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为呆滞,她第一次凝视了辜长思这般久,也没移走视线。
辜长思更是没有。
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有些晦涩不明的光, 引着温雪翡想去探索。
这一次,好似又有些不一样。
以前温雪翡从来看不懂辜长思的想法,她面对辜长思时,更多的是害羞,紧张,想着自己不能在辜长思跟前,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才好。
可这一次,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忘记移开视线。
有那么一个呼吸的瞬间,她觉得自己好似拨开了一点点黑雾纱。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彼此,仿佛此间再无旁人。
但这群“旁人”,可就好奇地抓心挠肝了。
什么意思?
到底是什么意思?
两人什么关系?
辜长思为何想要当温雪翡的画师?
……
一个个疑问,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在众人心间。
直至,温雪翡娇娇的声音钻入众人耳朵里。
“辜世子,为何选我?”
她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辜长思没有立时回应,而是眼睑微抬了一瞬,看向温雪翡,更看向温雪翡身后那寂寂无声的暗青山林。
今日早些时候,有暗部来报。
前朝余孽或是混入此次月迟雅集之中。
辜长思:“温二姑娘心中所想的今日之美,我该是能画出的。”
辜长思的回答,并没有解开众人之疑惑,包括北幽王和温文彦都朝他递过来疑惑的眼神。
“美人登仙榜”第二试的最后一环如此设置,一开始就只是想着增添趣味,也可看看观众们心中的美人又是何人,且…还有那么点隐藏的意思。
可不论缘由,虽未明说,但选定哪位美人,“今日之美”这个主题,便是画选定的美人。
这也是给美人的体面。
所以,众人才疑惑费解。
温雪翡的画像,他们人人皆可画。
顶多就是比辜长思的水平差。
温文彦便是如此想,他皱着眉接过话,且暗自瞪了辜长思一眼。
没想到发誓都没能拦住辜长思。
他是觉得自家二妹妹如此麻烦,想快速弥补,解决掉二妹妹这个麻烦吗?
温文彦旁的不担心,就担心辜长思的出现会影响二妹妹的发挥。
所以,他还是要制止的。
“辜世子,虽温某技艺水平不如你,但我与二妹妹自小一起长大,比你更为熟悉一些,想来或是更能捕捉二妹妹的神韵精髓。”
旁边的北幽王倒是未有说话,只是将折扇合拢,在自己掌心敲了敲,狐狸眼微扫,若有所思。
而辜长思的声音已然响起。
“温兄不应同我说。”
“最后做选择的,是温二姑娘。”
他当然知道做选择的是二妹妹,但他不是怕二妹妹被迷了眼,一心记挂在辜长思身上,想不得其他嘛。
好在,这一回,自家二妹妹争气了一次。
并没有立马答应。
而是抿了下唇,问出了一个问题。
“为何如此说?”
辜长思顿了顿,答道。
“温二姑娘第一试,可是弃了票?”
温雪翡杏眸凝滞,瞬而抬头。
辜长思高大清隽的身影就在她身前,两人的距离很近,是在场人之中最近的。
近到温雪翡能看清辜长思长睫落在眼下的阴影,近到温雪翡能看清辜长思眸间的清寒与笃定。
视线相交之时,仿佛不用再有任何追问了。
众人自是看不懂辜长思和温雪翡之间的哑谜。
两人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像是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
最后,他们只看到温雪翡轻轻点了点头,冲着辜长思盈盈行礼。
“有劳辜世子。”
尘埃落定的结局。
再抬眸时,温雪翡眼里的矛盾不在,同辜长思眼里的笃定重叠了起来。
***
温雪翡这边的异动,自然也引起了评委席上的注意。
众人表情各异,辜夫人更是难得多看了温雪翡几眼,眉心微有轻皱。
此女虽貌美,但自家儿郎并不是重视皮相之人。
辜夫人不由想着二人的对话,深思了几分。
而大皇子则是接到了三公主愤懑的眼神,明显是想要让大皇子为难为难二人,泄泄她的火气。
大皇子皱了眉,心里不愿,但又知自家父皇极其宠爱三公主,眼下父皇尚未立太子,几个皇子自是想同最为得父皇宠爱的三公主走得近些。
大皇子眼神微有变换,其后还是悠然叹了口气。
扯起嘴角道。
“温二姑娘和辜世子的对话有些意思。”
“莫不是你二人对【今日之美】的主题,又另有所思?”
“方才听你二人说话,像是心有灵犀般。”
“可到底是否是真的心有灵犀,这可有待斟酌。”
“不如这般,反正这个环节也是娱乐,不计评分,你二人分别作画,若是最后如出一辙,便是心有灵犀,你们看如何?”
大皇子听过温家这位二小姐不擅四雅,先且不说二人能画出什么,让这位二小姐当众出个丑,该是能让三公主稍稍宽心些。
果不其然,一道声音快速而出。
“不可。”
但却是个男声。
辜长思的声音。
声音虽是一如既往地冷漠,但在此情此景之下,又有几分护着的意味。
众人更是咋舌。
温雪翡余光瞥见身旁的辜长思,心里却不觉是护着。
辜长思又不知她手受伤,为何不让。
他是不是怕自己的画给他丢人。
温雪翡眼微垂,有些不太开心地想着。
而众人想法亦同温雪翡差不多,虽一开始惊讶以为是护着,但后面更觉辜长思是不是怕温雪翡的画技太烂,让他沾染难得的污点。
比起第一种猜测,显然第二种猜测更让众人相信。
大皇子顿了顿,他对猜测辜长思的心思没什么兴趣,反正也猜不透。
他接着道。
“若是此法不可,又如何能证明你二人心有灵犀呢?”
辜长思沉下眼,眉眼难得染上了些许不耐。
大皇子触及,冷不丁有些想缩脖子。
但转念一想,自己是皇子,辜长思不过是一个世家子弟,他干嘛怕他。
而想归想,大皇子心下还是坠坠,只得安慰自己,自家父皇偶尔也打怵森寒漠然的定国公,他不丢人。
好在,这个时候温雪翡主动上前,欠了欠身。
“雪翡有一法子,可为大皇子解决难题。”
……
清新的山风,从一旁幽幽森林吹了过来。
但眼下,没几个人有心思品味。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场上作画的文人墨客身上。
每个画案间还设了隔板,显然是想等最后显露出来,达到最佳的效果。
而众人最为关注的,自然是辜长思,以及同他遥遥相望,还隔了着两片板子的温雪翡。
彼时,评委席后的小楼上,忽而多了一个人伏在栏杆上,看向底下默默作画的人,神色淡然。
旁边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
“雾隐,我可是好不容易说动这几位评委增加这个环节,就是为了让你提前甄别甄别有没有喜欢的徒弟。”
“烟雨,你这是白费功夫。”雾隐微微打了个哈欠,平静的眉眼里闪过些许孤傲。
“你知我挑剔,这些年游走大江南北,多少才郎没见过,我亦心中无人,便是明日,多半也是选不出来的。”
“若不是为你,我也不会应下这等麻烦事。”
“这可不尽然,你方才未有所见,盛京里顶顶有名的辜长思都下场作画了。”
“他那位二叔,可是爱画成痴的辜承妄啊。”
“行吧,那就稍且看看。”雾隐压下想离去的不耐。
一幅画,能快也能慢,讲究个心境。
但一个时辰过后,场上大部分文人墨客皆以画完。
两个时辰后,几个热门美人的画师也已画完,因为是画热门美人,又知彼此画师的技艺水平,谁都不想落于身后,皆是费了心思去用心雕琢的。
但辜长思还未画完。
温雪翡那头亦没有完事。
众人不由起了好奇心,这两人到底是要画些什么,竟要费这么久的时间。
可众人也只以为再等一会就好了。
辜长思的画技功夫,怎么也不会拖太久。
可是这一等,又是一个时辰。
此时,所有人都在等待辜长思和温雪翡。
正当众人越发好奇,且等到都有些焦躁之时。
两人几乎同时放下手中物。
抬眸,一娇软一清寒,朗声。
“完成。”
别说观众,经过三个时辰的等待,便是评委席上的评委们都产生了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成品,要两人费这么久的时间。
辜夫人是评委中最为好奇的。
要知以辜长思的画笔功力,半个时辰便能完成这群才子们两个时辰的画作,可眼下他竟然费了三个时辰来作这一幅画,辜夫人不可谓不好奇。
此时,先前那些文人墨客的画作已然呈现给众人看过。
其中,魏子行的画作自是最为出众,本来三公主想让北幽王给她画,但北幽王只是摇摇折扇。
“若温二姑娘知晓,定然会怀疑本王心不诚,本王可不想让温二姑娘误会。”
温二,温二,又是温二!
气得三公主银牙作响。
于是三公主随手扯过一个近日在盛京声名鹊起的江南才子,但没比过魏子行就是了。
再次被温家姐妹压过,三公主心中积怒已然叠叠上涨。
而此时,温雪翡和辜长思的作品都已呈了上来,他二人各自跟在作品之后,往阶梯上走着。
温雪翡提着裙,小心扫了眼一旁几乎同她并行的辜长思,心里微有纳闷。
她的作品该是要比辜长思费时,没想到两人竟是同时完成。
辜长思亦然注意到温雪翡撇过来的眼神,以及眼神里的疑惑。
他轻轻摩挲了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习武之人耳力惊人。
能听到温雪翡收尾的最后声音。
两人的作品呈在台上时,皆是被红布遮着,引得旁观者抓心挠肝,却不得看。
有那几分着急的,赶忙道。
“快掀开与我众人看看,搞这些花里胡哨地作甚。”
听得温雪翡嘴角缓有笑意。
说话的人,也是位有名的才子,而才子之间,最为喜欢的就是搞花里胡哨的东西。
但其实,温雪翡也很想快点看看。
她微微垂眸,攒在衣角的手明显有些紧张。
先前,辜长思那般笃定。
以至于她本有些犹豫,却也在那一刻做下了决定。
而她原以为,做下这种决定,她多少会有些难受失落。
可当真正做出选择之时,她心里却只有安定。
做了正确之事的安定。
但温雪翡也紧张。
虽知辜长思聪慧,可她与辜长思相识并不久,他并不了解她。
他当真,能同她心有灵犀吗?
这个问题,不只是悬在温雪翡心尖,更是悬在众人心尖。
直至,两幅作品的遮布红绸落下。
空气中,只余留下了静谧。
……
小清远湖上,种着一簇簇漂亮的荷花,在夜幕缓缓降临之时,荷香慢慢四溢开来。
这是抚慰躁意的香气。
可温雪翡却觉得此时的自己,胸腔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不平静。
她第一次,不顾规矩,不顾自身羞涩。
直勾勾地转身,直勾勾地看向离她约莫五步远的辜长思。
辜长思清隽的侧脸,被刚点上的红绸鱼灯映刻。
微暖的灯光,像是柔和着他周身冰冷的气息。
他身量笔直,垂首而立。
虽然穿着在夜里不甚起眼的檀紫色锦袍,可是根本无法忽视。
温雪翡手在颤,唇也在颤。
她像是想说什么,可忽而一道清风拂过额尖,吹得温雪翡微有清醒。
意识到当下是在一个什么场合。
温雪翡倏而住嘴,却未有转身,她好像脚步僵硬般,无法动弹。
彼时,暖光绒绒,像是为辜长思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微红。
只是忽然,那道泛着光晕的身影转了过来。
冷隽的眉目,被暖光轻拂,他声音微有低沉,道。
“当真是,心有灵犀。”
……
温雪翡骤而神色空了空。
好一会,她眸间忽而有些湿润,可她这一回并没有憋,她知道这眼泪是掉不下来的。
而且这是高兴的眼泪。
她抬了抬手,微微扶额。
隔着湿润的朦胧,她看向不远处的辜长思。
唇角有些发颤。
原来……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么一类人。
懂你所想,无须言语。
隔着茫茫的人海。
灵魂相见,心有灵犀。
这样的人,便是无法修的共枕眠。
此生相遇,她亦无憾了。
温雪翡眨眨眼,好似过往的委屈在此刻都烟消云散。
何谓值得。
月亮高悬,它明亮,透彻,美好地不可思议。
只是看一眼,她便心甘情愿地被困在了这黑夜里。
而两人身旁。
高台之上。