪。
温雪翡也学着温胭脂的样子抿了一口,只是刚抿,她差点变了神色。
这茶…好烫!
温雪翡看着一旁神色如常,继续品茗的温胭脂。
暗道,奇怪。
姐姐不觉得这茶烫吗?
第7章 007 不嫁辜长思,就要寻死?(二更……
温雪翡之所以要确认自己是不是真正喜欢辜长思,倒是同她的《暗恋手札》有很大的关系。
因为那《暗恋手札》上——
【今日真是幸运,外出吃食竟遇到了班师回朝的辜长思,黑甲精骑,飒爽英姿,好不威风,我脸红到都没好意思直面他,只得拿手帕覆面。】
【今日又是偶遇,我在珠钗摊,他就站在旁边的书画摊,没想到辜世子侧脸竟也如此优越,鼻梁高挺,下颌优美,女娲娘娘造他的时候,定是对他偏爱极了,而我真没出息,又是害羞到回避,都躲到珠钗铺后面去了,真真是丢人。】
【又是一日,随姐姐参加宴席,竟又是在花园巧遇辜长思,今日人多,我只远远瞧了一眼,难得见他穿了淡雅白衣,好似寒凉美玉,令人移不开眼,后面更是极其幸运,迷路的时候,竟然遇到了落单的辜长思,本想打破矜持上去见礼,未曾想,一个激动脚滑,竟跌落了旁边的池子……】
……
这手札上记录的事,温雪翡隐隐约约是有些记忆的,譬如,她知道自己去了酒楼,去了珠钗摊,也去了参加宴席,去了花园,甚至都记得那天的花哪一朵开的最好看。
但后续牵扯到遇到辜长思的事,却是模糊的。
这个时候,温雪翡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真的失忆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知道那里存在着一段记忆,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像是变成了一块空着的白布。
后续,温雪翡还去找绿芙和绿棠验证,确实她那三次的反应都如同《暗恋手札》里说的一样。
脸红到以手帕覆面。
害羞到躲到了珠钗铺后面。
激动到脚底打滑跌落池子。
……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她去找绿芙和绿棠询问验证那几次事的时候,两人表情都有些不对劲,像是欲言又止。
但眼下温雪翡也顾不得这些细节,就差没把“辜长思”三个大字刻在脑门上了。
只因,这本《暗恋手札》的结尾写着——
【辜家长思,文若文曲下凡,留名青史,武若战神附体,横驰北境。】
【芝兰玉树,麒麟降世,有匪君子,不负少年。】
【温家有女,名曰雪翡,愿能同辜家长思,共结连理。】
【如若不能,生有何欢?于世上不过行之枯木,再不复春,不若早些了却,寄望来世,早日同辜家长思相遇。】
前面两句,没什么问题。
即使是第三句,也不过让温雪翡短暂的惊讶了一下。
但这第四句,是震得温雪翡天灵盖都直直作响。
她她她她…她竟爱慕辜长思到如此恐怖至斯。
不嫁给他,就要寻死?!
温雪翡当下觉得自己怕是疯了。
所以,她必须去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对辜长思有如此疯狂的爱。
结果,显然。
她疯狂跳动的心跳,直直颤抖的身体,说不出一句话的嘴,都能证明。
简而言之,她见到辜长思,整个人就空了,完全无法思考,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
这般严重的情况,她只能认命相信。
但……
温雪翡还想垂死挣扎。
是夜。
她掖着漂亮的锦被,粉色的底,上面用彩线勾勒出几株含羞草。
温雪翡盯着古朴的床顶,柔美的杏核眼眨了眨,也不知这般眨了多久。
额…眨痛了。
温雪翡郁闷地揉揉眼睛,过了会,便把被子蒙过了脑袋,整个人蜷在里面,不一会,床上就多了一座胖乎乎的棉被山。
隔着被子的声音带着些许闷。
“不管了。”
“反正都失忆了!”
这就是温雪翡的垂死挣扎。
失忆好啊,失忆妙啊。
失忆,她就不记得她曾经对辜长思那般深刻的情感,也就不能同以往爱辜长思爱的死去活来的那个她感同身受。
至于先前看到辜长思反应那般大,那也只是身体记忆,她只要趁着这次失忆,慢慢也让自己的身体淡忘这种记忆,就不会再对辜长思有什么挂念了吧。
至少不会因为没能嫁给辜长思,就要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